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二孤行天险无人知,回首空徒余怅然(1/2)
萧总管本该忐忑的,因为这萧然居士是他多年的主子,可以说没有萧然居士,就没有萧总管。
然而即便这样,萧总管还是偷瞥了萧从霄一眼,转面对视萧然居士,壮着胆道:“王爷,你欠他的……有些多了!”
众人闻言齐都怔住,萧总管无疑是向大家证明了此人就是德化王杨澈,一时间,柳枫等人各付思忖,静静地瞧着这一幕。
萧然居士完全不意萧总管这般说话,目现诧异,怒道:“他欠本王的就少?”语气倏顿片刻,又在萧总管面前来回踱步,似乎难平心绪,一面低目思索,一面唬吓道:“如果当年不是本王机灵,先发制人,已经被他所杀,你也就要和一个亡魂主人相伴了!”
萧总管知其定要狡辩,极是心痛道:“可他最终也没将王爷怎样,而萧从霄自己却被王爷留在萧然居十八年!”
萧然居士不为言辞所动,听罢萧总管所说,余光微视远处的萧从霄须臾,不痛不痒道:“这岂非都是萧从霄自愿的?”
萧总管更觉痛心,大声道:“王爷明知不是如此,却要……”
萧然居士已无兴趣再听下去了,面对奴仆的指责,没有哪个主子肯心平气和,于是戳指萧总管的面额,骂道:“狗奴才,我待你可薄?”
萧总管顿感惭愧无地,再也不敢多言,见其气怒已极,只得低下头道:“不薄!”
萧然居士恨恨道:“我给你四十年富贵,从无亏待,你个奴才今日竟不仁不义,做出叛主的事来,你对得起萧从霄,对得起我吗?你自己说,我该要如何惩罚你?”
萧总管无话可说,缓缓取出自身的***,双手捧与萧然居士,忆及主仆恩情,心怀无限愧疚,哽声道:“奴才四十年追随王爷左右,未有寸功,今愿与王爷同生死,若王爷有难,奴才绝不偷生!”
萧然居士见萧总管欲以死明志,拿过***,冷望少时。萧从霄见状,赶忙说道:“这些日子苦心设谋,眼看事已将成,为什么还不走?”
萧然居士轻抚***,冷漠道:“这里一切是我的心血,我为什么要白白弃于不相干的人?”
萧从霄怒目圆睁,叫道:“你拿萧然的性命开玩笑?”
萧然居士头也未抬,淡淡道:“我叫她走,她就会走么?简直太天真了!”
萧从霄怒道:“你不引犯众怒,萧然何至于命在旦夕,我又何至于甘心替死?”
萧然居士气定神闲道:“一人一次,很公平!”
萧从霄叫嚣道:“可你不该欺骗萧然,她是无辜的!”
二人争执不休,众人听得云里雾里。
萧然居士低首徘徊一阵,忽的面向柳枫与眭听轩,开口道:“你们一定很想获悉这件事的**。”借故高叹两声,道:“也罢,事已至此,纵是不说,你们也知道一二了。”
柳枫与眭听轩对望片刻,走出一步,道:“请直说,莫要拐弯抹角!”
