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九举目难瞻天地尽,天涯何处容他身(1/2)
与天倚剑之事已经告一段落,就那般悄没声息地结束了,但由于柳枫未把结果声张,是以大多数人仍不知道。
天倚剑当日被李清尘说辞搅动,晓得真相再难遮掩下去,自觉愧对师门,后又听说小女儿失踪,便起了不好的念头,自此郁郁卧床,一病不起,再也不曾在江湖上出现过。
很多不明真相的人,就以为天倚剑是被柳枫杀了,也有的人认为不可能,定然另有内情,但众说纷纭,口径不一。
十多天过去了,天绍青毫无音讯,眼见落叶飞花,四处纷飞,风霜漫天,预示着寒冬将至,这等天气,山里是愈发寒冷,早晚霜露凝结更重,柳枫避开故友和同僚,在众人散去之后,就在山下一家茅棚搭的歇店落脚。
与柳枫猜测一样,十月初十决战那日,果然有许许多多的人都赶去围观,不过大家空手而回。
这棚在金陵城外,紫金山之南,循道而上,蜿蜿蜒蜒,可见柳枫与天倚剑比试之地。
棚藏在深树间,时有黄叶飘拂,飘飘渺渺,带起婆娑之声,幽静绝处,僻开市井喧嚣,常有附近几个闲人来与店主叙话,不时围桌弈棋。
起先也无人留意柳枫这样一个客人,只知他每天在深山里跑,似是寻人不着,也还帮他打听,但因不识,便央求柳枫说个确切样貌。柳枫于是作画数幅,散于众人,并付些银钱,众人也便欢欢喜喜地去了,倒还挺热忱。
半把月后,众人腿也酸了,就打了退堂鼓,何况茫茫天地之大,何处去寻?就渐渐散了心思,言说那人早不在人世,找也无用,还是收拾心情,好好过日子,有的更直截了当,说大丈夫何患无妻。
可柳枫坚决不肯,更不喜旁人在他跟前说天绍青死了的话,就免不得出口顶撞数人,发生口齿争锋。
且他那眼神甚为凶煞,又握着天门宝剑,横眉立目时,就像个惹不起的瘟神,小店里谁人不怕?
他本身不是这个样子,只是见多了旁人的冷漠,加之朝堂上那些官宦工于心计,一不留神,总遭人陷害,早年初出茅庐,饱尝世情冷暖,教他潜意识形成一种极强的防范心理,久而久之,时常的喜怒无常,他自己也习惯了,也觉察不到那神情有多可怕。
正如现下,他看起来又落寞又孤独,可他的倔强,仍是不愿流露出半分可怜之相,实在教人难以靠近,反而就成了凄凉时,他独自在屋里垂泪,凄怆神思,或发呆,饭熟饭毕,也不动一箸。
渐渐的,柳枫也消瘦了,食不下咽的人,总是瘦的很快,这是自然规律。
店里的人来来往往,与他闹个不愉快,也不再理他,后见他身上总是那件衣服,从无换洗,当初白衣胜雪,面相超凡,观之英挺,倒像个贵气之人。如今落得半旧不新,土里土气,还满是憔悴,难免就起了厌贱之心,担忧他无钱付账,而且后来柳枫确实不曾主动拿钱请人相帮,不知是缺钱,还是他已灰心?
