重归乌托邦之一(2/2)
午饭后,我请尕小子领我到村里去看看他正在盖的新房,顺便拍一些风土照,他憨憨地说:“哥,你可别挂个相机满村晃,那些婆姨们一见,非得抱着娃娃让你挨个照,浪费的很哩!”我笑了:“好兄弟,你咋那么小气呢?乡里乡亲的,人家把饭都送到河边了,咱就为这点事伤他们?”大埋怨着他:“看看你哥,倒象是咱庄上的人,你进了几回银川,心学窄了。”
午后的阳光,充足地挥洒在贫瘠而坚实的塞上,这里只有两种宽松的气息:黄土味和植物的清新。天蓝得使人眼晕,一丝云彩都没有,四野空旷无垠,人在这里的天地间,显得微不足道,坡上是一马平川,开阔的容得下一切,平展舒坦的无际麦田,被一排排整齐高大的白杨,分割成无数块黄金,只等着开镰那一刻;麻雀们已迫不及待地在麦田上穿梭着,随时准备落在穗头提前分享丰收,一位年迈的留着长须的老汉,手持红樱穗长鞭吆喝着,远处看去,他象一位漫步在沙漠上的阿拉伯商人。
麻雀们被轰上树,又落向另一片麦田,忽见麦田里伸出一支长木竿,传来一声稚嫩的吆喝声,雀儿们又上了树,这情形不断重复着,我看都要看累了,尕小子冲着老汉吼着:“马爷!轰雀儿呢?”老人大声地答应着:“噢!尕小子,那是谁?”尕小子提高了嗓门:“城里我哥!”他显然是在卖弄,渐渐地我们走近了老人,我问候着:“马爷,您好!”老人和蔼地点着头:“好,好,你就是那个城里写文章的文人?尕小子可没少说你。”我有点不好意思:
“什么文人,不过念过几天书罢了。”我提出为老人拍几张照,老人欣然答应了,照完后,老人叹到:“你要是能把那些雀儿们也装进那个小匣匣里就好了,还没开镰,麦就被糟蹋了,可惜的很,哎,公家又不让打。”说完,又一声长吼,挥着鞭子走了。
沿着一条白杨夹道的土路,我随着尕小子进了村,这是个有着50来户人家的村落,平展而密集,尕小子告诉我,全村都姓马,全是回民,没外姓,都是本家,我问起婚嫁,他认真的告诉我:“这村里娶的多半是西村里的回回,这儿的女子又嫁过去,那村人都姓沙,有几户汉民,娶的是另一村的汉民,回汉通婚的不多。”我问:“你媳妇姓啥?”他又脸红了:“也姓沙。”。
我们穿过村子,来到一片杏林边上,只见一片阔地上正在打着地基,象是三间房的桩子,几个回民棒小伙正在忙着,其中一个年龄较大的汉子见我们来了,便冲着尕小子喊着:“尕娃,又来看你没盖好的媳妇了?别急,哥正给你打地基着呢!”说完,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大伙都很有礼貌地对我点点头,我掏出一包烟扔给他们:“各位多费心,我兄弟rì后有重谢!”。
那位年龄较大的汉子冲着尕小子:“尕娃,有你大和我们惯着你就够了,现在又多了个惯你的哥,你娃娃真有福气啊!”大伙又笑了起来,我扔过的烟被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汉子又接住,他拿着烟盒欣赏着:“哟!洋烟!到底是城里人,够气派!”另一个夺过去,急着打开,半天找不到撕口,我帮他弄开,把烟取出,一根根替他们点上,把剩下的放在砖堆上,自己也掏出同样牌子的烟点上一支,大伙都坐在脚下的砖上抽了起来,尕小子仍不抽,我让他他不肯,有个和他长得极像的小伙子对我说:“娃怕抽烟有味儿,媳妇不让亲嘴!”大伙又笑了,我也随着大伙耍弄起尕小子:“哟,你都会亲嘴了?”尕小子脸红到了脖子根儿上,跑到一边,拿起石夯胡乱打着:
“哥,你跟这几个野人一样蛮!”我不以为然:
