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二孤行天险无人知,回首空徒余怅然(2/2)
柳枫思虑一阵,想起一事,猛地直视小四儿道:“这位姑娘当时送茶是假,杀柳枫却是真的吧?”
小四儿隐瞒不过,索性直言道:“我确实是要杀你,可我见你房门大开,以为你早有察觉,有意引我入瓮,错过了时机!”
柳枫接话道:“是以你没有把握将我一击即中,犹豫之余,我却已醒来,你临时应变,才谎称琴仙!”
小四儿点头。
柳枫冷讥道:“你自称琴仙,出口自然,看似无甚纰漏,实则是你与琴仙交好已久,即使随便一语,也好似你就是琴仙真人!”
小四儿见柳枫看穿自己计谋,无可反驳。
柳枫看看她,又看看杨澈与萧从霄,接着道:“杀我不成,我又不曾发现青儿房里的机关,为求尽快行事,你们一起布局,调离琴棋,让我注意这处禁地!”
小四儿再不隐晦,干脆道:“不错,筹谋这件事情,琴棋书画四位婢女一早就知道,可棋谱那丫头觉得此事太过冒险,口口声声说此乃不义之举。”
柳枫奇怪道:“哦?所以你们就把她杀了?”
小四儿唾叱道:“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如不杀,她定要为你们通风报信!”
李弘冀在旁延视小四儿,不免气怒道:“你们罔顾天下道义,主帅在此御敌,竟要临阵将主帅杀掉,这要置多少将士性命于不顾,使多少百姓沦落于水火之中!”
小四儿也不看他,竟面无惧意道:“你们认定只有一个萧然居士,那就错了!”
赵梓祁悠悠道:“现在我们当然知道是两个了,不用这么大气焰。”
李弘冀答话道:“不是两个,是……三个!”
赵梓祁‘啊’一声怪叫,李弘冀自顾自道:“死在外面的那个萧然居士,虽然是假,但他也是冒充萧然居士的其中之一,我敢肯定,夜深人静坐在精室独自饮酌的人,就是他所扮。”
眭听轩听此一惊,猛然彻悟道:“你是说萧然神女的故事里那句呓语,‘萧然,为什么我练剑的时候,你要纵容我,而不管我?’”
李弘冀截断话道:“故事非真,里面的人却是真的,那呓语和只顾醉酒的萧然居士,是有人扮演的假象,这一切故意教我瞧见,是让我相信萧然居士是个不忘旧人的好人。”
眭听轩见李弘冀机变至此,惊讶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想到这一点的?”
李弘冀额头虚汗直冒,却不自觉,似是沉浸于某种回忆中,目中一片深重,道:“因为他很早就在欺骗我,目的是为了使我放松警惕而杀我!”
眭听轩与柳枫相觑,同时愕然。
李弘冀喃喃续道:“那地方偏僻,平日难以见到仆俾经过。隔三差五,独有婢女琴仙前去打扫,我本不解,今天才**大白,原来琴仙与那人相好,才会处处照顾。”
他此话一出,由不得让众人钦佩,饶是柳枫与眭听轩,适才虽想通了别的蛛丝马迹,可对于此中谜团,始终难解,概因他们无李弘冀的际遇,也实在不知李弘冀此刻的心情,并非百味杂陈那般简单。
丹书铁契一事,李弘冀讳而不言,只字未提。
柳枫谛观杨澈,顺着李弘冀话茬道:“你本让那人扮作你的模样,以防事发之后无人收拾局面,届时如有需要,他便是第一个替你而死的人,他答应了你,就绝不会反悔。可惜琴仙窥出你的意图,并不甘心,怎奈木已成舟,她无力回天,便与那人相处一夜,也不离去。正因她知道萧然居士失踪,我们势必遣人寻找,倒时便可教我们撞个正着。她此举不是帮助你们,而是告诉我们,萧然居士一面于人前痴心,一面背地**,两相不符,对此,我们必要起疑……”
小四儿忿恨道:“她坏了主人好事,假萧然居士已不能骗过你们,因而我们杀了那人,进行第二招。”
李弘冀听闻,突然指着壁角的琴仙尸体,质问道:“我不明白,假的萧然居士既然已被你们杀害,琴仙因何会在这里?”
小四儿淡淡道:“那是因为杀人之前,我们骗琴仙说会改变策略,教萧从霄与你们相斗,她于是自愿来此看守萧从霄,结果激怒了画楼。”
柳枫闻言,已经晓得自己猜测不假,连忙道:“你们的第二招,就是设法引我们闯禁地?”