其实柳枫终日在山头来去,哪有不沾尘的?且他还没回过京城,牵挂天绍青安危,在紫金山各处疯狂地找寻。
他料得天绍青走不远,行动不便,加上事关重大,关键时刻,她不可能走,而且比斗结束不久,他还去原先在山里歇息的地方找过天绍青,可以想象的是,那旷野之地,并无天绍青的影踪。
柳枫当时还非常伤感惆怅,自从决斗过后,一来他遵循李清尘之计,刻意隐瞒,二来真相大白,他还没机会知会旁人,师徒二人就在此间住着,天一老人也帮他打听过,天倚剑一家人并没带走天绍青。
两个人花销甚大,且经历一场战争,这四处物缺,以致银子稀有,价格飞涨,半个月就用去三十两银子。
世态炎凉,尤其漂泊在外,受人白眼相待,在所难免。
这是每个漂泊流浪儿的凄凉,也是司空见惯之事。
柳枫也无有闲情计较这些,顾不上返回府邸,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时时都寝食难安,一会儿想着‘她必恨我至死’,一会儿又思量着:“青儿必是躲在山中某个地方,不肯相见。”少焉,又隐隐担忧,念叨道:“若青儿怪我,果然寻了短见,岂不就应了那程品华之言?”
他心事藏掖甚深,轻易不对人言。
夜半灯残,他孤寂地拿起天绍青的画像,出神地看,然后他就说:“青儿,你不要难过,柳大哥知道你定然很难过!”
摸着画中人,俄而他就喃喃自语:“你一直都有勇气,肯承担我带给你的一切,哪怕是苦痛,并希望可以导我重拾本真,不要对人世那么绝望,可是很多年前,我就变了,我没有勇气教身上那股人世温暖重生!”
接着,他就展开画像延视,烛光暗影下,画中人娉婷而立,双手搭在左肩,挽着秀发,朦胧之气掩映生姿,柳枫呆呆的,好似天绍青活过来一般,泪水盈眶着问:“你明白吗?”
没有人回答,他就自我苦笑,安慰自己道:“你一定明白!”
寻不到天绍青时,他就自言自语道:“我难过的时候,总有青儿陪着我!现在我好了,也知道误会了她,我想找到她,好好地待她,可是青儿在哪里孤寂,在何处难过呢?我此生对不起她,倘若她果真再无生还……啊,我不敢想,但是……没有找到她一日,我亏负她的,就不得解脱,又岂可还在这里享受快活?”
他心里甚急,连日在茫茫深山里快步如飞,不断奔驰,也不知奔了多少里路,始终一无所获,天一老人就忧心地在远处看着他,捻须沉吟,不作一声,可老人的气色并不佳,还逐日加重,有时跟上一阵,体力不支,就立在原地张望,有时就转身回去了。
天寒了,夜也冷了,柳枫身子单薄,也不去外面买厚衣裳穿,只是念着‘青儿’,天一老人怜惜这个徒儿,就为他医伤。可他这样下去,风里来雨里去,一刻也不消停,只会让伤势恶化,甚至常常夜里三更,他一个人奔在黑夜里嘶呼,嚎叫声暗哑,掩藏着他多少苦和痛?
寂静无人之地,他还抱着柱子和大石,当是天绍青魂魄归来,来向他托梦,经常产生幻境,仿佛天绍青还是那么婀娜娇俏,穿着轻柔的衣裳向他走近,又来安慰他了。
可是他想安慰她呀,她嘴角微笑,和他捉迷藏似的,时而闪到茅棚的柱子一侧,时而躲在衰草里,时而又在树林中一闪不见,时而又在他行走之时,猛然在身后的山路间唤他。待他回身,她就会站在嶙峋的山石上,朝他招手,满怀神秘地道:“柳大哥,来呀,来呀!”
柳枫就急切地伸手去抓,乱挥乱舞,却什么也摸不到。
殊不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也睡不着,就都是思念至尽处,一种自我慰藉之法。
有时他会独坐罗帐里饮泣,思绪飘飞的一霎,会突然看见她出现在屋中,隔着罗帐,浑身散发着朦胧之美,立在那里,朝他点首而笑。
等他腾地下床扑过去时,却都抓了一空,魂牵梦绕的,总是她飘渺的倩影。
柳枫好难受,今时今日,才知这情义多么可贵,她是他的青儿,又是他不可替代的一个亲人,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再难分割。每每在屋内四望,在山间盘亘,对着那消失的幻影狂呼大叫:“青儿!”撕心裂肺,从来也没有这么痛。
他挤出了眼泪,满目空无,几欲哭出声来,大叫之余,竟耳畔嗡嗡作响,只能听见自己的回音,有时连回音也无一声。
天又黑了,这种时候对柳枫来说,就是一种沉重的打击,他又回到了好多年前的夜晚,亲人一个个离世,只有他焦急无助在四处奔跑。
他闷得慌,是那么思念天绍青,一直安慰自己:“青儿没有死,还没有见到我,她怎么舍得死?就算是离别,她也会让我看到,或者知道,啊,青儿,你在哪儿?”
