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料得君影从无变,徒染一门伤暗秋(1/2)
一把杀人的剑,剑身白如霜雪,寒芒逼人,却不是天绍青的。
天绍青绝没有这样的剑,这剑至少比她的剑白了三分,长了四寸。
柳枫觉得如果自己没有眼瞎,记忆也没衰退,应该知道此时此地,这剑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门扉上有一道痕印,是指痕,足足陷入门板一寸,起先他不曾留意,以为是天绍青所留,这会儿深想,却不以为然,谁有这么深的功力,能以指劲在门上压个陷坑?
这间房是天绍青所居,若是她所为,那么她若非出于练功所需,就是有毛病。
天绍青当然没有毛病,而且柳枫也非常清楚,她不会这般无聊,刻意显摆自己的武功,让人知晓其所在,况且天绍青的内功,也没深厚到这等地步。
指痕看似稀疏平常,实则每捏一寸,每留一地,都是一气呵成,绝无半分停留,分寸拿捏,得当至极,且如个箭头似的印在门上,箭头的一端,正用指甲扣出个模糊的‘山’字。
天绍青没有这样尖锐的细长指甲,因为柳枫知道,她不喜欢又尖又长的指甲。
这么恰到好处的指痕,简直就像有人想说话,却故意模棱两可。
有人来过这房间?所以天绍青明知道自己在客栈,也照样吹灭了灯?柳枫忽然‘明白’了。
夜更深,月更亏,清辉依旧,街上灯光浓而不散,柳枫疯狂地奔上大街,疯狂地向北赶去。
到底要奔向何地,连他自己也不确定,他只知道一路往北。
有时不知道,岂非比知道了,更使人彷徨害怕?因为你看不到它,它藏在暗处,随时都可能击你杀你,而恐惧的不是事物本身,是一个捉不到的影子,它飘渺而又暗藏杀机。
柳枫害怕的,自然不是那影子,是什么?星月知道!
夜空已被星月撕裂,只见光影弥漫,分出朦胧的柔丝垂在大地,人丛中,正有关醉飞与子青一前一后地走着。
子青想走后面,不喜欢太过招摇,好似领个男人似的,她喜欢被男人领着,觉得那样才妥当。
可关醉飞却喜欢让她走前面,自己跟在后面。
子青越走越不安,总感觉背后有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让她又是惊喜,又不敢走路。
这就是一些女孩子的心思,喜欢被盯,因为那是一种享受,然又害怕被一直盯着。
也许关醉飞根本就没这意思,一切只是她心思神游罢了,可她就是不由自主地瞎猜瞎想。
关醉飞当然只是出于礼貌,街巷人来人往,嘈杂已极,一不留神,会发生何事,他也不能保证。且他患有失聪之症,若走在一个姑娘的前面,当此夜晚之际,他极有可能心无旁骛,而将那姑娘落下了,也不晓得。
跟在姑娘的身后,他可以用眼睛看,然而子青还是移步到他后面,过了一会儿,竟然不见了。
关醉飞刹那失惊,赶忙止步四望,横来过往的人影中,街肆林立,灯盏迷蒙,两旁或有卖珠玉衣装者,或有酒肉之徒摇摇晃晃从旁经过,街侧摆摊卖货数不胜数,也迷煞人的双眼。
他回行几步,忽见一个摆着绣鞋的摊铺前,子青正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地上的各式鞋子,似乎在抉择,老板介绍了几个式样,她都面露窘态,不住摇头,连问‘还有无其他的’。
卖鞋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见了子青,也极是热情,极富耐心。饶是这样,子青也没工夫与她闲扯,等的甚是焦急,连仔细挑选鞋子的时间也很紧迫。她仓促地指了指一双绣鞋,朝那妇人示意,问过价钱,才敢接过来看。
这时,关醉飞走了过去,子青看到他,忽然很不好意思,竟将鞋子往后一藏,脚也使劲儿往后缩了缩。
关醉飞还是将她神态看入眼内,问道:“姑娘,你买鞋呀?”
