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五生死难猜较量重,存亡拜到一夕间(1/2)
火红的流霞映着那片已被掩映的薄雾,在层层的云彩中劈出万道金芒,燃烧着大半天际,光影绮分,明丽耀目,似也将大地点染。
整个淮河似乎都已受其遮蔽,流光潋滟。
烟涛微茫,清澄的水流中,一叶小舟正遥遥而来。
小舟驶离寿州渡口已有数里,始终在河中飘荡,书童模样的艄公也正慢慢地把橹轻摇,一面摇橹,一面望着关醉飞。
今日的关醉飞,总觉得与昨日初到寿州有些不一样,他孤单地立在舟头,几个时辰不言不语,丝衣缓带,丰采萧索,衣角齐被劲风荡飞,燑燑的目光不住地来回平视,时而注意两岸,时而看着前方。
沉夜也已露出端兆,风也渐凉,越至朱营聚集地,他风骨越显冷峭。
舟轻如羽,破开一道道浪波,剪影在暮色中泻下一片清辉,抬首远望,数尺之地,已经接近正阳关哨卡了。
小童把舟摇的近些,不待靠岸,已有一条船从水波中迎面疾驰,船上多人并立,提戈持矛,只消一围,小舟便毫无避免的被上面巡河士兵拦下。
原来为了守定正阳关,以防唐境奸细过河窥探,朱兵早在河口拣了空地,安营下寨,是以四周守卫森严,不亚于当日的浍河。
关醉飞轻轻地移目前瞻,即刻看到河上飘着大小不等的船只,巡哨的关卡一重又一重。
见此,他择一兵卒,平静地递上使节,道了句:“长安关家醉飞,乞请觐见贵主,有要事求见!”始终也没直言今番正是唐使,有任务在身。
小童已经猜到他是故意的,但有使节为凭,士兵自不敢慢待,况且这关醉飞言行得体,既不畏人势众,也不摆出傲慢姿态,自然便少受了许多刁难,那士兵忙报于朱友珪。
等待期间,关醉飞不动声色地四下探看,目中飘着两道清光,极是沉稳。
这等时辰,薄暮垂降,过往客船都被禁止,不许往来,关醉飞的这艘外来小船,便特别显眼,适才几乎被误做奸船。
河面上停留着数艘水舰,有的亦可作为两军对峙之用,关醉飞目光平扫而过,心中明白,此等战船多半为朱友珪命人临时赶工打造,有些亦是早先从周边地区抢掠而来,这朱友珪倒真把自己保护的很严实,掠夺之心,可见一斑。
关醉飞悄悄地笑了笑,没有话说,继续看时,只见舟舻铺河,无数的旌甲耀着余晖,散发出灿灿的辉光。
凉风鼓浪,水天相接处,一艘龙舟映入关醉飞视线。好家伙,这龙舟奇大,高四层,上有正殿内殿外殿相倚,东西朝堂,身如巨龙,首尾奋力高昂,颇有在水中跃举的气势,看样子,极像仿制隋代的大龙舟。
这龙舟沾得是奇特无比,周身夹有杂船数十只,旗幡光彩,耀目万分,大有被拥簇的气象。
关醉飞凝目一望之下,不觉若有所思,此时神色委实难测,小童也便就垂手而立,不插一语。
过不少时,河心飘来一船,迎了两人登上那艘龙舟。
朱友珪居然不在关内,而在船上?关醉飞心下振奋,好似得到一件意料中的喜事一般,却未敢让人看出,便平淡地随兵卒举步登船。
且说此行他身旁别无它物,唯独带着个包袱,甚是引人怀疑,而且包袱沉重,落地时,他又刻意不加掩藏,未用轻功,包袱内就免不得传出金铁交鸣之声。
听得这声响,龙舟的正殿前方,立马有四五个武士飞步而出,严词喝令,要关醉飞将包袱解下,看上一看。关醉飞心知肚明,知道此乃例行搜查,也就未曾拒绝。
解开包袱,只见里面放满了臂腕粗细的铁棍,有长约一尺的,也有一尺未及的,也有破罐破筒及削好的圆管。
这几个武士不同于普通士卒,关醉飞纵使不看,也晓得他们定是朱友珪的徒众,学过武艺,自有眼力,看出此中机诈,颇不寻常,就猜是兵器,可拼拼凑凑半天,不得其法,便连问关醉飞这是何意。
关醉飞只道:“是些破铜烂铁,待会儿见了贵主,可一见分晓,初次见面,未有它物呈上,只想为贵主表演个杂耍!”
