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三混浊斜影结成幕,连袂朝堂情可堪(1/2)
遣走蓝少宝后,不过俄顷,柳枫忽然折步唤来一名女婢,命其叫回已经走远的蓝少宝,另行交待杨澈被俘之事。
眭听轩见短短时间内,他主意已变,不由奇怪道:“柳师兄,你可是……”
柳枫直截了当道:“我怀疑那中箭的人不是杨澈!”
眭听轩亦皱眉道:“的确有此可能!他这样一个处心积虑的人,又怎会舍下萧然居的一切,不顾后果,自行离开呢?”
柳枫点头道:“就算士兵们箭无虚发,可要将他射伤,也非易事,适才一时大意,只当从密道遁出者,定是杨澈无疑,不曾细问少宝。”
眭听轩思虑道:“他们不识杨澈,兴许将人认错了!”
柳枫彻悟道:“糟了,那地宫之内,除了我们之外,幸存者可还有陆师与陆重,我们走出时,却未见他们二人!”
眭听轩大惊道:“杨澈是个嫉恶如仇的人,陆师兄弟此番前来杀他,他又岂会留着这两个活口,日后为患?”
柳枫接话道:“当时陆师兄弟被我们阻在铁闸外面,究竟那机关另一头是什么,我们不是造机关者,全不知情,也或者它未必就是个死路,更何况待我们走后,杨澈大可以遣小四儿将人放出来,留待后用!”
眭听轩完全同意柳枫的看法,待将蓝少宝叫来一询,经验证,果然那人是陆重。事实上,也正如他们所猜那般,陆师与陆重误中机关,后来落入杨澈手中,杨澈潜入密道,便抓陆重投石问路。
自来萧然居,因陆重露面极少,蓝少宝还未曾与之打过照面,倒是秦世英与谭峭识得,只可惜三人各有分工,并不在一处守候。
萧然居建有密道无数,所以柳枫事先就命蓝少宝引兵上山,包围萧然居,尤其是清和园,但凡通道,都是必查之处。
秦世英与谭峭则在周围溜达,以防有人来袭。
偏巧不巧,陆重被人从密道口丢出,众唐兵闻声,以为是贼,齐齐放箭。
柳枫闻之,极是担忧杨澈行踪,其人此举明显是想调虎离山,一旦众人得知杨澈伏罪,守卫松懈,他或逃或躲,也或者藏匿萧然居内,只待自己撤兵后,重拾萧然居。
倘若此人果真躲在暗中,那么萧然居还是不得太平,萧从霄便仍然是危险的。
是以急赶萧从霄处,柳枫一路上都心事重重,眭听轩看在眼内,赶上数步,道:“柳师兄,依你看,这杨澈从密道遁走,若被其成功逃走,他会作何打算?”
柳枫冷哼一声,想也没想,便摆下脸道:“还有何处可去?这荆山前后都有士兵把守,不是朱营,便是唐营。可他显见没有与我决一死战的想法,若与我们单打独斗,胜算几何,我想他也没有足够把握,就算将你我也逐一打败,那也还有少宝及谭真人。当年他与谭真人为友,不过就是加以利用,所以借此熟识弘冀,可谭真人虽然洒脱于世,秉性却是耿直,若发觉杨澈有暗害弘冀之心,势必不肯善罢干休。”
眭听轩也道:“那是自然,若燕王出事,天子必将动怒,免不得要株连谭真人。我也深信谭真人非是贪生怕死之人,然为人者,若遇人不淑,为其欺骗,一点也不憎恨,是不可能的。谭真人绝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而且他和唐皇还颇有渊源。”
蓝少宝听二人一席话,在侧插言道:“自少主进入清和园闯阵后,少宝看得出,谭真人的确很担心燕王安危,不时会在附近徘徊……”
一言及此,他猛然想起一事,从袖中摸出一物,交与柳枫道:“对了,刚刚有人来报,谭真人得知陆重伏法,且燕王与少主都安全无恙,业已离开此地。去前,留书一封,特意交代少主亲启!”
柳枫接信,入目即见‘李贤侄见启’几字,不禁微露惊讶之色,如何也想不透谭峭因何留书与自己。
他与谭峭萍水相逢,并不熟稔,今次同住萧然居,也少有机会往来,当下疑惑着拆信,只见那信写着:
与令师相交一场,故而于今来看其徒,也当是为贫道那孽徒而来,姑且称一声李贤侄吧!