子青一脸歉意,点了点头,也不大说话,不过明显脚上那双草鞋已破,鞋底也脱落了一大片,已不能再走路。
关醉飞纵是个傻子,也看了出来,而她肯定也不喜欢在大街上赤脚。
子青囊空如洗,并不富足,他心中也有数,第一眼见到子青,他就有这种感觉,子青相貌,他倒没有觉得有何问题,眼睛明亮耐看,皮肤白皙,可是穿着极为朴素,连半点修饰都没有。
这恐怕才是她在自己面前,总是低着头,不敢面对的原因,也老是不敢直视自己,而用偷瞟的办法。
关醉飞也没多言,忙转身在摊位上一扫,猛然眼眸一亮,重新挑了一双秀气又不失典雅地绣鞋,递给子青道:“试试这双。”
他的眼神直射过来,使得子青心神一慌,以她的性子,本不能随便这样接受别人的馈赠,偏她此时早已不知所措,又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不要让关醉飞看到自己没鞋子穿,所以就慌乱地试了那双鞋。
关醉飞的眼光独到,瞄的也很准,子青穿上后,竟然非常合脚,不觉心里一暖,终于摆脱了尴尬,她也好受多了,偷偷望着关醉飞时,目光又温柔了几分。
俄而,老板已与关醉飞谈起了价钱,子青就在旁边等候。
然而说道价钱,关醉飞竟脸上一热,似有些局促,不过也只是转瞬,子青微抬眼帘,就见他自衣里掏出足锭银子,递给那老妇,然后朝子青道了一句:“我们走吧,子青姑娘。”匆匆忙忙的,他便就转首而去了。
子青诧异极了,似是没料到他有此举,连忙随后跟上。
那老妇正在兜里摸寻,待寻出散碎银子,那边人已去远,便连叫道:“喂,喂,还没找钱呐!”
子青见关醉飞卖力赶路,也不接银两,当然也不好接那银子,意识到不妥,在后边叫他道:“公子!”
关醉飞没有听见,她赶前两步,才将他唤住,说道:“公子,只要十文钱呐!”延视着他,说的很小声。
关醉飞面色微红,好像也羞于提及,嗫嚅道:“那么……”也不知想到什么,随后一笑,安慰子青道:“没事!”
子青回观那摊位一眼,见地处比较偏僻,四周无甚灯盏,光线也较为昏暗,那老妇正坐在阴暗处,若开口说话,关醉飞肯定看不清对方的口形,当下喉头哽咽,涌上一股苦涩,认真地凝视关醉飞道:“公子,你是不是没‘看’清那大娘说的话呀?”
关醉飞也有些难堪,言辞吞吐道:“我……”唯有勉力笑了一笑,转过话锋,朝子青道:“你……刚才买鞋子时,是不是叫我了?”
子青发觉他很灵敏,买鞋之前,她的确知会过他,教他稍等,他既有此问,肯定是没有听见。
她这才意识到一个聋子真正的悲哀,夜晚对于某些人虽然美丽,富有无限幻想,可以看星星,看月亮,可以与情人厮守缠绵,可对于某些身在残缺中的人,却永远只能享受到残缺的光华。
一个男人,怎么会喜欢在一个女人面前丢人呢?这是君子的基本尊严,所以子青再没提这件事。
两人继续朝前走,子青习惯性地走在后面,时而止步遥谛,远望关醉飞孤行的背影,暗自琢磨道:他这样岂非很危险,如果有人从后偷袭,那么他岂不是完全感受不到,命悬一线?
须知练武之人,对于敏锐力,极其看重,就算是瞎子,也能以耳力来辨识危机,那聋子没有灵秀的辨识力,要怎么办?
子青不知为何,一时之间,竟想到这些事。想罢,她就更坚定了要走在关醉飞后面的想法。
少时,两人已到达丁氏酒楼,才步入楼内,抬首便见天绍青的房门闭住,里面灯烛已熄,漆黑一片。
两人对望一眼,不觉都很奇怪,子青犹豫,未敢举步,喃喃道:“你说李太尉在里面,难道他们已经休息了?”
关醉飞也摸不着头脑,想了一想道:“若是这样,那就不好打扰了。”
子青也知道他言外之意,也许人家夫妻久别重逢,正在倾诉,也许正在温存,这样美丽的夜晚,美丽的时刻,旁人又怎么好意思去叫开那扇门?