几个武士心内起疑,听了这番话,是惊忧参半,一半放心,一半不放心,以朱友珪的身手,自不怕这小子暗害,但这小子意图不明,若使诡计,可就防不胜防,若放其进入,必得有人从旁督视。
这样杂乱的货物,实在看不出有何用处。
几人不由又将杂物重新看了看,待查看罢了,这些铁器倒无甚异状,唯有一截三寸长的木筒****,十分惹人注目。
概因那木筒外围刻有花纹,纹路非常古怪,若是拿在手心,顺着纹路细望,就可在纷杂中发现这木筒上实有一条划痕似的细线,蜿蜒地掩映在雕饰中,稍用内功,便不难将此密封的线震开,那实际上是一道难被察觉的缝隙。
且木筒还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所做,价值更是不菲。
有一人将木筒拿起,仔细看了两眼,旁边的同伙们好奇那木筒,只当筒内是否另有诡诈,正期盼他翻开木筒一看,他却忽然与关醉飞对望,眼神接触的电闪之间,猛地收物入怀,笑了笑道:“这东西挺好看的,不如就送于我吧?”
关醉飞竟然也不怕,亦拱手笑道:“兄台喜爱,自是无妨的。”
细看那人,年纪轻轻,也不比关醉飞大多少,神容却显出一份刚硬,眉角飞翘,暗射神威,两颊瘦削,却恰到好处,随着他那一笑光彩照人,更显丰神昭昭。一身黑缎丝质长袍,飘飘曳地,窄袖细腰,身躯又峭拔奇伟,瞬间在几个武士中脱颖而出,使人不看都不行。
他手持铁尺,迎风悍立,微一含笑,双目亮灿,一股英武之气逼人眉睫,观之竟也有几分俊俏,在他那金线交织的腰带上,亦坠有五彩流苏,衣角俱以金丝绣就,看起来华而不凡,该是有些品味的人,但身上又流露出一种干练的硬性。
也不知道这人叫什么,他执意要随关醉飞进殿,更打发了其他武士。
有他带路,并随时保护朱友珪,晾关醉飞也闹不出大的篓子,其他武士便轰然而去,继续把守在船舷附近。
关醉飞已经知道这人定是一帮人的领首,因此其余人虽不服其指派,也不敢做声,当下随其大步入殿。
早有人将此飞报于朱友珪,是以朱友珪正在殿中倚坐,慵懒地与殿下一人说话,打听着关醉飞的境况。
回话者,仍是他的门徒,只是此人已至而立之年,浑身劲装素裹,面容不着悲喜,唯有恭敬,活像个卑微的奴才,兴许是他生的凶神恶煞,怕其师心生厌恶,才努力将神色扳正。
朱友珪也讨厌他那副尊容,每次见了,都要把眼睛闭上,只因这人无论脖颈,还是手臂,都生满了红红的疱疹,皮肤都似要烂了,浑身没一处是完好的,一眼看之,他实在忍受不了,连饭也不想吃,偏偏这人洞悉四方消息,若是打听人,必得问他。
几年前,若不是这熊迩还有用处,朱友珪早把他杀了,还把他带入神策军中作甚?
熊迩自也凄凉,沙哑着嗓音道:“听说这人位居八大士族之列,与李征权职齐肩,只是他默默无闻,这大概是因为他掌管整个关河家族的地契,与李征分工有别造成的。关醉飞长居关河,待人热忱,态度很好,很少与人起冲突!”
朱友珪****地道:“也就是无人见过他出手?”
熊迩点头应是,犹豫了一阵,接着道:“且他十二岁那年遭遇大难,以致双耳失聪,因此他是个聋子!家里父母双亡,自小由清淮节度使彭允镐接济过活,与彭允镐是甥舅,关系应该极好!”
朱友珪慢悠悠地打断话道:“不是应该,是一定!”
