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六不觉动乱斩荆棘,怎能入世点寒芒(1/2)
几个时辰不曾见到子青了,关醉飞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等绝处下相逢。
这让他心弦一颤,几乎就想上去拦住子青,就算他耐力再好,也要很久才能将心神稳下。
遥遥注视,子青是那般清醒而镇定,关醉飞望来时,两人目光相接,她丝毫没有回避,但也没有喜色,木无表情地穿过大殿,一步步地走向朱友珪近处。
两旁各种目光齐汇,她身上却射着剑一样的锋芒,使人莫敢轻视。
但她看起来,却实在像个长不大的孩童,穿着更像家丁,甚至连衣袍也不能尽数撑起,然而她的模样却并不滑稽,纤弱矮小的身子飘着恢弘的气势,微一立定间,身躯更昂然挺翘,好似她原本就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那股男子气概竟活现了。
她一点也不盲目,一眼就寻出了朱友珪,明澈的目光笔直地凝注着。
朱友珪也在望着她,若说先前还怀疑她的来因,现在也有些不确定了,于是慵懒地问道:“听说你是来卖眼睛的,卖谁的眼睛?”
子青铿锵道:“我!”她目中隐有凶光飘浮,语气也极为森冷,态度却依旧有礼,显然是在极力地忍耐着。
关醉飞听见她毫不迟疑地道出‘我’字,顿时浑身激颤,但愿事情莫要像他想的那样子,子青这样的神情,让他莫名后怕。
然即便如何掩饰,他的面容变化也被朱友珪看入了眼里,有些东西岂非本来就是掩饰不掉的?
朱友珪暗中瞧了他几眼,回头朝子青刻意笑道:“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消息也很灵通!”
子青立刻躬身一揖,也微笑道:“那么我一定是来对啦?”
朱友珪猛地收敛笑容,左右盯着二人,冷哼道:“一个视眼睛如命根,一个视眼睛如草芥,却俱都弃之喜也!世上的神奇事,我见过不少,可还没有见过这么胆大、这么疯狂的人!”目射两道寒光,逼视子青道:“你如果不是个疯子,就是诚心来捣乱的。”
子青被此一激,胆气直往上冲,脱口道:“我的头脑很清醒,可不是疯子,尚还知道这里一定需要一双眼睛,而且就在此时。”抢住话头,不让他找出自己破绽,伺机报复。
朱友珪瞧着她,又变了脸色,连叹道:“奇怪,奇怪!怎么可以这么巧?”
眼看他似要温和,谁知却突然疾指关醉飞,瞪目道:“莫非你们二人是串通好的?”
子青也不打算隐瞒,便走去关醉飞身旁站定,将身一挺,决绝道:“我乃公子家童,早知公子此来,你们要以此举对他,故今番护主,理所应当。”
朱友珪眼珠略微翻滚一下,不信道:“哦?你这家童倒忠义的很,如此料事如神,比你家公子还高一筹了!”
他这摆明是激将法,有意挑拨。
子青岂能不闻?当下面色不变,沉着道:“我这不起眼的小人物有何能耐?还不是公子早就料到会有此难!”
朱友珪闻罢,好奇地看着关醉飞,又指了指关醉飞身后的小童,讥诮道:“既然同为家童,怎么他却安然地站在那儿!”
子青知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挑唆他们三人内讧,心中冷笑,朱友珪这等狡诈,必有所图,她也反应甚快,便将话截断,淡淡道:“那只因我与他打赌,他赌输了,就得把这个机会让给我。”
那小童自也机警,常年跟随关醉飞,深知何时说话,何时不需说话,就与关醉飞并立,一直缄默不言。
朱友珪冷视子青,沉下脸道:“你刚才为什么不一道进来?”
子青昂首道:“因为公子看穿了我们的计划,将我叱走,我便只好跟在后面!”身子挺高,凹凸有致的曲线时而隐现,再也掩不住女子独有的特色,加上她细嫩白皙的面颊,匀净如水的目光,无论从哪一处看,都与男子有异。
虽然子青极力保持镇定,流露刚硬之色,然朱友珪望见,还是陷入了沉思,良久才冷冷道:“你欲献上一双眼睛,可我却偏要挖你家主人的眼睛,你这趟岂非白来了?”
子青连忙道:“我愿意换……换给他眼睛!”
朱友珪惊异道:“换?”
子青连连点头,续话道:“在这大殿之内,你是天,我们是地,你若决定什么,我根本不能阻止,不然就像鸡蛋碰石头。欺软怕硬,尤其像我这样没什么才能的人,便更深知其理。在你眼里,此刻的公子,更比我重要的多,你也只是想打击公子,而不是我!”
