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七叹息岁月惊人梦,殷盼出征定命途(2/2)
柳枫这才了解天绍青迄今还未出寿州,不然旁人怎能轻易寻之?闻言愕然道:“你相信她们?”实在难猜双夫人的心思,竟能寻出天绍青,恐怕这又是个威胁。
柳枫不禁有些焦急,心想既已得到正阳关传出的讯号,就要尽快出战才行。
但生死难料,天绍青必是前来送行,他也想跟天绍青说说话。
天绍青呵呵笑道:“想见你,没有勇气,不敢来,她说可以带我来见你,我就什么也不管地来了。你曾经说我是笨女人,你忘了么?”
忆及那些往事,二人相依相惜的点点滴滴不觉浮上心头,教柳枫痛苦已极,忍将不住,含泪道是。
天绍青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对他说了很多话,分别的这几个月,积压在心底的寂寞一股脑道了出来:“可是你却喜欢上了我这个笨女人,你究竟为什么要喜欢上我这个笨女人?”
也许是柳枫临战在即,她想起端木静的叮咛,怕失去什么,不愿自己留下遗憾,也愿这场送行,柳枫能够信心百增。
虽然往事会教他们流泪,但提说起来,却是甜美的。
这一刻,谁也没有逃避,敞开心扉,也是这样舒坦。
她责问柳枫,柳枫就责问她:“你又为什么要跟着我?外面有那么多对你好的男人,你……”
天绍青叫道:“你想骂他们,你想打他们?”
柳枫忽然低下目光,失落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我都照顾不好你,难道还不教你有更好的生活吗?”
这是一句多么伤感的话,若不是情非得已,谁愿意把妻子往外推?可推出去了,就没有理由挡住别人的关怀。
天绍青心酸道:“我今生欠他们的好多好多!我还不清啦!”说着,开始呜呜地低泣。
柳枫就在心里讷讷道:“我也欠你好多!也还不清!”
天绍青哪能不明白他的苦闷,忽然在床头叫道:“李枫,你知道吗?他们即使再好,可我终究只能将他们当做朋友,我已经再也不是一年前的天绍青啦!”直呼李枫,终于走出了第一步。
柳枫明白,她是不想给自己压力。
这句话等于是告诉了柳枫一些事实,柳枫却无可奈何,只觉得有一道坎,始终也迈不过去,逼得他好紧,他犹豫着,喘息着,不断地问自己,究竟怎么办?斩不掉的情丝,又报不了的仇!
天绍青絮絮叨叨道:“那天在太尉府里,你赶我走,你当真好绝情啊!”
柳枫被她提起心事,默默无言,那也是他心中的一道伤,要说出那样的话,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故作冷漠无情,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功夫,才说服自己。
天绍青好似也不是真的怪责他,有可能只想借以诉说思念,可又怕柳枫太镇定了,又赶走自己,故而喃喃道:“你……当时为什么不能坐下来与我好好谈谈?你都不让我解释!”
柳枫没有说话,两人沉默良久,天绍青徐徐道:“那些日子,一个人孤孤单单,忍受着无边的痛苦,只有你才是我活着的意志!”
柳枫承话道:“我明白,虽未见面,但是……我什么都明白的,我只是不能去,也不敢去。”
天绍青知道柳枫不明白,他不了解她骨骼碎裂的时候,痛苦已吞噬她的心,唯有靠着意志活下来,可她不能把这些道出,唯有伤心道:“我每天念着你,念着你时,我就知道我还有一件未了之事。”
柳枫闻此,心中哽咽,嗫嚅道:“你以前不愿说,现在为什么突然……”
天绍青忽的打断话道:“桌上有盏茶,你把茶喝了吧!是进来时,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柳枫回头谛视,果真见到一盏茶入目,他走过去拿起茶盏,闻到了一股怪异的味道,于是他的心情有些沉重,目光暗淡,但他遥视天绍青一眼,还是将茶一口饮尽。
天绍青虽然看不见,也能感应得到,不免从床上坐起,失声道:“你真的喝下去了?”
柳枫凝注着她,那白纱遮挡,也看不清她的眼神,但见她焦急,也感到一丝欣慰,目中闪烁着泪花道:“就算这是穿肠毒药,只要你愿意教我喝,我就喝,如果是别人如此对我,我一定不会理他们,可此刻是你,就算你要我死在毒药之下,我也把毒药吃下去!”