关醉飞也没了主意,低首自语道:“应该不会这么早吧,他不大可能会在此留宿。”
子青险些就要问:“他们是夫妻,为什么李太尉不可能与绍青姐共住一个房间?”可她最终还是没有直言。
幸好关醉飞已替她做了解答:“晚上子时,李太尉得赶回节度使府,中午的时候,我们与彭节度使已约好了!”
子青恍然道:“哦,那……反正李太尉和师姐有话谈,可能不想被人打扰,才吹了灯烛,我们不妨等会儿再上去?”
关醉飞欣然同意。
两人便坐在楼下久候,足足半个时辰过去,那屋子没有任何响动,实在坐的无趣,看看时辰尚早,两人便决定出外走走。
客栈不远有条湖,从湖畔望之,正可睹见那边门口的情形。
经过湖畔时,眼见数多小舟画舫停于湖上,月影溶溶,舟窗尽落,纱灯遍燃,时隐时现,许多欢声笑语夹杂在内,好不热闹。
子青不觉停步,呆望这等景色。
如果没有水,没有船,没有寿州一行,也便没有船上关醉飞的谈笑风生,子青也就不会站在这里。
她忽然掬了一瓢水,关醉飞似也猜到一二,跳上一叶小舟,友好地向她伸手,邀她上船。
船夫问:“到哪里去?”
关醉飞并没有听懂船夫问话,但就算听不入耳,也已知晓船夫必要问,坐在船头,他目望湖水,兴致极好,随口道:“麻烦老人家,就载我们二人在这附近转一转,待会儿还教我们回到此处,就好了!”
船夫应声,过不多时,小舟离岸,驶向湖中心而去。
烟笼轻舟,朦胧了几人的身影。
光摇月动,水波漾处,寒风突来。
柳枫便挟着这股风,一口气奔到城外最近的八公山下,羊肠小道直通处,陡闻一阵婉婉的箫声传入耳内。他抬眼看过去,就见到前方一处坡上亮起火光,一个人正手执紫竹箫,迎风立在火旁,火光照亮她的面颊,使她看起来幽艳丰泽。
柳枫闻箫声而知意,纵身直掠十数丈,待赶到那处坡下,端木静的身形越发清晰。
柳枫一见果然是她,怒目高叫一声:“端木静!”
一身紫衫在风中飞舞,端木静停箫望着柳枫,平静已极,脱口道:“真是守约呀,李太尉!”
柳枫没有心情与她闲扯,冷冷问道:“你是不是找过青儿?”
端木静见目的已经达成,就道:“是又怎么样?你管不着!”说罢,又语气一变,甚是悠闲地道:“不瞒你说,我跟她说了很多话,说起来,我还第一次跟她说这么多,她对你的情谊,真是让我静仙子自叹弗如!”
柳枫怒道:“你找她干什么,给她一把剑是何用意,如果你敢伤害她,今夜你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端木静心性好强,从不在外人跟前退怯,尤其此番面对柳枫,更无惧意,双目直射,神秘地笑道:“你管的事也太多了,我告诉你,我就是送了她一把剑,一把可以杀你的剑,当然我也教她杀你,不必再受折磨!”
她从来也不掩耳盗铃的说话,柳枫是个凡事都清清楚楚的人,而她也是个明白人,两个明白人,若无高下之分,谁也欺骗不了谁,敞开天窗说亮话,未尝不是她的作风!
连她自己也觉得,与柳枫这样面对面的时日,可能已经不多了,好也罢坏也罢,这是她端木静唯一的一次机会,也是柳枫的机会。
当然这样两个人,本就是个极端,有情却似无情,无情却总为某种事隐隐作痛,相见不欢,未见难忘。
不过这只是一个人的单相思,单相思无甚可耻,可是相思的人,若被情伤害一次,第二次便多半不会愿意再被伤害了。
今时今夜,柳枫的一举一动,已经验证了所有,她的心也随着柳枫的到来和指责,碎做片片。
柳枫冷视她一眼,想及她的举动,便觉可笑,忍不住道:“可惜你这个梦做的未免太天真了,青儿又岂是你这等恶毒的女人?我只怕你的如意算盘,永远也打不响!”