他冲出房门,静静的院落中,四下灯火已无,一片黑暗,猛然间,看见程品华提着一盏嫣红的纱灯,沿着院中那条小径,袅袅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在凄迷昏蒙中,夜色斑斓,他忽然将她看成了天绍青,奔过去将她肩头抓住,唤了一声:“青儿!”
但当他走近,定睛看时,却发现饮了些酒,以致认错了人,于是他又失望地转回屋里,跪倒在门后边,抱着个大酒缸,看着远方,谁也不理了。
程品华与他说话,任是怎样浅浅微笑,始终不能换回他的神智。
他还是只能看到酒缸,看到黑夜,甚至洞穿门户,望到山的那一头,想起与天绍青分别的情景,她在熟睡,她的样子凄美安详。
希望越来越渺茫,更加印证个事实,天绍青极有可能已死,不然怎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也早就有人议论,天绍青也许对柳枫失望,故与苏乔结为连理,怕柳枫寻衅,所以躲起来。
就连皇帝等人,全都是如斯想法,只是柳枫一直未曾回朝,又着人将奏章密封,送入太尉府,托人递至宫中,言称告假月馀。他寻思着近日里京城无甚要事,皇帝也不会过问自己,果然皇帝就没有在意。
本来皇帝就对他存疑,巴不得少见几日,今下他被琐事烦扰,正中下怀,也免得柳枫在朝廷结党。
皇帝也勒令李弘冀,不许出城,实是为防李弘冀与李枫交往过密,深陷对方那里。
除了那奏章外,熟识之人就再也不知道柳枫身在何处,至于天一老人如何寻到柳枫,那也是老人有心,了解他多些。
关于诸人揣测天绍青背离自己,柳枫并非不知,因为程品华现下就与他这么说,天绍青气他,感恩苏乔,两人同时消失。这桩桩件件,都证明一件事,两人私奔,再也清楚不过了。
柳枫羞怒中大吼:“绝不可能,青儿不会这样做。”然后就把程品华赶了出去,叫她混蛋!
程品华刹那间如被雷击,似乎受到极大的委屈一般,柳枫在她眼里,竟比以往更陌生,她原本还对柳枫存有一线希望。
她承认今番来此,本意是为看柳枫如何难受,以安己心,当然她能理直气壮地说,对柳枫毫无情意么?
