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八长门会客惊尘飞,徒涉斜檐泛泛人(2/2)
原来李清尘早先便与赵琦琦约定,赵琦琦本要前往萧然居,打听赵梓祁下落,他担忧赵琦琦不认得赵梓祁,也恐萧然居有甚埋伏,就在与华山派众人追击朱友贞的途中,自行折往萧然居,教清平沿路照顾赵琦琦。
几人料定朱友贞必来正阳关,投奔朱友珪,所以就约好在寿州见面。
赵琦琦等人先到,李清尘则晚来一步。
赵琦琦这番问话,显然李清尘也才下船不久,不止是在这里等候关醉飞而已,而清平则来接兄长。
赵琦琦在城里左等右等,难以定心,急不可耐,便来看亲人,孰料萧然居发生大变,待李清尘赶去,已经人去屋空,赵梓祁早与秦世英另择它处了。
自知对赵琦琦失信,李清尘也有些不好意思,面带歉意道:“赵姑娘,我……没有找到梓祁,赶到那里,梓祁已经不在了。”
赵琦琦惊道:“啊,去了哪里?”
李清尘有苦难言,偷眼看她满含期待,迟疑道:“可能是玉柳庄!”
赵琦琦愣了,目现迷茫之色,脱口道:“玉柳庄?那……”
李清尘唯恐她盲目寻找,赶忙截住话道:“玉柳庄很大,在各国都有分庄,你不要急,我叫几个白衣剑士帮你去打听秦庄主的下落,然后我们将范围缩小,应该就不难寻着梓祁了。”
赵琦琦刚才也的确慌张,听了李清尘安慰的话,才将一颗心定下,感激道:“又要麻烦大哥哥了!”
李清尘苦笑道:“这是我该做的,答应你要做的那几件事,还没有办到呢!”说至此处,他心里暗暗道:“最重要的就是赵姑娘安全!”
他侧首不语,赵琦琦早知他这样答话,也不奇怪。这一段时日相处,他也总是不看自己,赵琦琦明白,一个人性格使然,也勉强不得,但李清尘对她态度极好,倒令她受宠若惊。
她暗思道,想来都是父兄的缘故,他将感恩之心施与我吧,便瞅了瞅柳枫等人,与李清尘边行边道:“大哥哥,我们在浍河一别后,那朱友贞逃脱,你说让我随华山派诸人先行,路上好有照应,现今我们已经在寿州找好住处,今天早上清淮节度使派人来请,华山派那五位前辈都带着徒众,住进了节度使府呢!”
李清尘意外道:“哦?有这样的事?”
赵琦琦点头道:“那彭节度使说,大家既然目的相同,都有诛灭朱贼之意,何妨聚在一处!”
李清尘不禁展颜,此时突然卷来一阵疾风,拂开他左右两侧的鬓发,使他气韵浩漫,望之如在烟尘中孑立,他呵呵笑道:“彭节度使消息灵通,倒也打得好算盘,不过我若是彭节度使,也会这样做。”
许是特意为了驱除赵琦琦的疑惑,他顿了顿,颇有深意地续道:“华山五绝几位前辈,虽然也要诛杀朱氏兄弟,然终究力量薄弱,相差悬殊。但与彭节度使而言,多个人便多份力量,况且五位前辈留在外面,不受拘束的话,难免会行事冲动,不计后果,倒时便容易打草惊蛇,破坏彭节度使的计划!”
赵琦琦恍然大悟道:“所以彭节度使需要将大家集中在一个地方!”
李清尘止步,笑容如沐春风,兴致极好道:“彭节度使当然不能直言,多少也该婉转一点,给几位前辈留个薄面,是故以众人合力为名,如此华山派就没有办法拒绝了。”
赵琦琦叹息道:“确实是这个样子,全被大哥哥料中!”抬目瞻视李清尘,又道:“那大哥哥你有什么打算?”
李清尘觑着远处的柳枫,悠悠答道:“我既已答应清平,助他擒贼,就不能出尔反尔。总之是一件好事,对他们各方都有利而无害,何乐而不为呢?”说罢,认真地端视赵琦琦,眉睫间微含笑意,竟将赵琦琦看的不好意思,连忙低下头。
李清尘见此,急忙干咳一声,指着柳枫那头道:“他们走了,我们也走吧!”
行不数步,李清尘还是觉得别扭,嗫嚅道:“那个……赵姑娘!”
赵琦琦好奇地转脸看来,就听他低语道:“如果清尘有何得罪之处,还望姑娘多加提点,我……一定改正!”