端木静闻言眉睫高扬,诱话道:“你倒是很有自信!”骄傲的神情,外看总是高洁的,也不知服软为何物。
柳枫冷笑几声,就地踱开步道:“这世上,只怕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如果你想教她背叛我,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不要妄想了!”
端木静初见柳枫时的那丝温暖,顿时在心里凝结成冰,讥诮道:“柳枫,你好意思说!自从见过她,我业已明白,她对你始终都是深情一片!”说着,突然声色一栗道:“你为什么不要她?不就是为了复国,为了家仇国恨!”
她知道柳枫不喜欢听,却刻意要一吐为快似的,道:“那我呢,我们岂非是一类人?若没有这些横亘在我们之间,我倒想知道我们二人的结果,但世事往往不随人意!”
柳枫冷峭道:“谁跟你是一类人,别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往后你少去找她,就算是积善积德了,兴许我们还可以和平相处!”
他在想,这样一个人,又怎能与青儿共处?这根本就是个危险的人,她们根本也不似在一个世界里,一个手上沾满鲜血,一个却单纯如白纸。
虽然他自己也满身杀戮,可他厌血,从来都觉得那不是女人该做的事,自然他也厌恶一个跟他同样带有杀气的女人。
这样两个人做朋友,单纯的肯定要被吞噬,要被杀掉,他暗暗道,不行,她们绝对不能碰面!
如果他还有什么能为天绍青做的,就只有这件事。
他讷讷道:“虽然我不在,但还可以好好地保护你周全,即使天涯相隔,知道你过得很好,我柳枫这一生,也就无憾了!不管我是否在走一条不归路,是看不到前途和希望,还是葬身在这条路上,万劫不复,我心依然。曾经因为你而拥有了快乐,我为它高兴,柳枫的人生也还是多姿多彩的!”
端木静被他一激,本该怒火升腾,可她也渐渐摸顺了柳枫的脾气,学会了控制自己,就直视坡下道:“你已经不要她了,还在我这里替她说话。我问你,你以什么身份?是李太尉,是李唐庄宗李存勖的皇孙,还是天绍青的丈夫?”
柳枫不言,她又道:“本公主问你话,李皇孙,你听到没有?”
柳枫恼怒已极,却忽然一笑,直接置之不理。
端木静感到他有意轻视自己,便道:“若你回答不出来,那我找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与你也毫无干系,你何必管这闲事?”
柳枫还是不言,就让她自说自话,她便不客气道:“你就是狂傲!”一言及此,猛地骂道:“该死!”
柳枫冷哼。
她延视柳枫,说道:“你现在能安然无恙,我也早知她必不会动手伤你,她护你都来不及!所以我也不想费什么心思,就引你到这儿来,我知道你一定能看到我留下的信号!”
柳枫接话道:“本太尉没工夫与你瞎扯淡,我来就说两句话!”话声略一停顿,目光一冷,扫定端木静道:“我警告你,不准你以后去找她!”
端木静不仅不怕,反而道:“警告我?凭什么?你既然和她没有关系,凭什么教我不要找她,而且我又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是我什么人?都不要她了,还敢在此发号施令!这是八公山山脚,不是节度使府,更不是太尉府!”虽是佯作无事,心却在滴血。
柳枫的心意,她此刻已看的再清楚不过了,也知道他的心不可能回到自己身边。
柳枫总是不相信她,认为她心怀恶意,如当初在月明教一般,会处处不择手段对付天绍青。想及这些,端木静便恶意相向,硬与柳枫抬杠道:“我去找她,又不是找你,干你甚事?”言未毕,不禁睹着柳枫,失笑道:“你怕我对付她?我现在同情的很,不过我也不是被你吓的,不妨摊开说吧,我教她杀你那些话,不单是教她,也是我想做的!有时候死了一了百了,何必受罪!”
柳枫冷嘲道:“杀我?你杀得了吗?”
一旦忆及月明教,她与程品华暗中所做的事,他心里便极度恐惧,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恐惧,他不愿去想,遥指高坡,詈声道:“你敢去找她,我就杀了你!”