朱友珪延视着她,饶有意味地笑道:“你还挺识相!”
子青忍住他的讥讽,默默道:“一介小童,别的没有,最不缺的就是自知之明!”说此,抬目视向朱友珪,一字一顿道:“我想请问,你是否执意要挖公子眼睛?”
朱友珪见她乞求甚渴,还要与自己磨嘴皮子,既称关醉飞下人,却凌驾于关醉飞之上称呼自己,觉得有趣至极,便长笑着道了声‘是’,气态悠闲,似乎见到她的情绪暴露,是一件极为开心的事。
子青果然目露哀痛,隐忍片刻,终是难以自持,悲怜着道:“如此对待公子,机会是不是只有一次?”心里实已对朱友珪恨极。
朱友珪才不在乎她的恨意,如今是自己把别人的性命掌握于鼓掌之间,自己忧甚?当下想也没想,便道:“人只有一双眼睛,这正如人的生命一般,死了的人,就不可以复活,除非是假死,当然失去了眼睛,就不会再长出来,所以挖眼自是一次就够!”说着,目视子青,疑惑道:“莫非你怕我下手不够狠,一次不能把关醉飞的眼睛挖出来,以致他承受痛苦太多?”
子青听罢,强忍不忿,遥视朱友珪道:“但愿你莫要有第二次!”
朱友珪失笑道:“只怕还是要动手一次的。”
子青正要叱他为何出尔反尔,哪知他早把子青心意看穿,缓下语声,逗弄道:“一个人只能挖眼一次,这第二次,就只能换一个人了,而且可是你求我的,你难道是后悔了?”
白送给他一双眼睛,他怎会不要?因此,朱友珪很高兴,只觉殿内燃起的灯烛都是那般亮丽。
子青适才也的确有些慌,见他所指是自己,一颗悬着的心才徐徐放平,说道:“我还要……求你一件事。”
朱友珪大方道:“说吧,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答应。”
子青苦涩一笑,承话道:“那好,我便开诚布公了。假若你挖了公子眼睛,我就用自己的眼睛代替,届时我与公子俱都重伤在身,行动不便,希望你大发慈悲,做个顺水人情,托人将我们送到天一老人那里,把我的一双眼睛换给公子。”
朱友珪不想她说来说去,兜了个大圈子,竟摆了自己一道,这换眼睛原是这个换法。
那么事后,关醉飞岂非还是个正常人?他欲惩戒其人,不就白忙活了一场?当下恨恨道:“你想的好主意!以天一的医术,要让关醉飞重见天日,可容易的很。”
子青较真道:“你平白挖去我的眼睛,我只是求你帮个忙,莫要伤公子性命,而且你也如愿惩罚了公子,至于以后的事,你可没说要怎么处置呀?这买卖,我认为你仍然很划算的。”
朱友珪一口恶气难消,还是感觉自己上了个大当,可子青所求又让他抓不住漏洞,实在是气煞,盛怒之下,不由拍椅而起,连骂道:“刁钻,刁钻!”
子青看他举足失措,就想偷偷地笑。
虽然她最终没能笑出来,可关醉飞在旁瞧着,目光突然就柔和了,只觉得一股温暖直扑入心田,感动难言,自然对于子青的机智,也不乏由衷的钦佩。
他自小孤独惯了,又因身带残疾,儿时的聋子生涯,他更身为孩童,极不适应,每当听不见声音时,心境总是凄凉。
后来为了学做正常人,融入这个尘世,他便四方求学,孜孜不倦,乐天知命的性情也便由此而生,只因他要生存做人,要得到所需,让人尊重自己,就得先尊重别人,学会求人。
求人看似简单,实则是一门极大的学问,内含人情世故,饱尝辛酸,更要会与人相处。
察言观色,便就是一种本能,试问世间上有多少人,每个人都有不同,要和这些形形**的人融洽,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在这样的环境下,才有了关醉飞的以礼待人,最后慢慢将那份彷徨和无助减去。
可他若没有办法看见世界,也耳不闻声,与行尸走肉能有多大区别?
眼睛的确是他致命的要害,他拒绝子青,拒绝所有人相送,无非是想减少自身的把柄,可眼睛却不能摘掉,于是就成了朱友珪对付他的一个突破口。
陡然间,子青现身来救,关醉飞内心能不起波澜么?
朱友珪嘀咕了两句,猛然想起什么似的,盯紧子青道:“小娃娃,算你狠,我一着不慎,被你引入局中,可我有个疑问,瞎子的生活是不是很好玩?你……竟然一点也不怕?”
