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景行行止(1/2)
“夏儿,这是一份你原本已经逃脱的责任,你还要去承担吗?”
“已经逃脱的……责任?”
“活着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比死更难,爹爹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爹爹?”
“生死永远都不是开始,也不会是结束,生死只是选择而已。”
“谁的选择?”
“你的选择。无论如何,你想知道的该知道的,总有一天都会知道的。”
“夏儿不明白。”
“也许有一天,你甚至会发现你最信任的人都可以玩弄你的感情,你会,恨他吗?”
“会有这样的事吗?”
“我是说如果。”
“就像我有不得已的理由会瞒着爹爹一样,我相信,他也有不得已的理由。”
“也好,夏儿,从明天开始,你就常住山上吧,昭先生会当你的师傅。”
“师傅?”
“是,这也是你颜伯的遗愿。”
“夏儿知道了,那爹爹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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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寒,好久都没有看见你了,你去哪儿了?”有人从身后轻拍了牧夏一下,原来是淳于莫。
淳于莫,还有两个chūn秋便到弱冠之年,取字子夜。只小牧夏两年,其父淳于优是齐郡的郡守,长姐淳于思自幼体弱多病,一直由牧之颢调治,牧夏因父亲的关系,常常出入淳于府,与府上郡守之子淳于莫倒是很谈得来。说来奇怪,这个淳于莫明明接受的是严苛的教育,却偏偏生xìng洒脱不羁,明明生在官家贵室,却又随xìng而为。老人欢喜找他拉家常,说说收成如何,时节如何,他也不腻烦;年轻人寻他不醉不归,他也乐得作陪。如此平易近人的翩翩公子,如何能不引得即墨城的少女,chūn心大动。纵是闺阁深锁,也要女做男装,守在酒馆只为见他一面的亦是大有人在。
“子夜?”
“嗯,要不要陪我喝一杯?”还未等牧夏开口,淳于莫就把他拽进附近的一家酒馆。“酒保,来两壶好酒,两碟小菜。”
“哟,小公子,您可好容易又来了,铁铺的老张可想你喝酒想了半月了,可惜了您难得来一趟,老张倒是出城去了。”酒保顺手擦了擦桌子说着。
“无妨无妨,这次不巧,还有下次嘛。”淳于莫随意地说道。
牧夏盯着淳于莫的眉心看了许久,轻轻一笑,道:“又挨骂了?”
“你怎么知道?”淳于莫微皱着眉,自斟了一杯酒。
“你从十岁开始,每次挨骂以后都来酒馆喝酒,这个优良传统你保持了八年,现在应该千杯不醉了吧。”牧夏笑着把酒杯抬到自己嘴边。
“千杯倒是没试过,不过,在琅琊郡,我唯一喝不过的应该只有你了。”牧夏好容易忍住没告诉他,自己不过是用药草把酒从身体里逼出来了。
“说吧,又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东门那个守门的老人吗?”
“然后呢?”
“南荷,也就是我二姐姐淳于意的侍女,硬要拿他的蝴蝶回来,惹得我祖母生气,又赖说是我指使的,结果就可想而知了,我娘本来就不喜欢我,也借了这次的事新帐旧账一起算,我都冤死了。”
“你积了多少旧账?”
“这不是重点啦。”
“那重点是什么?”
“是……来,陪我喝酒。”
“不过,我好奇的是南荷会对那些东西感兴趣?”
“听说这种蝴蝶会发光,还能通人语。”
“就凭这个抢人家蝴蝶?你二姐姐不说她?”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丫头,跟我二姐姐一样,不能惹。”
“这样啊,我以为这两年会好点呢……”
“未寒,我至少有半年没有见到你了,而且这几年总是匆匆见面,匆匆离开,你在忙些什么?”