柳枫看到此处,已然惊呆,未想谭峭竟提及师尊天一老人,念及师尊多年教导情义,他一时激动,只管将那信拿牢,目不转睛地往下看:
贫道昔年游历天下各山,曾与令师相交,一来一往,想来已有八载馀焉,忽闻友人门下长弟子兴兵祸乱,更兼残害百姓,以致他百年人生毁于此。
他们为贤侄师长,并力欺负贤侄一介小辈,本不应该,然此中牵扯家仇国恨,令师思虑再三,怕你等仇恨已深,再无言和之日,特来解此纷争。
贤侄该明白,令师虽乃隐士,年事已高,让令师撇手认之,又见不得他们欺凌贤侄,故逗留江淮不去,今未至濠州与李贤侄见面,却久在清淮节度使彭允镐处助力,阻止了朱友珪从正阳关闯入唐境的气焰。
目下有令师在,朱友珪心怀忌惮,当不敢轻易挑衅。
令师期盼贤侄此战告捷,早日赴正阳关与他会合。
贤侄御敌辛苦,还有那之焕侄儿,心性软弱,常受两位师长的威吓,做下那一桩又一桩的蠢事。
贫道见友人终日愁闷,便来濠州为贤侄们解难,顺道教训贫道那个孽徒祀儿。
可惜一场功夫,之焕侄儿溺水而亡,贫道难辞其咎也。
论及贫道那孽徒祀儿,贤侄可能有疑惑,现将一切告知贤侄。
此子自小为贫道收养,为人机警过甚,常会在贫道面前示好。八年前,贫道与令师为友,常赴江湖名山遨游,一起把酒长谈,此子趁机献媚,也不知被他用了何种方法,竟学会了令师的迷踪步。
原先贫道不知,直至近月事发,才忽从他以前遗留的蛛丝马迹中,获悉他乃朱友贞之子的事实,想来太白派的功夫,其父也传授了他不少。
贤侄要多加小心,提防他的缩骨功。
一次在令师疏忽之际,他偷走了令师一本《九转易容经》,从此远离贫道,自修易容术,封号百变神君。
日前贫道听闻贤侄被一个死而复生的‘李双白’唬弄,贫道猜测当是孽徒所为。可怜贤侄智勇双佳,既有得义士相助,又有燕王力保,当是有福之人,却怎奈贫道那孽徒作祟,误了贤侄前程,教贫道有愧唐皇,无颜见其面诶。
更有夺命先生余期此人,阻挠贤侄修筑工事,为祸不小,他虽非贫道之徒,功法上,却曾受贫道指点迷津,对贫道尚有几分敬重。
当夜濠州一行,被贫道发觉他贪图名利,误陷贫道于不义,贫道叱骂了他几句,他自觉愧见贫道,连夜遁匿。
缘起缘灭,贤侄今番濠州一战,多遇险阻,命途不畅,然此种种大劫,贤侄盖都一渡而过,成败利钝,显见于中,实令贫道开怀。
今萧然居之事,贫道刻意未与贤侄招呼,沿途观瞻,其结果,却见贤侄等平安脱险,更证实贫道所料非差。
而今陆重伏法,我那孽徒陆师必心如刀绞,也当是对他的惩罚。贫道留此,已无意义,既是方外之人,便去方外罢了。
贤侄文武皇皇,运筹决策,皆果断非常,必有决胜之日,贫道与令师拭目以待,相信假以时日,必横渡荆山,抵达正阳关,所有的劫难,当迎刃而解。
柳枫这才明白个中蹊跷,譬如夺命先生余期因何不见,祀儿当初于自己面前,怎生消失。
眭听轩见他凝神沉思,良久不言,就接信来看,看罢惊讶,觑着柳枫,豁然道:“原来谭真人与天一师伯是友人,此行不止是关心燕王,还时刻记挂柳师兄安危呀!”
柳枫与他觌面,心照不宣的一笑,彼此再无多话,谭峭既然已去,便无意再纠缠陆师弑杀之罪,众人也不打算为难陆重,为其延医调治,令他与姬冥一道而去。
至于陆师,则被萧从霄派人从密道中寻得,既已清楚害他之人非萧从霄,而是杨澈,如今寻不得杨澈,只得作罢。
待二人径入萧从霄处,只见其堂中已无旁人,原本坐着李弘冀,这会儿已不见了,唯有萧从霄一人兀坐在内,脸上面具依旧,风采也依然,只是他低首沉思着什么,忽闻脚步声,才抬起头。
柳枫与眭听轩齐齐拱手,揖道:“居士!”
萧从霄迎二人进室,微叹道:“我已不是这里的主人,你们……”
柳枫径直入堂,镇静地坐定,微瞄着萧从霄,意味深长道:“哪里的话,荆山何尝不是居士的家?何况又在此呆了十八年!”