赵琦琦面上一红,几乎连路都走不直了,一时竟结巴起来,语如蚊声:“没……没有啊!”胡言乱语地搪塞过去,词不达意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就这样与李清尘慢慢地走着。
李清尘面色肃然,再没主动搭话,只垂首望着地面,踏步行走。
少焉,一帮人都赶到了节度使府,李朝自然也随之而来,只因柳枫向她透露:“今晨曾在淮河上见到个酷似李双白的人,若所料不差,李双白定然还会再来寿州。”那盯视他的眼神,他可忘不了。可这些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幸好李朝也没在意,听到这个消息,已经快乐晕了,哪里有心情理会那些。
她欢快地拍手,欢快地哼曲,还摸了摸脸颊,充满憧憬地道:“我一定要换身衣服,在这儿等着他。”说着,一溜烟地奔进节度使府。
节度使府幽邃阔气,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自是热闹已极。众人连三跨五,走过重重院落,快到客厅的时候,一处庭院的檐内现出个红衣姑娘,她悄悄地探出头,双手抱着极粗的红柱,目光流转,不断延视形形**的客人,从她眼前经过,看到走在后面的关醉飞,她噗哧一笑。
待众人瞧她时,她闪身不见。
那关醉飞心无旁骛,领着清平与李清尘直入大厅,看他轻车熟路,显见对此地已经很熟悉,并非首次造访。
柳枫走在当先,进厅的刹那,只见彭允镐早已等候在内,厅里并立数人,俱都是道袍裹身,有年少的,也有年长的在内。
年少的略显稚嫩,有着年轻人的朝气,也有年轻人的冲动,反而是那几个长者能沉得住气,且早就料出目今这一幕会聚,静静地站在一旁。
那些年少的已向清平打起招呼,纷纷叫道:“大师兄!你可来了!”
首先进入柳枫视线的,便是宗楚宾,他冷静沉着,温文尔雅,仍旧穿着一身紫色长袍,见了柳枫,缓步上前,揖手道:“李兄!久违了!”
柳枫与他揖礼客套,余光向旁扫视,看到年长的共有五人,心中已经有数,这五人正是华山五绝。
几人互相攀谈一番,柳枫才知道,原来这李清尘是受清平邀请,以友人的身份出面帮忙,要与华山派诸人共同擒拿朱氏两兄弟,虽然清平没有直说他与李清尘的关系,但大家都在揣测。
彭允镐简单介绍后,华山派诸人便与柳枫见礼,清平不情不愿,走到柳枫面前,哪知柳枫冷眼相对,仅瞥了一眼,便拂袖而去。
‘风雨刀鹤石’齐都一愣,脸上挂不住,此来他们早知与柳枫难除罅隙,定要被其看轻,如今果然不假。
然而既来之则安之,华山五绝也知华山派有愧柳枫,今番不挑破李继岌死因,恩怨已显而易见。
韦倚风为五人之首,赶忙横掠一步,追上柳枫,与柳枫深揖,可他只揖罢了,始终不吭一声,神态倨傲,已教柳枫更加厌憎,原本就对他们华山派有意见,韦倚风反而心不甘情不愿,他冷冷拦住对方,脱口道:“不必了,你们**不了天倚剑!”
众人不由愕然,干瞪着眼,不知道做什么好,尤其华山五绝,情非得已,绝不愿受柳枫这番羞辱,他们心知肚明,想来柳枫将当年罪责归咎于天倚剑,几人内心更愧,这节骨眼上,都没多说其他。
厅内气氛一时僵持不下,还未商谈,柳枫已经要走,这时候,肯定是谈不拢了,彭允镐便走出两步,高声道:“目今我们大家的敌人一致,彭某将各位聚集在此,也是希望我们一起商量个对敌之策。各位才到府内,旅途劳乏,不妨先休息。我已叫下人为各位备好水酒,房间也已安排妥当,各位吃喝罢了,可以先洗个澡,睡个觉,待今晚子时,我们约在此地见面!”