天绍青起身下床道:“谢谢你这些真诚的话,我总算没有白活一场。不过你放心,这茶没毒,只是听说你大战在即,敌人难以对付,我知道你定有很多苦闷,缺少休憩,精神也肯定不好,所以就让朋友为你准备了些药材,用来冲茶!”
柳枫上前搀扶着她,吃惊于她的话语,惊愕问道:“你认为我此战会输,怕我死?”
天绍青身躯一僵道:“我……”
柳枫看着她道:“你为什么怕我死?你应该希望我赢。”言辞间,已有些恼了。
天绍青想了一阵,忽的低声一叹:“我,我自然是希望的,然而我不能不担心。”
柳枫突然握住她的手道:“为了你,我也要一战得胜,失去了你,我目今实已孤注一掷,若败,我实在没脸再活下去,苍天若是怜我,就不该让我败。青儿,你该知道,只有临死之前,我才敢跟你吐露心迹,一个人若是全身心押注一件东西,他便有可能抛弃了一切,甚至是自己的命,怎敢奢求更多?那份求胜若渴的心思,不是任何东西所能比拟的。”
天绍青郑重地点了点头。
柳枫凝视着那面薄如蝉翼般的轻纱,忽的问道:“你还是不打算把眼睛睁开?”
天绍青苦涩笑道:“我身为天家罪女,既知爹爹对你不住,还嫁与你为妻,教你为难,我不能报父恩,也令你蒙羞,还有何面目见你?”言罢,陡然决绝道:“我会留在寿州,等你战胜的消息,可以后也将不再见你!”
柳枫大为不悦,忍不住道:“你何苦要这样对待自己!”一气之下,把天绍青面上的轻纱摘下,丢在了地上。
天绍青闭起眼睛,做生气状,嗔怨道:“你最好快给我捡起来!”
虽然瞎子是不需要闭眼的,但天绍青仅是毒创,后被赵铭希与苏乔接连医治,她的眼睛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眼睛可开可阖,不过假若长时间在柳枫跟前睁目,定会被柳枫发现她目光呆滞,所以她才有此举,这般一来,柳枫纵有天能,也无从发觉她的目盲。
柳枫平生从未见她在自己面前这样,此番见她对自己口出威胁,不由失笑,高扬着眉睫道:“如果我不捡呢?我就是要你把眼睛睁开看看我!”玩味似的凝注天绍青,多少个时日了,他也难得这样的轻松,心情一时愉悦,便故意与天绍青较真。
天绍青急了道:“你……”竟又拿他没办法了。
黑暗的视线中,忽然闪现昔日的一些情景:
朦胧的薄雾中,有个人长身玉立,微笑地注视她说,要是我不说呢?
此情此景,几乎与曾经重合,天绍青不由失神呆住。
柳枫也不知有无想起什么,竟放下身段,又朝她说道:“我堂堂太尉,你小小女子,胆敢威胁我?我就是不听,你能把我怎么样?”
天绍青对柳枫束手无策,猛然咬住唇角,跺脚道:“你再不听,我……我就咬舌自尽,是你气死我的。”
柳枫瞪着眼珠,被气的没办法,这要是别人如此气他,他早就忍耐不住了,但此刻这女子,却是他这些时日以来最为思念的人,教他实在发不起火,只得佯嗔道:“你……你竟敢犟嘴!”
天绍青实在很想看看他这会儿的神情,可这终是她的伤痛,心中悲喜混杂,教她难以割舍,便故意紧闭眼睛,似是不耐,大声道:“我恨你,我不想见你!”
柳枫看着这个倔强的女子,猛地心头一动,实在爱煞,多日来的忍耐和思念,突然爆发,平日他俱背负沉重多些,很难见到她这耍赖的模样,当下双手上前按住她的肩,在她嘴畔亲了一下。
天绍青浑身颤栗,低着头不言,良久后,似也感觉柳枫在瞧着她,嗫嚅着道:“你……到底……捡不捡?”
柳枫见她执意如此,乖乖地低头捡起那面轻纱,递给她道:“喏……”
天绍青笑着道:“帮我蒙在眼睛上!”
柳枫柔声道:“好!”