端木静气定神闲道:“那你大概忘了,我从来都不是个听话的人!”言罢,看定柳枫,连叹道:“你真是命好,有个对你这么好的女人,你不要!”
柳枫见她没头没脑,故意气自己,便没好气道:“我的事,你少管!”
端木静面上一寒,道:“我可不是她,可以对你大发慈悲!”当下目现煞气,好似要与柳枫动手过招。
但她又没有这样做,遥视柳枫,陡然笑道:“既然你可以不要她,我当然也可以与你反目,我们这一类人,是什么心思,你一定很有经验,不要以为我端木静没有你不行,我可以比她狠十倍,小姑娘般的甜言蜜语,可哄不了我。”许是她长期忍受寂寞,也自小受感情摧残,早已对人类的情感不再抱有幻想。
她是个理智的人,也可能是个很傻的人,因为要得到一个人的心,她这方法完全不对。
或者,她已完全死心?
说至此处,她还似对自己信心十足,接着道:“而我早不是个能够被爱轻易所哄的女人!也不是当初的端木静!”
柳枫扬高声音道:“你未免太自作多情!我早告诉你,不要来惹我,若再出现我的面前,我一定饶不了你,你胆子还真大!”
端木静孤立高坡,盎然道:“无数的事实,和经验告诉我,只有像柳枫你一样无情无义,才能够不教自己流泪痛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要她,当然我又说错了,你不是不要,而是不敢要,不能要!”
柳枫被她此语说中心事,神色一变道:“你……”手指微颤,指向坡上的端木静,只觉其话语更加阴森,天倚剑与自己的仇恨,应该未宣扬这般快,端木静所言,如何令他越来越奇怪,心头隐隐不安。
他强作镇定道:“还知道些什么?”
端木静淡淡道:“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你的杀父之仇啰,你大概不知道吧,造成你与她今天的局面,我也有一份,你与天倚剑的仇恨可终于爆发了,只是你被困于战场,不能亲赴长安,弑杀仇人,说来也遗憾呢。”
柳枫闻言,立刻听出她的话外之意,说道:“你此话,是想引我离开寿州,好去找天倚剑,然后你们的大军……”蓦然惊觉,不觉心神定下,大笑道:“朱友珪,他到底还是怕我的!”
端木静见状,暗自气恼,此意图又被柳枫看穿,她本意是要保住柳枫一命,也深知若要柳枫离开寿州,难如登天,而她若直言规劝,定为柳枫看轻,柳枫也未必信她,可现下他又太过聪明。
哎,她连叹一声,心头微苦,却佯作引诱状,避过柳枫话锋,兴致哉哉道:“想不想知道是谁让你明白这个秘密的?是我,是我故意泄露给了程品华,不然你真当她是个神仙,什么都知道,是我暗示她告诉你的,你不感激我?”
柳枫冷冷道:“原来是你!”猛地拔剑出鞘,双脚离地而起,飞身掠向端木静。
他早该想到这一点,朱室两兄弟隐匿华山派十七载,对华山派的情形,当了如指掌,区区一个程品华,又岂能在太乙山上轻易打探出秘密。
他动剑,端木静似乎早有警觉,手持紫竹箫,飞跃而下,裙衣在山风中疾摆,鼓荡开圈圈漪澜。
柳枫也张开手臂,如穿云破雾,青衫四角灌风,翻卷着飘起。
两个人,一个直冲云霄,一个临空飘逸,向下俯冲,看似迎向对方,实则眨眼间,已擦肩而过。
柳枫见她折身,忙就回转,待两人齐都落定,端木静以箫遥遥指定柳枫,喝道:“柳枫,你记住,我是静仙子,永远都变不了天绍青,她舍不得杀你,我可舍得的很!战场相见,我不会留情的。”此言罢了,就要决绝而去。
转身的刹那,她的眼泪已婆娑般流下,奔逃甚快。做一个艰难抉择,从此再也无悔,就这样告别。
她没有走出数步,柳枫猛然怒喝道:“站住!”
端木静未免被柳枫看穿,背着柳枫,有意引开他的思绪,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事?不赶紧去看你的天绍青,如果你执意杀我,今生便休想再看到她!”