“我……为了找些不常见的药去了几趟外地。”牧夏为淳于莫又斟了一碗酒,随手把酒壶拿开。“这是最后一碗,你不能再喝了。”
“也好,要是我醉了,你也不好交代。”淳于莫半眯着一只眼看着牧夏,继续说道,“前年我因为姐姐的去世而喝得大醉,也连累你挨了罚。”
“那有什么,我已经习惯了。”
牧夏不经意间回想起前年的事:
“牧先生。”一个家丁模样的人,闯了进来,“我家小姐又病了,又发烧又咯血的。”
“夏儿,随我过去。”牧之颢取过药箱,转身就走。
庄重的牧漆大门边挂着两盏殷红的灯笼,各书“淳于”字样,门前阶下站着两个看门家丁,神情严肃地像是土偶木埂,来人领了牧之颢父子从侧门进入了庭院,院中浅浅地绽着花蕾,并未十分开放,花香得却像是断肠的愁酒,逼人饮下,婉转千回却吐不出哀伤。转过木质长廊,一阵沉香屑似醉非醉的幽气登时袭来,让人猝不及防。
时已入夏,静水红莲,曳曳生姿,阳光化作水光,照亮了半壁长廊,空气中有着浓郁的溽暑气息。
即墨城中多为黔首,鲜有大家,这淳于府主人正是齐郡郡守淳于优,常年在郡治临淄任职,老母亲和妻儿皆在即墨。病中的那个就是长女淳于思,她自小体弱,禁不得些许风寒,请遍了即墨城的医者,也无法治愈,是以牧之颢常来为她调理身体,勉勉强强也算是活了十九个年头。
犹疑间,侍女离烛已来开了门,“牧先生,请进。”屋内正中有一个不大的香炉,袅袅地散着轻烟,屏后有一方矮榻,淳于思有气无力地靠在榻沿上,面sè白若冰雪,大有病容,青丝及腰,散披在身后,身着jīng致纱衣,榻旁立着一个男孩,年纪与牧夏一般大,正是淳于莫。
“牧先生,这孩子,是牧夏吧。”淳于思强笑着问。牧夏施礼道:“牧夏见过小姐。”
她上下打量着牧夏,道:“好久没见你了,仿佛又大了些”牧之颢为她切了脉,正写着药方。
淳于思咳了几声,道:“先生,我这病……”牧之颢尚未答话,牧夏接口道:“小姐自管放心,凡病者,多为三分体弱,七分心怯,体弱则可有药膳调养之,心怯则是医者大忌,非医者所能治之。还得请小姐放宽心,少劳神。”
淳于思轻轻笑道:“听你这话倒让我舒畅很多,不愧是牧先生调教的孩子,子夜这小子常在我面前提起你呢。”
“小姐过奖了。”
“小姐服了药,早些歇息,离珠,倘若夜里仍是咳嗽,就来告诉我。”
“诺。”
是时,已然夕阳yù颓,霞光满天,晚风柔柔地吹过,偶尔惊落了些零落的笑声,牧之颢回望着天空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这南方的云可真美啊。”牧夏不解父亲语中的含义,但也已听出了他心中的伤感,仿佛往事像一张网,把人裹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痛,越来越挣脱不开。夜,带着沉默与孤寂,在一次又一次穹苍的轮回中,翩然成泪。
好容易熬到了天亮,阳光像水一样,滋润着即墨城的一切,牧夏走在城里喧闹的路上,却仿佛走在记忆里,那样熟悉的气息,夹杂着泥土与鲜草的芬芳,绵长地逸散开来。似乎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曾在他的生命里走过,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牧先生,您去看看小姐吧,小姐……小姐,许是不行了……”离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出现在回chūn堂。
“夫人,逝者已矣,请节哀吧。”牧之颢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他最不愿说出的话。
牧夏此刻有一种难以名说的难过从心底缓缓升起,似乎一刹那,他原本看得到的活生生的人,瞬间就像雾一样散了,这个时代,人们对于生死早该麻木了,却偏偏有人愿意用一次又一次的心痛来吊唁亡者,还记得师父说过的:“从你拿起剑的那一刻起,你就要把自己变成剑,无论看见多少血,都必须保持内心的寒冷,要知道,敌人随时随地想要你的命,而心就是你最难躲过的弱点,心痛是最无济于事的,你需要守护的,是那些还活着的人。”人,怎么可能不会痛?
“子夜,你去哪?”
淳于莫低下头,细碎的刘海垂在他的脸侧,随风拂过他光洁白皙的面庞,仿佛透着水的眸子,闪了一闪,又暗淡下去,他悄悄退出房间,牧夏像是自觉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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