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尺青锋锈(2/2)
陈夕神情一变,面sè陡地沉重下来,站起身来,压着嗓子,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深沉,道:“先生知我来自乡间,自幼父母双亡。这几年渐渐晓事,看村民们每rì早出晚归,拼了命的劳作,忙上一年到头却连顿饱饭也吃不上,要是碰上饥荒灾年,更是难以生活。学生虽然驽钝,却也知道天下并非只有牛家村一处地方在受穷。我学那策论文章,只盼他rì若能高中,得任一方县令,虽不如进翰林院光彩,却能为那些终r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自陈夕得“病”以后,家务农活全由细柳一手cāo持,他又什么时候体会到了农民之苦?便是田间也去得极少。只是靠得多年积累下来“农村穷、农民苦”的印象,编出这些话来做由头,心中却想:“真有这么苦?饥荒年真会发生人吃人?”想想那些虽然穷却从骨子里洋溢着生活热情的村民,竟是不敢确定。他低下头去,眼角偷偷观察着龚先生的神sè。
龚先生没想到一个十一岁的孩童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怔住了。这似乎勾起了他某些异样的情绪。
他缓缓闭上眼睛,默然良久,像是说给陈夕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很轻,很慢,也很低沉,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昔年我为官之初,也是存了为民请命的念头。只可惜jiān佞当道,上下沆瀣一气,任你再锐利的三尺青锋,在新朝官场这个大染缸里也会变得锈迹斑斑,莫说伤筋动骨,便是要刺穿一寸皮肉,也是千难万难。
是嘉鼎一十七年六月,黄河发大水,决堤淹了十一个县,难民无数,哀鸿遍野。我时任开封知州,觉得事有蹊跷,便上书请旨彻查。一查之下才知,朝廷拨得几十万两治河专款早已不翼而飞,账册也被付之一炬。开封河道,已整整三年不曾修整。就在办案期间,小到河道衙门,大到巡抚台,更是人人诘难。如此大的贪墨案,最后竟只斩了两个七品小吏算数,赃银也没了下文。
国库空虚,朝廷的赈灾粮拖到七月中旬才运来。一个半月来,又不知饿死了多少难民,更不知多少户人家家破人亡。那些高门大户,不思救人,却忙着低价收购灾民的田地,为富不仁……”
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发颤,难以自抑。
书房中似乎突然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悲悯气息。
嘉鼎一十七年,乙亥年,开封柳河镇陈家村,也在其中。
刹那间陈夕感到很压抑,一股淡淡的悲哀在心头散开。他的面上却未流露出一丝不忍之sè,也许是贪官jiān商的种种龌龊不堪让他觉得麻木。上下五千年,翻开史书,一页一页的一路读下去,你可能告诉我,又有哪一朝哪一代不曾有贪墨?
杨国忠、刘瑾、和珅……这一个个传说中的名字,千百年后,仍凝固在后世的传说中,供万人唾弃。除去他们,更不知还有多少有名的无名的贪吏们被淹没在漫漫历史长河里。
吏治,治了已有千年,可结果如何?国之硕鼠依旧层出不穷。
所以即使在自己的那个年代,老百姓们也会怀念包拯,怀念海瑞。
龚先生忽然笑了起来,一拍脑门,道:“居然跟你说这些话,我真是糊涂了,你虽然知晓事理,毕竟还是个孩子,有许多话,是听不大懂的。”
陈夕也笑了,他也差点忘了自己还是个孩子,应该轻松起来。那些烦心事他管不了,也轮不着他管。
龚先生道:“既然你有了入仕为民之心,这是好事,当然也由得你,更不会笑你。可世间万事,变化万千,并非有心便可成功。世事艰难,往往知易行难,陈夕,你可得记住了。”
陈夕点头受教,龚先生笑道:“以后私底下,便称我老师罢,现在我们开始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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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PS:“沆瀣一气”中的“沆瀣”指唐时的崔沆、崔瀣,但本书历史背景下,也未必不曾有此二人,各位看官勿用太过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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