“我本来就是个南蛮子嘛!”大伙还是不住地笑,年龄大的冲我说:“看不出你这读书人也会开咱这粗玩笑?!”我又拿出一盒烟放在砖堆上:“大伙累了就抽。”他笑了:“那你可得常来,这会儿我们已经惯上了洋烟瘾咧!”尕小子跑过来拉了我一把:“哥,咱到别处去转转。”在一阵爽朗的笑声中,告别了哥儿几个,和着一阵淡淡的青杏的淡雅馨香,我们又转到了村西头,一条流淌着黄河水的小渠,延伸到村头的一棵大杏树下,尕小子告诉我,这棵树有上千年,渠里的水也淌了有上千年,是靠古老的水车抽上来的。
树下,有几个婆姨在洗衣服,一大群脏稀稀但又十分可爱的孩子在一片空地上玩耍,看到我们过来,几个婆姨停了叽叽喳喳的口,有点羞怯,有位老婆婆问:“尕娃,这是谁呀?”尕小子恭敬地回答:“婆,这是城里我哥。”那几位婆姨望着我胸前的相机,试着问我:“能给我娃照张像不?”我点点头:“行嘛,大妹子,哪个是你娃?”她诧异了:“哟,你咋这样叫我?”尕小子解释到:“我哥都四十多了,娃都上中学了!”婆姨们的防线终于自破了:“我们还当是个小伙子呢!你咋长得这么年轻哩?”。
尕小子似乎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了,连忙把孩子们拢到一起:“听叔的,全部都立在一起,这个伯给你们照相。”我没想到尕小子这么聪明,婆姨们连忙拿了湿手帕给各自的孩子擦净脸:“快,城里的伯给我娃照相哩!”孩子们乖极了,呆呆的脸上绽出了天下最纯净的笑容,他们由尕小子导演着,按大小个排好,站在大杏树下,任我拍了一张又一张,还有两个怀抱幼儿的婆姨面带失望,我便把镜头对准了孩子,随意地拍了几张,大家都满意了,几个婆姨也卸去一脸的不随便,对我说:
“让尕娃领你到我屋里吃饭?”我笑了,尕小子对她们说:“你们一人弄一个菜送来,让我哥尝尝?”婆姨们嬉笑起来:“咋,急着娶巧巧啦?七碟子八碗可是新媳妇过门槛哩!”她们哈哈大笑着,手里的棒槌把渠里的水捣的满是水花,尕小子拉着我就走,他又脸红了。
再过几rì,就要开镰了,我不善农活,想来必定会给大和尕小子带来不便,为了陪我,尕小子已经几天没去摆渡了,而是让黑牛帮他,我毕竟不是个农家汉,白吃白喝不是长久之事,再怎么如归家,也只是个过客,只是从心里与这一老一少愈贴愈近,终于,我决定去银川表姐那儿,尕小子死不愿意,我劝他:“你都快要娶媳妇的人了,再这么贪玩,怕村里人说我不务正。”。
最后说妥了,大始终不表态,我深知,他从心里也乐意我再住几rì,那晚,我让尕小子陪我到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些东西,我掏出两条烟给大:“人家帮咱盖房,别舍不得,屋里又没人抽。”大没有推辞,收起来了。
夏夜真静,我和父子二人看电视到十一点,然后洗漱了睡下,夜里,尕小子象丢了魂似的一再问我:“哥,我结婚时你来吗?”我只能说看时间,我不能承诺,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这一点,他完全懂得,他略感失望,不久,狗叫了,二人渐渐入梦了。
清晨,朝露未尽,塞上的爽风送我漂上了黄河,尕小子又一次忘情地高歌粗犷而婉转的花儿,到了河岸,我对他说:“别送了,我一定会再来的。”我把二百元钱塞在他手上:“听哥话,开镰时雇几个麦客,家里人手缺,大有年纪了,别让他再弯腰了。”我没回头,他拿着钱准备推托,看到我坚决的态度,没敢追上来。
终于,我忍不住回了头,他傻楞楞地攥着钱目送我,我摆了摆手,他憨憨地上了羊皮筏子,将钱别进了小白帽里,又放高了嗓子唱起了花儿,黄河两岸四处歌声,透人心扉,我放慢了脚步,力图踏着歌声一步步听完,我迈上了又一条路。
(盛顺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