天绍青感觉柳枫举止轻柔,如此听话,但觉心头一暖,偷偷地笑了起来,为了这一刻,就算让她受多少委屈苦楚,她都觉得值得了。
蒙轻纱期间,想起往昔,一滴眼泪不觉自柳枫眼角滑下,落在手面。
直到时辰一到,士兵已整装待发,柳枫才恋恋不舍地走出房,他知道回来时,天绍青一定已经不再了。
夜风荡荡,光影弥漫,滔滔的淮河中,水下是一片漆黑,关醉飞与子青拉紧手臂,双双游浮着,希望可以避过那些杂船的追击。
长棍仍不断打在水面,只要小船靠近,随时都有可能将他们打中。
因此两人都没有停留,然而前路茫茫,冰冷的河水无情地肆虐着他们的身体,时间久了,两人就渐渐感到四肢麻木,浑身发冷。
关醉飞更有伤在身,但所幸身子比子青硬朗,体力尚能多维持一时半刻,而子青天生体质虚弱,不宜受冻,寒气一旦入体,神智便会溃散。
此刻,她唯有努力拾起意识,不教自己拖累关醉飞。
由于小船追赶,十数方圆之内,河面已被船只铺满,两人都无法游爬上岸,便一路朝寿州城方向游去。
起先他们还能探头瞧瞧船只是否在侧,后来,被赶得紧了,疲累极了,只管潜入水下藏住,拼命地逃。
待到不知何处,四周悄无声息,许久也不见铁棒击水,子青还道已脱离了险境,便预备****换一口气,毕竟闭气这样的功夫,她还不能运用纯熟,而关醉飞倒是无碍,可以隐住气息一个时辰之久。
正当子青挣开关醉飞,双手拨开水流的一霎,猛见一根铁棒迎面霍然降下,砸向关醉飞,想是水上之人,也未必看清此处藏有人在,可是多次的逮捕,两人都能从险中逃过,偏生这一次危机突降。
那一瞬间,她想拉关醉飞避开,已是不及,子青想也没想,便冲开水波,挺身迎上铁棒,本欲挥手将铁棒推走,又怕引起朱兵注意,遭到更多的人围攻,便只得生生任那一棒砸上她的身躯。
本来一棒已经足够,哪知朱兵似不放心,又或是寻不到人,恼怒所致,竟眼看着那一棒离去,却又转眼回旋,子青背脊先被打中,还未忍住剧痛,后脑又遭一棒。
于是,她彻底失去知觉,落入更深处。
水下本也极静,那道巨波一来,关醉飞也有几分感应,意识到不对,忙就翻转身子,就见子青整个人撞了过来。
完全昏迷的子青,已不能在水下自保,她眼帘闭合,张开着嘴,冷寒的水便肆无忌惮地灌进。
由于呼吸受阻,气泡横生,不住地从子青嘴里冒出。
眼见子青就要窒息毙命,关醉飞惊恐间,连忙以口渡气,贴唇吻上了子青。
乱发被水流冲击,四面乱滚,小船的灯火迷离,一线光芒偶然撒下,关醉飞的面庞朦朦胧胧,白衣在这种情致中飞扬妖冶。
他揽住子青的腰,紧紧与子青贴牢,生怕一时失力,子青会一坠不起,目光却凝注着水雾中那团灯火。
直到幽光不在,他才放心地带着子青****,水渍纷纷,在他脸面成珠落下。
张目四望间,身后的朱兵船只已然远去无几,关醉飞心生好奇,回头看时,只见无数艘巨舰破开浪波,从水平线上露出一角。
待到近了,关醉飞不由大喜,正是唐舰,领首舰正前方高立一人,正在披甲远望。
关醉飞立刻放声高呼道:“朋友,请救救我们!”
那人耳力惊人,便命人将船舰驶近,双方一看之下,竟都认识。
关醉飞十分惊喜自己能在此地看到柳枫,柳枫也一样。
两人不待续话,子青气息微弱,陷入重度昏迷,吃水不少,关醉飞不敢大意,也不过多停留,打横抱着子青,慌张地进入那艘船舰的船楼。
柳枫见事态紧迫,就让人为他择出一间精室,他不由分说将子青放下。
子青平躺在地,人事不知,浑身凉的透骨,他吓得一跳,定睛瞅着子青,为她理去颊面上湿润的发丝,猛地跪伏在侧,用自己半个身子遮住众人视线,就陡然俯身,又吻上了子青。
柳枫在门口止步,见此一惊,忙推开人丛,心照不宣地为他将门带上。
掩门的刹那,柳枫隐隐约约见得关醉飞温柔地抚摸着子青面颊,一面痴痴地凝望,一面听他唤道:“子青!”
子青不醒,口中的积水也吐不出来,他不免绝望,大力将子青抱在怀里,失声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