小四儿点首称是,斜睨柳枫道:“我尚未杀你,琴仙之事已经败露,我知道瞒不了多久,就借口为你送茶,但你行事警觉,我不敢冒然下手。后来我在清和园外碰见你,便佯作行迹诡异,并污蔑清和园守卫有鬼。”
柳枫看向杨澈,紧跟着道:“先前我一直想不透,此处的机关险境为何会留有出路,如今想来,都是阁下有意为之,当时阁下心里定然在想,若我们闯不过机关,就任由我们死在里面,你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步的事情!”说罢,朝萧从霄道:“所以既是早有筹谋,事情未有定夺,他是不会走的,居士!”
杨澈高扬眉睫,微笑道:“太尉现在清楚,这一切不过都是试探,而我并无杀各位之心!”
柳枫立刻道:“不,不,不,阁下说的太轻松了,我记得这期间阁下仍有两次想借刀杀人!”
眭听轩亦抱剑在怀,道:“我的剑曾经无故失踪,有人用它杀死陆师的兄弟,嫁祸于我,阁下想不承认?”
小四儿噗嗤笑道:“白衣剑侠还在计较这个?以白衣剑侠的剑术,陆师兄弟岂会是对手?再者,居士好歹是萧然居的主人,侠士无端冒犯,只是受点小小惩罚,而且婢女听说侠士气量宽宏……”
孰料眭听轩不给情面,冷冰冰道:“我的气量一向都很窄,恐怕只能原谅萧总管的挑衅!”
小四儿被泼了一盆冷水,竟也不气,还故作一叹,笑道:“他呀,无非是此地险阻异常,一人之力,恐难企及,为免燕王与李太尉在内有所不测,萧总管总希望多个人多份力量,这才挺身相助嘛!话说回来,不但是萧总管,连我都想助侠士一臂之力。”
眭听轩冷哼道:“不见得,陆师兄弟能出牢笼,那机关八成是你打开的!”猛地目现寒光,疾射小四儿道:“你在向他们暗示,杀了我,就有机会逃离险境!”言未尽,又原地踱走数步,看看四下,道:“书生姑娘未曾露面,我想丝网阵的缺口,是她为我们破除的,而她这会儿可能已经命丧!”
萧从霄闻话,一只手颤抖着指向杨澈,道:“你当真……处决了书生?”
杨澈见怪不怪,嗔责道:“这有什么!”
萧从霄气道:“你太自私了,只为你自己复国,不顾萧然,枉送他人性命,竟一点也不自愧!”
杨澈笑笑道:“人都是自私的!“
柳枫直指杨澈,一阵见血道:“你说的不错,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自私,但你的自私似乎比别人多了些?”
杨澈不觉痛痒,诘问道:“是吗?为什么我不觉得?”
柳枫直言不讳道:“因为你自恋,觉得世上每个人都自私自利,和你是一样的,你总在为自己的自利之心寻找借口,欺骗自己,愚弄别人,认为自己是对,别人是错!”
杨澈觉得可笑,脱口道:“我自私?难道你不是?”
柳枫接话道:“我不会和我比!”顿了一顿,沉声道:“但我至少有一点比你好……”
杨澈急忙问道:“哪一点?”
柳枫语声铿锵道:“坦白!”
杨澈高声大笑,似是觉得有趣至极,观瞻柳枫上上下下道:“你会认错?可我听说柳枫从来不认错,做过的事,也从不后悔。”
柳枫不受他唇语相击,镇静道:“那是你不够了解我,你是否知道人是会变的?”
杨澈讶道:“你的意思是你已变了?”
柳枫连忙道:“是的!每个人都会变,就看谁比谁变得更厉害,更多而已,很不幸的是,你变得越来越狠。”
杨澈见人讥讽自己,冷峭道:“你现在指责我,似乎显得你自己很高尚?”
柳枫立刻道:“我没觉得我很高尚,我的自我良好感也还差一点,因为我的心中也有仇恨,每个心中有仇有恨的人,都不会很高尚。”
李弘冀见杨澈针对柳枫,有意为己开脱,忽的从旁搭上柳枫肩膀,说道:“他在我李弘冀心中是个英雄。”罢了,看向杨澈道:“我可以评价一点!李太尉所做的一切卑鄙之事,在我看来并不卑鄙!”