经过这半响工夫,子青也已恢复平静,叹了一口气道:“哎,其实如果能不做瞎子,谁不愿意呢?出此下策,实是别无选择,我就算没有眼睛,还有耳朵可以听,而公子有耳却等于无耳,眼睛就是公子的一切,更是生活的希望,若然失去,生命就没什么意义了。”
朱友珪阴狠地笑了笑,手指子青道:“你很聪明,借此办法告诉我,如此对待关醉飞只是出一时之气,却起不了大作用,不管怎样,总会有人为他献出眼睛,对也不对?不然你大可以在寿州等着关醉飞,你怕我不将他送回去,是不是?”
子青没有说话,他也心知肚明,又脸色一变道:“但你却忘了,若你们一同被挖去双眼,长时间不治,眼眶附近的肌肉就会失去知觉,逐渐麻木硬化,纵然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说罢,佞笑道:“我要把你们留在此处,待过个一年半载,看天一的妙手还灵不灵?”
子青顿时眼如利剑,直视朱友珪,气的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猛见关醉飞大力推开子青,在旁叫道:“罪责皆在于我,她是无辜的,大王怎么对我都行,却不可以难为一个家童。”一步走出,用大半个身躯将子青挡住,气势高昂道:“且问大王,您决意挖我眼睛的缘由何来?”
朱友珪早看着他们两人神色不对,瞧了一阵,忽的哈哈笑道:“你的记性这么差?莫不是忘了我们先前所谈?”
关醉飞接话道:“我知道,您无非是一早就认定我在谎言欺诈,是以我说什么,都逃不过这一劫,另外,您还想看一看我在慌乱之下,会不会露出马脚。”语气稍顿,接着道:“但我大致想了想,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原因。”
朱友珪笑意昂昂,好似认为他是瓮中鳖,根本不用着急,所以气定神闲道:“说来听听。”
关醉飞也不客气,就道:“是给我来个下马威,准备吓一吓我?”
朱友珪点头道:“确有此心。”
关醉飞豪声道:“但您并没有吓住我!”
无论朱友珪怎么刁难,他气势不减,据理力争,虽然忍一时之气,可厚积薄发,然此时此刻,若不辩解争取,损失的可不止是生命,还有尊严!
同时,他也仍然礼貌周全,纵使朱友珪这会儿已经不注意礼数,他还是不改本色。
这当然也是关醉飞的特殊之处,他确定朱友珪虽没留意,但一定记在心里。
关醉飞见所猜不差,意味深长道:“若还不是,就只有第二种了。”
朱友珪玩味笑道:“是什么,快说呀!”
关醉飞目光冷寒,久久憋着的一口气徐徐吐出道:“那就纯粹是无理取闹了!”
朱友珪本也就赖皮,听了这番话后,原先的打算皆被关醉飞道破,不知是心情甚好,还是怎的,陡然眉睫舒展,散出耐人寻味的光彩,目不转瞬地瞧定关醉飞。
关醉飞心怀忿恨久已,强压住心头不快,缓缓道:“可是您曾身为帝王贵胄,敢问大王一句,此种形势下,一个尊者,他无理取闹的机会可以有几次?如果大王说,由心而定,随时可来,那么就当醉飞没有说过,大王可发一道遣送命令,我立刻就走。”
朱友珪被他这话震住,凝神想了想道:“一次,因为你是个使者,只需要挖下你的眼睛就够了。”
关醉飞似乎并不想听这苍白的回答,好似这答案他早就知晓,也好似朱友珪说到了他心里,一股脑接口道:“是,以我之眼可以威慑三军,使他们觉得您有一将之风,可令敌人闻风丧胆,然两军交锋,不斩来使,素来有此一说。”看了朱友珪一刻,话声一缓,徐徐质问道:“那么您为什么要来第二次呢?”
朱友珪愕然,关醉飞这话实在是把他心思说的一滴不漏,若要强行抗之,岂非就坐实了自己昏庸的事实?一时间,要想另谋它策,也非易事。
他不由心思神移,冷冷地瞧着关醉飞。
关醉飞语声铿锵,口若悬河,说话毫无障碍,而且滴水不漏,朱友珪愈发怀疑这是关醉飞与家童合演的一出戏,为了教他相信关醉飞就是个聋子,可他越来越不信,适才他几番低着头开口,关醉飞却还是能接住自己的话,这不是有些奇怪么?