熊迩被此一慑,吓得连声道是。
朱友珪就更加厌烦他了,觉得他除了相貌丑陋,可隐匿暗处不被人发觉,是以打听人甚有一套,他可什么都不精通,整日唯唯诺诺,十足的蠢才,连揣摩主人的心思都不会。
朱友珪养尊处优,享受惯了,虽然年华老去,但他喜欢留住耐看的东西,所以他的容貌就比朱友贞好看,面上润泽充沛,就连他挑选的侍女,都是美艳动人。
此刻他旁边就窝着两个垂鬟少女,正跪伏在他脚下,分别为他捶着膝腿。
他也确实乏困,舟游淮河,欣赏了一天的景色,这会儿眯起眼睛,不时打着呵欠。
关醉飞进来的时候,他的弟弟朱友贞正盘膝坐在外殿一根柱子下,神情懒散,对一切事物视而不见。
关醉飞也没有理会,看其装容,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也猜到朱友贞必招朱友珪不喜,才孤零零地蜷缩在外面。
满头白发如霜,褶皱已染上朱友贞的鬓角,倒的确有些可怜和孤寂,衣袍也已不再那么崭新,满是泥垢,谁能想到他曾经亦是一代帝王,声名赫赫,如今却落到这般境地。
弟子们没有一个人敢接近他,只因将他接入正阳关的亲传弟子已被朱友珪处死,罪名是不经通报,擅自做主。
如此以儆效尤,谁还敢再次犯戒?
朱友贞哼着古谣,将唐时王翰的《凉州曲》念的高亢,犹如身在其境,哼哼唧唧地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歌中满是心酸,关醉飞一听便知,他其实心中还向往着昔日征伐天下的辉煌事迹,以致始终念念难忘。这样一个人,即使失败了,也有壮志豪情,雄图抱负,确也不愧是当世枭雄,只是时不予他吧?
人老了,朱友贞自问也不会再如年轻时那般脆弱,当时城破还会流泪,今时便只能独自戚戚地坐在角落里,歌唱沙场的苍凉,怀念着那些为他献身的壮士们,不觉哀默已爬满他的心田。
前夜天一老人造访正阳关之际,他与朱友珪大打一场,不被扔出正阳关,尚有一席之地落脚,已算朱友珪开恩。
一念及此,他唱了两句,开始凄哀地长笑,看到那个黑衣徒弟领着关醉飞经过,就笑的更厉害了。
这黑衣徒弟心中一栗,也甚不是滋味,就尽量躲开些许。
待两人去的远了,朱友贞还在身后指着黑衣徒弟道:“羿生……羿生,你跑什么?过来!”叫的好不凄惨。
这黑衣徒弟姓刘名羿生,本来是心安理得,朱友贞这一叫,却教他实在忍不住了,快步奔回朱友贞身边,轻声道:“您还有何需要,我帮您拿去!”只道朱友贞饿了。
朱友贞却斜睨着他道:“你不怕我了?”
刘羿生轻轻地摇了摇头,沉思许久,终于叫道:“师父,天子!”似要哄他开心,唤了声‘天子’。
朱友贞竟立刻笑了起来,好似欢喜,又好似觉得讽刺,反问道:“天子?哈哈哈,现在我还像个天子?”
刘羿生神色不变,镇定道:“您志气远大,也真算是个英雄了!”
朱友贞许是一时欣慰,拍了拍刘羿生的肩,玩味道:“好徒儿,你还算有点良心,去吧!”
刘羿生起身,却又被他叫住,手指关醉飞,醺醺然地问道:“这小子——是谁?”
刘羿生诡秘地瞧了关醉飞几眼,回头刻意答道:“唐——使!”又一手落在朱友贞肩上,话意颇深道:“咱们就要如愿以偿了!您的那口气……也很快就可以出了!”话外含话,教人模糊难辨。
此语入耳逼清,饶是朱氏两兄弟一里一外听见,也无疑揣。
朱友珪功力深厚,哪能不闻外殿的言谈声?但他仍旧一副慵懒的样子,倚在正堂,待刘羿生带人进来,他鹰隼般的目光立刻扫向殿外,看到关醉飞的一瞬,挺身坐直,打发熊迩立在一旁。
只要不是他目及之处,随便熊迩怎么站都成。
熊迩与刘羿生便分立正殿两侧,关醉飞居中而立,小童自在旁侧跟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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