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激烈何须到碎琴（2/2）

一曲唱罢，满厢寂静。这竟是一首流亡词，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用词浅切而情感真挚，在座诸人虽都是首次听闻，但其中大意，却是领悟得一分不差。

听霜长叹一声，泪水簌簌而下，她也不揩拭，任水珠儿滴落在琴身上。许久，头一昂，道：“这是那年我逃难时常听人唱的歌儿。很多词儿当时都不懂，甚么十年辛苦赢得空囊，甚么可怜俯仰难兼顾，甚么太息青天不管，都不大懂。我只知道家里贱卖了房子、贱卖了田地，可还是换不回够吃的粮食，最后依旧落得个背井离乡、家破人亡的结局。今天是乞巧节，牛郎织女相会的好rì子，可八年前的七月初七，我才在乡亲的资助下掩埋了爹娘，哭得死去活来，心中只是想着，从今往后无根无家，该何去何从？又哪料得能有今rì会穿着想都想不出的漂亮衣裳、吃着见也没见过的美馔佳肴，高楼弹唱、受人奉承？”

她眼角含泪，面上却看不出是悲是喜，突然绽出个笑容，好似不经意道：“王公子，那一年囤积粮食，让大伙儿拿着田契房产换粮食的，也有你们王家呢？”目光清澈,静静地凝望着他。

要知趁着天灾贱价收购农民的田地，对高门大户而言是再正常不过之事，此时买田比平rì便宜数倍不止，真正是坐地起价，这其中牟利不知几何。王家势力遍布政商两界，在各省都有数不尽的田庄，是高门大户中的高门大户，这种欺民之事做得自然少不到哪去。

王旭舟倒不觉得囤积居奇有何不对，其中并未强买强卖，都是你情我愿之事，只不过村民若不卖田便换不来粮食，换不来粮食没有吃的只得饿死而已，若如此说来，迫民卖田是让人免于当场饿死，也算“做了好些个好事，救活了不少人呢”。可听霜目光有若实质，竟令他没来由一阵心虚，不敢相对，这辩解的话便咽在肚里说不出来。

陈夕忆起那rì龚先生在书房内所言，心叹果然是贫者恒贫，富者愈富，杜诗圣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并非夸张。但他未曾亲身经历，体会不到那种妻离子散的锥心之痛，只是下意识觉得事不公平，心中愤愤不满，往地上用力呸了一口，拿起筷子，狠狠地夹起一大块肉，使劲咀嚼，直让几个侍女目定口呆。

听霜手持瑶琴，款款起身，道：“我小时特别讨厌水，逃难时曾在江边住过一段时间，听到江水拍岸的声音便会难过得厉害，连觉也睡不好。后来慢慢长了见识，才明白真正能害人的，怎么会是水呢？只有人心里，才藏着杀人不见血的刀。

我初到烟花之地，总是想着会如同戏文里演的那般能遇见一位微服私访的青天大老爷，听到我的哭诉，为民做主。可这终究只是念想罢了，这惜雨舫里熙熙攘攘，来人不过都是图个花天酒地、左拥右抱罢了。只有那些尚未出仕的书生，言语中还有几分澄清天下、为民请命的热忱，也不知他们是发自真心，还是惺惺作态，总之也是有过这等心思。冲着那些好听话儿，我也爱跟他们呆着。

王公子，你说我对他们青眼有加，如果这算是，那便是了。可若说对你不屑一顾，这话就错了。”

王旭舟脸上红晕褪去，竟有些发白，沉声道：“这话怎么错了？”

听霜柳眉一挑，唇角扯出一个笑容，道：“听霜是个下贱女子，人微言轻，哪有甚么资格对你王公子不屑一顾？我既已身为倡优，早就断了遇到良人的心思，rì后人老珠黄，找个地方自生自灭了此残生便是。王公子，您家大业大，若能入你王家，仆役成群地享清福，听霜还有甚么不知足的？可rì后若是哪里又有天灾**，您拿着粮食去换屋换田，听霜虽然早无颜去见泉下双亲，却也怕心不得安。”

王旭舟不料她冷淡待己竟源于此心，刹时间如打碎了五味瓶，百般不是滋味，道：“听霜，我……”似乎想解释些什么，但又不知如何说起。

听霜却不给他机会，又恢复到之前那副拒人千里的淡然表情，仿佛甚么事也不曾发生过，缓缓道：“今rì听霜情恸亲人逝去，言语无状，若有冒犯公子之处，还望海涵。现下心自难静，已曲不成调，自请先行告退了。王二公子和诸位公子若仍有听曲斗酒的兴致，那便请苏妈妈另寻一位姐妹相陪罢！”微施一礼，也不管众人如何反应，径自退出。

王旭舟伸手要留，张了张嘴，终是怕自取其辱，yù言又止。寒着脸回到席间，只觉得今rì当着几个孩童面求亲被拒，丢人是丢到家了，正自羞怒，忽地听到桌底一个人卷着大舌头道：“王……王旭舟你……你们家真……真有面子……好……好事传千里……谁都知道了……”

王旭舟大怒，踢开椅子，弯腰一看，只见是徐家小六横躺在地，眯着双眼，醉意中浮着笑容，嘴里念念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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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PS很长……】

旧PS：这个……我自家事自家知，更新的速度实在是对不起观众，但在如此龟速之下，依然有这许多的朋友投票收藏，不安之余也有些小激动。

感谢了。。。怕夸了口却做不到所以不敢乱给承诺，只保证一点，我会写得很认真，一直很认真。。

再PS：那首《风入松·思亲》是江运鸿先生作于抗战时期的流亡词，在此引用一下，为切题计，擅改了二字。

新PS：修改了半天，发现改良确实比推dao重建困难。去掉了一些过于装13的话，让听霜姑娘显得真实了一些。秧秧筒子的意见提得很好，先感谢，有这样看书认真的读者是每一个作者的荣幸。但是因为情节的一些需要，很难将听霜描述为一个完全真实的倡优形象，只能希望大家看到这个人物后会觉得，此类女xìng虽然不多见，但也确实有。

最后例行笑脸，^_^愿开心，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