柳枫闻言一慌,就想立刻揪住她问个清楚,但他向来忌讳男女碰触,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端木静唯恐他跟进,便走开一步,避着柳枫,刻意道:“你不是说,我是个恶毒的女人么?那么你应该想到,她现在可能已经被人抓走,不在那家客栈,你还不快去找她!”
柳枫震愕,张目怒道:“岂有此理,倘若她少一根汗毛,我要你们朱室的人,全部陪葬!”
端木静越听越伤心,只觉柳枫的话,句句刺骨,以前她受到刺激,就会大开杀戒,失去理智,可不知何时,她已经没有这样的冲动了。
时间会改变一切,真是至理名言,经历的越多,越能看清一些人和一些事,然后突然间,她就觉得好像已长大了十几岁。
泪已流满她的面颊,她竟撒起娇来,怀着哽咽的语声,催赶道:“那你还等什么,再不去,你这辈子都不要见到她了。”说到这里,语气忽又一顿,冷哼道:“我看等你赶到那里,根本就找不到她!就算我不抓她,也有很多人想抓她要挟你呢,你不会不知道吧?”
她非常奇怪,柳枫既然来此寻她,肯定见过天绍青,就不知道天绍青眼瞎的事,究竟是怎么瞒住柳枫的,看柳枫这样子,根本就不知情。
她实在佩服这样的女人,真能忍,她可忍不了!
她的话暗含玄机,柳枫摸不准是真是假,不过情愿信其有,也不打算再与她纠缠,便道:“这次放你一马,但你记住我的话!”说罢,纵身跃出,便已去远。
端木静回过头时,带泪喊话道:“你最好对她好一点!多看看她,你会发现不同的!”
柳枫一定没有仔细看她,端木静这样想着。
茫茫的夜色中,柳枫身形极快,却不知有无听到?
远处灯光流溢,寒风虽冷,在子青的眼里,却极醉人。
她觉得人生充满美丽,充满憧憬,她也不再是一个人了。
满湖舟影,船已到岸,子青与关醉飞并肩坐在船头,子青呆呆地看着关醉飞,关醉飞则面色凝重,望着远方,下船间,忽对子青郑重道:“子青姑娘,如果……”
想说什么呢?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未将下面的话说出来,一去朱营,很可能就是死,即便不死,也要先定一个生死。带给人希望,却无实现,岂非害了一个人一辈子?既然是死,为何又要牵连一个姑娘,押上她的终身呢?
子青的感情虽不狂热,他亦不狂热,但子青眼里流露出的情谊,他又岂会看不明白?不然今夜,子青何以来要找自己?且就在他明日动身之前,他想她是下定决心了吧?
关醉飞最终还是轻叹了口气,只在心里,轻轻的叹息。
子青知他有话要说,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
明月很亮,灯火也很亮,他却看不清子青的神情,也许眼睛已被迷雾遮挡,可他已去掉一头阴霾,笑笑道:“谢谢你今天晚上陪我!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醉飞……此生再无遗憾了!”
子青觉得他原本是想说别的话,可忍耐须臾,还是说了这么一句,不觉有些意外。
彭文鸳也告诉过子青,关醉飞此来寿州,明日便要只身赶往正阳关,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来之前,子青虽然忐忑,可也做好了准备,能与这样的人,留下个美好的回忆,即使短暂,她也无怨无悔。
扑火的飞蛾,是傻,是笨,还是痴?谁能说的清呢?只看你愿不愿意做那个飞蛾!
子青感觉自己就像飞蛾。
她也喜欢看烟花,虽然她很恐惧烟花的爆破声,总怕砸下来,击在自己头上,但仍然为那个刹那痴迷。
每逢节日,她都要一睹烟花的风采。
烟花虽然灿烂,却转瞬即逝!一刹那的美丽,能使黑黑的天空现出五光十色。
多么美的景致,即使她想想那一幕,就已陶醉其中,心情畅然,不欢不快,都一扫而空。
与他生,与他死,那不是绝望,那是美,是她向往已久的美!多少年的追寻,只为那一刻的灿烂?
她不愿意窝窝囊囊地活一辈子,也不愿意凑合,却希望能有机会轰轰烈烈活一回。
她的感情世界,其实很简单,认准了,便不想放手,认准了,也就是那只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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