萧从霄骇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柳枫漫然笑道:“因为那个故事,萧然神女的故事!里面不止一次提及萧然神女回乡,我想杨澈当初选择隐退江湖,但要复国,就不能离故国太远,他别无去处,极有可能听取萧然神女的提议。”
见萧从霄呆住,他背负双手,踱步分析道:“这许多年来,他没有杀死神女与居士,仅将你们隔离,足见他虽利用了神女,夫妻之情冷漠,却还有一丝对神女的愧疚在心。当年萧然神女心灰意冷,对他失望,忠贞突变,他定知夫妻大势已去,无可挽回,回到神女的家乡荆山,或者该是他为神女所作的唯一补偿!而居士除非是与神女同乡,否则柳枫再也解释不出那故事的由来!”
转身看定萧从霄,他又续道:“故事乃杨澈所述,虽有不实之处,却说尽神女的离去,自身的懊悔,并言两人一起回乡,然后他来到荆山,建立萧然居,就连平日人前所示的神容,亦是居士本来面貌,一方面是为行事方便,怕被人发觉他是德化王的身份,而另一方面则是他自己也意识不到。柳枫深信杨澈无形中将自己当成了居士,借以表达对神女的忏悔,可惜他做不到居士这样可歌可敬的忏悔!”说着,抬手一指萧从霄脸颊,这再明白不过,是指萧从霄脸毁的举动。
萧从霄不得不承认柳枫聪慧过人,长叹道:“假的故事,都能被你找出蛛丝马迹,实在令人心悦!”
柳枫淡淡道:“那只因为一个人做了无法弥补的错事,要坦然面对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总会为自己无错找理由,以期得到对方原谅。”
萧从霄被此数语说的钦服已极,脱口道:“你说得对,杨澈不是个能接受别人怪责的人!”说罢,四面环顾一番,话锋一顿道:“所以他享受一世,也不是个愿意在外流浪的人。”
柳枫呵呵一笑,接下话道:“我早料他不会走,刚才不过是为了虚张声势,做最后一搏。”
萧从霄听罢点头。
柳枫开口问道:“他在哪里?”
萧从霄微吃一惊,不料柳枫竟会猜到自己知晓杨澈居处,但还是应道:“回来了,在清和园地宫。”
柳枫与眭听轩对望一眼,赶忙夺步飞奔清和园,走入地宫,就在那大殿中央,遥视之下,果见两人入目,其中一人是小四儿,另一人面无遮掩,光滑整洁,衣袍正与杨澈先前所穿衣着同等式样,气度也与杨澈相差无几,只是此番再无面具,倒教柳枫等人能够窥出他的真面。
他与小四儿分别在大殿左右,都处于大铁笼内,周身无路,里外只能透过铁柱的间隙窥看,那铁柱粗如手臂,如想逃出,可谓难如登天。
既有小四儿相陪,柳枫已看出此人就是杨澈。
他静静地坐在铁笼里面,双臂垂放膝上,眉峰攒聚,目视前方,似在想着心事。壁面美玉的灵光从侧照下,他的面庞如敛了一层月华,整个人却是清傲的,有种舍我其谁的气派,对来客一概不见。
见柳枫停步于跟前,他眉峰顿展,望了一眼后,又闭目养神起来,当做不曾看见一般。
萧从霄释解道:“你们走后,他就把自己关在这里,一句话也不说。”
话还未完,小四儿在一旁嚷嚷道:“主人不去,小四儿随主!”
柳枫双臂环抱,就地打量着杨澈,试探问道:“这样子,阁下心甘情愿?”
杨澈本不搭理,翻了翻眼珠,良久后,见柳枫仍然站着,终于不耐道:“李太尉这不明知故问?”
柳枫笑道:“当然,以你的为人,此处一花一草,俱是你的心血所成。在外面,你若不浪迹吃苦,必要另投他主,可你如果肯屈人之下,也不至于藏身在此十八年!”
杨澈冷哼道:“我是恃清傲浊,如果不能改变自己,向别人低头,出去只有死路一条,与萧从霄三十年兄弟,我也没有改变分毫,以后我也一样不会变,只有在萧然居,我才是主人。与其在外浪迹,莫不如留守以待,成也败也,不过都是你争我抢,渔翁得利的下场。”
柳枫在殿内从容运步,紧紧逼视他道:“你与朱友贞同仇敌忾,自知朱营现下无帅,纵然逃去,立刻也要为我剿灭,故以此法关住自己,倒是个爽快的人!”
杨澈薄怒道:“你们不是说我是个枭雄么,怎能次次做那没有把握的事?我这个枭雄者,不能怀抱仁义,为天下苍生谋福祉,更不能横扫河山。壮志未酬三尺剑,故乡空隔万重山。我终究曾是个王爷,纵有负天下人,让世人以为我假仁假义,可今番我要让你们亲睹,我也非是不能舍身取义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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