杨澈突然瞳孔暴缩,冷视李弘冀道:“理由是什么?”显然他被李弘冀的话激怒。
李弘冀信心满怀道:“至少他胸怀天下,为大唐子民,甘愿牺牲自己,甚至不惜名誉。他所做的事,在另一些人眼中,就不再是卑鄙,至少我和父皇不认为他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言罢,嘴角漾起一抹笑,大胆与杨澈相视,意味深长道:“因为小人总在伤害天下黎民,为了大多数人利益,必然要牺牲小部分人,我认为二者无可指责。”
杨澈板起脸道:“你说的不对,在他赶去长安的途中,曾经剑杀朱室兄弟手下多少人?”
李弘冀反问道:“假如那些人不杀他,他会不会主动去伤害无辜?”
杨澈无言以对,赶紧又翻出一句话道:“他亦独闯过月明教,乱杀无辜,事实俱在,非是无中生有!”
李弘冀呵呵笑道:“杀一儆百,以儆效尤,若不以威骇人,如何平安保护自己?”见杨澈无话,又道:“可你不同,你指使手下,亲自杀人,我不会说你是小人,我仍然说你是枭雄,可你这个枭雄无情又无泪!”
杨澈被李弘冀这般唾骂指责,再无脱罪理由,沉吟了一刻道:“我至少还有一点点感情,那就是我五年前初见到你,就可以杀你,可我并没有动手。”
李弘冀不为所动道:“那是因为你害怕谭真人。”
杨澈盯视他道:“此只是其一!你一直疑问,我为何能杀你们,而又一再放过你们,并非只有一个原因。当年吴亡国时,我曾试图入室行刺李璟,本要被俘,是你的哭声惊动了守卫,引走了李璟注意,我借以逃脱大难,始终不忍对你下手。”
李弘冀忍耐了顷刻,道:“你这么说,是让我此番放你一条生路?”
杨澈不再作何挣扎,走去高台一面坐定,目光视下来,道:“我没有这样说!”
李弘冀注视他的神容,见其一派安详,摸不透他的心思,问道:“我想知道你困我们在此的真正目的!”
杨澈看了看他,道:“为了朱友贞,他离开荆山,要赶去浍河。”
柳枫冷哼道:“他怕我得知消息,进攻他的大营?”
杨澈无意再做隐瞒,点头道:“有这个担忧。”
柳枫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道:“你好像很镇定?也不打算与我们做个了断,莫非还有它图?”
杨澈矫首昂视,嘴角露出诡秘的笑意,却不言语。
柳枫看出蹊跷,道:“原来你是想拖延我们的时间。”
杨澈兴致极好道:“你们只想到我引你们来此,或言我欲杀你们,可你们就没想过我为何还不出去,实际上,此刻可能已经有大批朱兵包围了萧然居,什么秦世英,什么谭峭,已不足为患!”
柳枫大笑道:“阁下亲手建造萧然居,布置精妙,可见聪明,可怎么忘了?山下就驻扎我的士兵,朱兵来犯,不过是自投罗网,蓝少宝将与谭真人联手,一并将其剿除,就算是朱友贞亲临,也插翅难飞,阁下当真认为,日中之时,柳枫与听轩仅仅是在比试?”
杨澈闻之震惊,屈指悄悄从坐处下压,顿时听得异声响起,高台裂开了一道,杨澈人影一闪即没。
小四儿见主人先遁,大叫一声:“居士,等等我!”哪里还有回音,只剩下众人的疾奔声。
混乱中,萧总管拾剑自杀。
到底还是被杨澈抢先一步,众人跟入密道,因不熟悉机关布置,最终退回。
再次回到萧然居,已是次日午时,遥望着重重院落,柳枫打心眼里欣赏不起,眭听轩慨叹道:“他是个很会享受的人,这庄院很美!”
柳枫惋惜道:“不过是用死人的陪葬品堆砌起来的,我一省起这些,就心中发毛,没有办法再去欣赏这座园子!”
眭听轩与他并肩走了一阵,道:“我明白!”
柳枫抬首远望,见庄外并无烽烟,不禁大感快然。过不多久,蓝少宝闻讯,从外边进庄,向柳枫汇报昨夜有惊无险,只是士兵守在密道口,恰遇一名从内脱逃的人,被乱箭射中。
柳枫料得是杨澈,便将其交与萧从霄处置,回头与眭听轩说道:“画楼与书生的易容术超然,我怀疑其中另有古怪,听轩,你以为呢?”
眭听轩会心一笑,道:“何不问问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