他话声才落,众人纷纷抱拳退去,只有彭允镐走进关醉飞房间。
柳枫欲探个清楚,就跟着彭允镐,藏身暗处。
关醉飞所居之地是个小院,四面皆是精室,不过为了照顾关醉飞恬淡的性情,似是特意另辟出来,教他的房间坐北朝南,其馀精室都是空的。
是以关醉飞住的这处地方,极为幽静,院子当中有一花坛,栽有金桂数株,为这不大的院落飘来阵阵幽香。
进入小院,柳枫折入回廊,立身在一根红柱后,慢慢探头,窥瞧彭允镐动向,见他径入关醉飞房间。
那关醉飞立刻起步相迎,那屋子左边的窗户被用一截竹竿支起大半,柳枫所站的位置,角度适中,正好能将二人身形看清。
不过他们在房里说什么,距离太远,柳枫听不太清,只见彭允镐怜惜地摸了摸关醉飞的头,眼角似有泪水滑落,而关醉飞见之,猛地深深一揖,跪倒叩首,也不知他们在交托甚事。
柳枫心中奇怪,不觉蹑足蹿到金桂旁边,借假山石挡住自己,这才听得明白了些。
这时,彭允镐已经拉起关醉飞了,关醉飞背对柳枫立定,而彭允镐正望着外甥的背影,好半天才问道:“那封信,你可是看的很清楚?”
关醉飞点点头,转面答道:“是,醉飞看的再明白不过了!”
虽是恬淡性情,但关醉飞转首的刹那,仍是风华清靡,逼视人心,目中两道清光似会漂流一般。
彭允镐连忙俯首,再次下跪。
柳枫惊讶极了,这彭允镐竟向关醉飞跪下,从侧望之,还能看见他脸上老泪纵横。
不是说关醉飞失聪了么?适才其背对彭允镐,竟也能听见彭允镐的话?
柳枫不由更加惊奇了,发誓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这人不喜欢被人迷惑,就紧紧盯着那屋,留意里面动静,而他也知道,彭允镐来此之前,未免旁人叨扰,已将下人遣散,并言未经传唤,旁人不得来这院子。
故而柳枫才放胆窥听,但他也不敢靠的太近,因尚未摸清关醉飞的底细,担忧关醉飞是装聋,自己一旦接近,恐为其察觉,与彭允镐闹出不愉快,可就不好看了。
彭允镐这一跪,直教关醉飞慌了手脚,失惊道:“舅舅,莫要如此,醉飞何敢承受?”也在对面跪下,并一揖到地,连念了两声罪过。
彭允镐仍旧不起,他诚恳拜道:“舅舅,您把信送到长安,唤醉飞前来,醉飞看了信中所述,已详知这边形势,此行目的,自是有了决定,才赶来践约。”
彭允镐见他一脸从容,视死如归,甚觉愧疚,感慨道:“醉飞,你这一去朱营,如入狼窝,兴许就再也……”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难以尽诉,就不断拭着眼角的泪水,连叹道:“醉飞,舅舅实在舍不得你呀!”
柳枫心内一震,实不想关醉飞竟是来卖身相助的,难怪彭允镐刚才会约众人晚上商量对策,看来也有这重犹豫。
一念及此,他再看那对甥舅,果然见得彭允镐用力挽住那关醉飞手臂,道:“此事目前还未宣扬出去,你如果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说罢,做惋惜状,似乎自己也在做着一个艰难的决定。
关醉飞甚是聪敏,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舅舅哽咽作难,心头甚苦,他却面色如常,深深地对彭允镐一拜到地,将头触地,双手也撑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道:“先父母亡故后,舅舅待我如己出,不必如此,这些都是醉飞应该做的!”
彭允镐揽起他的头,定睛注视他目中的流波,感伤道:“此是生死大劫,你很可能一去不返,孩子,你年纪轻轻,怎的这般镇定?”
关醉飞坚定道:“面临生死大劫,只管惶惶,心不够定,何能成就大事?此定不是舅舅乐于见到的!”
彭允镐连赞道:“好,真是舅舅的好外甥!”遂将关醉飞拉了起来。
二人一同走到窗前,柳枫忙将身子全都藏在假山后,以耳力来辨听二人说话。
只听彭允镐深叹道:“临去在即,你且在此地好好玩玩,舅舅会派最好的人来照顾你!”
他似已要走了,叮咛了几句,便由关醉飞送出门。分别时,关醉飞脸上又有了笑容,为彭允镐离去减了一分愁苦,教人觉得好似方才都是一场梦。
这人是个很乖的人,柳枫这一日去看了他几次,他都捧着书,在窗前阅览。
期间,他表妹来了一次,悄悄走到屋内,他也未觉,表妹就在身后说话。
且说他这表妹,姓彭名文鸳,是彭允镐的女儿。
彭文鸳已有十七八岁,穿着一身红衣,风风火火的样子,曾也在外面闯荡,结识了一些朋友,常会引到家里欢聚。
她的眉目疏朗,目似点漆,头上的长发没有什么特别装饰,仅以两只红木簪绾在头顶,馀下的长发齐齐飘散,随着她移动,或在背脊飞扬,或在前额飘荡,看起来活跃至极。
由于她出身将门世家,也无寻常大家闺秀的矜持,穿衣也大有不同,那红色的衣襟是敞开的,露了大半个脖颈,是以能看出她领如蝤蛴。
进来时,她脸蛋圆彤彤的,颊面仿佛嵌了两朵桃花,别有风致,像是一路疾奔,连叫两声:“表哥!”