她也有少女的梦,崇尚英雄,倾慕一个有才华的男子,何况这个人虽然冷酷,但神武十足,与柳天枫神韵颇为相似。
而且柳天枫固然对她很好,也比柳枫更解温柔,故而更能引来女子喜爱,但凡见过柳天枫的,多半被那股个人魅力所吸引。然柳天枫在众多姑娘中,却偏偏接受了她,这使得程品华异常难忘。
那时,她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天真少女,他一笑倾城,在一家酒楼里饮酒,纵然旁边拥簇好几个艺伎,他显然注意到了她的张望,就邀请她共桌同饮。
他们并不陌生,柳天枫是天圣老人的徒弟,天圣老人的行踪,鬼医子很早就清楚,只因柳天枫年轻的时候,若与人结怨,也经常去鬼谷拜见鬼医子。
奇怪的很,天一老人所不能获知的消息,他竟然知道?这只能说机缘凑巧,柳天枫在河西走廊声誉太大,恰巧当初明月教灭亡后,飞天圣女张萍与教主边灵在西域呆过。
柳天枫当年创立势力时,自也艰难万苦,难免受伤或怎的,这张萍为拉拢他,就将他救下,带回丈夫鬼医子那里医治。
一来二往,柳天枫与他们就熟络了,也认识了程品华,也把自己是太白派弟子的身份如实相告。
别看那人是李清尘、甚至整个天玄剑派,乃至白衣国的仇敌,但那只是前程冲突,各为其主罢了。
柳天枫对待自己欣赏的女人,的确很热忱,这也是李清尘远远不及的。
人总有那么点私心,柳天枫与白莲是生死相依的恋人,虽也喜欢年幼的程品华,但他毕竟不全属于程品华拥有。
见到柳枫,程品华是非常矛盾的,柳枫态度差,目标准确,不似柳天枫那般来者不拒,也不能同时容纳两个女人的存在。柳枫是个比较孤僻的人,感情淡漠,掩藏极深,旁人不容易接近他,他也从不轻易施舍感情。
纵然柳枫一旦用情,必是专一到底,但也还得讲究天缘,并不是说人人都可以得到,程品华对此是既怨且恨。
她崇慕柳枫这种精神,因为胜过了柳天枫,但柳枫这一点,对她也是一种诟病,只能望洋兴叹。
这样一番比较,她的情感就倾向于已故的柳天枫,偏偏人死不可复生,于是她就很怨,而柳枫就像是远在山巅,只能远看而无法亵渎。
所以她被柳枫一骂,柳枫言辞里是那般嫌弃,她就哭了,吃愕地呆立了半响,盯着柳枫,倒退着诉道:“柳枫,柳枫,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好,天枫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他是多么有情,对女孩子多么温柔,大凡女子见到他,都很难抵抗他的魅力,可你为何总是大发雷霆,你不应该这样啊!”
柳枫气极了,也根本没有心思听她絮叨,就更谈不上安抚她,换句话说,他心情很不好,而且想起能有今日,也有程品华的算计在内,当下一掌拍在酒缸上,大怒道:“混账,我是我,不是他,要找他,就别在我面前出现!”说罢,还是气不打一处来,转面斜视程品华,眸光似剑,又道:“你给我记住,我柳枫永远不会是别人的影子,别把我与不相干的外人相提并论!”
程品华难过,一边抽咽,一边叫道:“你竟然说天枫是外人?”
好似要让柳枫明白似的,她强调道:“他是你的兄弟,也是凌万山的外孙,你知不知道啊?他是被天倚剑给杀了!”
柳枫闻话略有一惊,猛然心念电转,瞠目意识到程品华逗留在此的目的,原来她假借自己与天倚剑的仇恨,来为柳天枫报仇。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自己得知这结果,必不会置之不理,就是这样,才让他与天绍青错失,哪怕是早一些知道,哪怕是迟些时候也好,或许就有不同的结果,偏偏在这节骨眼上。
他一时气血上涌,直气的吐出一大口血,强忍着剧痛,厉声叱道:“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程品华见他目中凶光暴吐,骇退三步,心知惹怒柳枫必无好事,看了一看,就小心翼翼地避开柳枫所在,急朝门口而去。
哪料得她才奔出,柳枫就陡然直立起来,凶神恶煞地用剑指定她的背脊,冷冷问道:“说,青儿的死,你怎会如此肯定?”
程品华惊吓着不敢回头,生怕柳枫手一抖,剑就刺穿自己,但对于柳枫这话,委实回答不上来,战战兢兢道:“那也许她没死呢,是与那苏乔走了!”
柳枫怒喝道:“还敢说!”剑尖微一递出,已将她抵住。
程品华见这是他的软肋,也就可以是自己掌控的把柄,忙就道:“那……我也是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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