因此,朱友珪面色阴沉,尽量装出心平气和之态,由着关醉飞往下说。
关醉飞自是要将话说完的,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有一丝机会,一线生机,他都决不放弃,势必要为自己争取一切,便又道:“欺负一个女流?她并未冲撞您,她只是用并不公平的方式与您交换,您这样对她,是和她嬉戏吗?这样岂非就显的您在无理取闹了么?”
不待朱友珪答话,他已在殿内踱走开来,一身白色的丝衣如雪般洁亮,衣袂随着脚步的移动而曳飞。
那边角上的刘羿生垂手而立,时而就将双手拢在一处,轻轻地扳动着手指。
那手指修长有力,指节明朗,本有更大的用处,如今却要做着这样的小动作,是否刘羿生已经呆的无趣,才以此打发时间?
有时朱友珪说话,他就手指头偷偷地动一下,幸好其他人都在注意关醉飞与朱友珪,也没有顾及他。
刘羿生实在太沉默了,又不插嘴多言,能有他什么事?
所以他只有等,时不时地会见关醉飞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关醉飞走动期间,又无意往他那里一扫,他的手指却没有动,只是木然地卓立着。
关醉飞看了一瞬,神色平平地转过身道:“大王能统领三军,自有威严,才可服众。”言说间,突然就收步,看定朱友珪道:“但是您为什么要让部下认为您是个无理取闹的人呢?这样柳枫率军来攻,岂非轻而易举?因为您时常无理取闹,威信就大大降低,士兵们难免会生惶惶之心,担忧有朝一日祸及自身。”
朱友珪定睛看着关醉飞,忽然仰面大笑,良久敛容道:“不错,看来我并没有震慑到你!”言罢,命人看座,伸手一指坐处道:“不愧是千里挑一的使者,请!”又转眼朝刘羿生使了个眼色。
刘羿生立刻授命,低头转身的一霎,他双手的指头又下意识地互相碰击,然后仓促分开,大步而出。
关醉飞目注着他远去,呆愣了片时,待朱友珪延他入座时,他竟推辞不受。
不久,只见得大殿两旁摆满了数张食桌,果然是有人要来。
随着深夜的降临,菜肴纷纷备置妥当,关醉飞仍与子青等人立在偏旁,朱友珪再三邀请,他坚决要等大家全都到齐,才肯就坐。
双方正僵持之时,殿门口忽有数人涌入,俱都劲装素裹,手持各色兵器,有些关醉飞认识,正是殿外巡哨的武士,有些则是生面,随后走进来的是刘羿生。
眨眼,一行人就将殿门堵牢,齐向朱友珪行礼,有的口称师父,有的称师伯。
朱友珪轻‘嗯’一声:“坐吧!”
徒众们依命散开,各择侍女作陪。
关醉飞一眼观之,便知是朱友珪赏与这些人作乐,无怪乎徒众们死心塌地。
他摇摇头,与子青三人再无托词,走在众人后头,正要找个空位,不想旁侧擦过一个壮硕身影,猛地一撞,竟撞掉了子青的头衣。
她满头长发顿时没得掖藏,如瀑布般倾泻披散,有洒如流云的,也有飞舞戏风的,子青整个人就好像展在黑夜间的聘婷少女,袅袅娜娜降在一堆男人中间。
有两个人眼尖,立刻就发出了惊呼,张臂便要来抱子青,子青赶忙闪向一边,本以为仗持轻功,可以无惧,哪知这两人伸手俱都不凡,追的子青惊惶无措。
走在前面的那些人,更都转头来看,见状哄堂大笑,叫道:“兄弟,别太丢人,看你们俩那孬样,连个女人都抓不住。”
其中有个一表人才的,属他心眼最坏,目视刘羿生,催促道:“刘兄,你手脚利索,去帮帮他们呀!”
刘羿生双臂叠抱于胸前,站着没动,嘴里笑着道:“真他娘的笨蛋,这种事,还叫老子帮忙!搞不定,不如去跳河啦,外面的水多清凉,正好给你们洗个澡!”
那人正在意兴之中,看热闹般瞧着子青,怂恿道:“哎哟,我说小姑娘,你躲什么呀,他们俩见你貌美如花,喜欢你,你就成全他们呗!”
子青一面闪,一面啐道:“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给我滚!”
那人待要再说,被子青话语堵住:“怎么不叫你老娘来陪,你娘呀,虽是一把年纪了,可也是个半老徐娘,更有风韵!说不定更对你兄弟的胃口!”
那人气的没办法,恼羞成怒,于是在他指挥下,周围立即人影堆叠,子青一不小心,便会撞在人身上,被人强拉硬拽,好不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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