关醉飞只有起先回头瞻视了一眼,后来便捧书凝神,想着事情。
彭文鸳自说自话好大会儿,他只是嗯嗯应声。
彭文鸳急了,曳步赶到他跟前,叫道:“你都不看我,怎么听得到我说话,看着我,看着我!”就对着关醉飞正面,连做鬼脸。
关醉飞盯着她,干咳了一声,笑着问:“那么你想要我说什么呢?”
彭文鸳立刻来了精神,挺一挺身,雀跃道:“起码应该这么说,文鸳表妹你好,许久没见,可有想我啊!”说罢,凝睇关醉飞,一手托腮,笑嘻嘻道:“这样才对嘛!”
关醉飞闻言低下头,咳得更厉害了。
彭文鸳故意板起脸道:“哦!你是不是不想说啊!”到底是生在武将家族,反而没有那种扭扭捏捏,朝关醉飞连嚷。
关醉飞见她无甚要事,情知她刻意缠自己,连咳数声道:“表妹,你能不能暂时先出去会儿,待我过两天再陪你玩!”
彭文鸳也很聪慧,立时高叫道:“趁机赶我走啊!”便在他周身转圈,一面打量,一面露出轻藐的神色,撇撇嘴道:“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
关醉飞顿感尴尬,低首言道:“这个……我此次来,不是为了这个,再说你该知道表哥是个怎样的人,又怎么会有姑娘看上我呢?”言罢,目注窗外,认真已极,好似能看到天空有几朵云彩,已经出神了。
彭文鸳站在窗前,瞧着他的神态,似是想起什么,刹那不是滋味,但又很快咽下,装着开心道:“表哥,你可真是视死如归!”想了一想,心里不忍,就将头凑到关醉飞面前,又做了几个鬼脸。
关醉飞全不动容,又看着书了,她叹了口气道:“哎,没劲儿,你一个人看书吧,我玩去了!”
关醉飞还当她依言已走,猛然抬首瞧去,她还立在门口,微笑地注视自己,忽而俏皮道:“那我找不到人嫁,就勉为其难嫁给你,怎么样?”
关醉飞知她打趣,佯作沮丧,高声揶揄道:“找不到人嫁,才嫁给我啊,那我岂不是还是没人要?”
彭文鸳笑笑,突然一脸神秘道:“等过阵子,我介绍个姑娘给你,保准你喜欢!”
关醉飞随口问道:“谁呀?”
彭文鸳退出门外,诡异地道:“先神秘,不告诉你!”这次才真的跑开。
关醉飞遥望她远去的背影,只是摇头笑了笑,眉睫间仍有一份沉着。过了一会,他将紧攥的手指松开,只见掌心有面盈盈一握的明镜,待他手臂微斜,镜面光芒一闪,便射到了门口,只见柳枫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他将明镜摇一摇,柳枫的全貌在镜中显现。
他也未回视,出声唤道:“阁下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一叙?”
柳枫心明如镜,便直走过去,他也没有将明镜藏起,就呈在柳枫目下,好教柳枫看个清楚。
柳枫望了明镜一眼,顿时释疑,说道:“现在我才算真正明白了!”
关醉飞也不惊怪,好似知晓柳枫话外之意,平静道:“是否奇怪,我既是个聋子,因何却不像个聋子?”
柳枫如实道:“不瞒兄台,李枫恰才确实有此怀疑!”
关醉飞低望着镜子,伸手轻抚镜面,入神似的道:“严格说来,醉飞不能算是个十足的聋子,只因枫兄立在我旁边,我便时而可以听到一点声音,若有若无的,有时就听不到,所以通常就依靠这面镜子,通过它观察周围,一些看不到的景象,就能晓得。”
柳枫仍旧挂念他与彭允镐谈的话,问道:“日已西沉,关兄有睡意否?不如我们去外面喝一杯?”
关醉飞双瞳一亮,湛然齐现,脱口道:“有兄盛情相邀,何敢有睡意?”当下便长身而起。
柳枫伸手疾指院外,打个手势道:“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