萧然居士低低一笑,便说起了那个往事:三十多年前,他就与萧从霄相熟。
那时李唐已亡,他的次兄承接父权,还是淮南节度使,南吴也还未立国,但一直不肯承认朱温的后梁王朝,便占据江淮一带,建立吴国。
可惜时值徐温父子专权,他的兄长束手无策,最后因大权旁落,郁郁而终,另一位兄长杨溥继位,可依然不敌徐温父子之势。
一日,他应邀前去徐温之子徐知诰府中赴宴,且说这徐知诰不是旁人,正是南唐烈祖李昪,也即是李璟的父亲,李弘冀的祖父。
李昪本为孤儿,意外下为徐温收于养子,至于徐知诰,乃改名所致,后因徐温势大,渐渐操控南吴政权,豢养幕客无数。那次席间,便尽遣旗下幕客舞剑,炫耀其势。
杨澈气不过,便与一人比剑,也仗的是自己自小习武,有些底子,便以势相压,择人挑衅,就挑中一位萧姓剑客。
他盛怒之下,誓要斩一人首级立威,便死不相让,而那萧姓剑客虽是徐知诰部下,对皇族却仍然存有一种尊敬,就始终没拔剑相迎。
当年杨澈也确实年轻气盛,一心认定对方小瞧自己,硬要教徐知诰难堪,就一剑将那剑客头颅削落。
他也未曾想到这一生都与萧姓剑客纠缠不清了,事过不久,有人向他引荐了九重山人,他也早就听闻九重山人武艺高绝,鲜有能人企及,就将其招为门客,亲自拜其门下习剑。
当时九重山人已有一徒一女,这徒弟便是萧从霄,女儿则是萧然神女。
三人年纪相当,又是同门,一时欢喜不已,可谓是一见如故。此后十数年,一齐习武练剑,一齐进步。
更难得的是,萧从霄与德化王杨澈,犹如成了形影不离的亲兄弟一般,以致他们行为举止常常如出一辙,简直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有时二人说话,不需要事先商酌,就可达成默契,做到一致,就连声音,也可相同。
偏巧不巧,他们的个头也不相上下,若穿着同样的衣袍,远远站着,实难分清。就是萧然神女夹在二人之间,还经常闹出笑话,何况旁人?
三人资质相近,修习剑法,也难分轩轾,到了一定阶段,竟谁也斗不过谁,由于能力相等,又自小一同玩闹,熟络如亲人。
直到长大成人,某一天,杨澈与萧从霄才忽然发现,再也不能与萧然神女无所顾忌地打成一片,不知何时,他们开始喜欢各自偷偷约见萧然神女。
彼时,萧然神女处于懵懂之际,起先也不觉有异,后来纵有察觉,也仍不避嫌,只因她心里从没考虑过谁轻谁重的问题。在她内心,二人实是一样重要,如果必须从中择一,她也抉择不出。
萧从霄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败与杨澈,然而他的的确确败了。
正如杨澈说的那样,再像的人,也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他什么事都征求师妹意见,使师妹对他少了崇拜。
其实他心里有想法,偏是凡事仍喜欢先问一问师妹,如果觉得两人想法有出入,而师妹的提议更合理,他则会悄悄改掉自己的,从而导致最终失去了萧然神女。
九重山人弥留时,放心不下爱女,曾亲口问过萧然神女喜欢德化王,还是喜欢萧从霄?
萧然神女低头言道:“两人都好。”
九重山人定睛瞻视自己的女儿,极希望她选萧从霄,那么他便可以让萧从霄与自己女儿远走江湖。
哪知萧然神女认真想了想后,道:“萧师兄为人稳重谦逊,即便深有主见,也愿意处处忍让与我,女儿每次都与他相处愉快。他本是夫婿的极佳人选,奈何他太受女儿欺了,倒令女儿望他之时,产生不了爱慕。而德化王爷主见鲜明,即使偶尔驳斥女儿,女儿也不生气,反倒觉得自己的丈夫,就该是他那个样子,得让妻子以他为傲。”说罢,她又紧紧盯着九重山人,道:“爹,萧然不懂怎样选才是对的,他们都是好人,可每当女儿看着德化王爷,就会有种神往之感,很想跟他步伐一致。”
萧然神女下此决定时,做梦也想不到她对萧从霄看法的由来,并非她想象中那般简单,她也从未想到萧从霄内心另有苦衷。
当他一遍又一遍征询她的见解时,不止是她在抉择,同时他也在做着一个更加痛苦的抉择。
萧从霄的父亲就是那名萧姓剑客,而九重山人正是徐知诰所请的幕客,被派入德化王府监视杨澈。
九重山人初入王府,见杨澈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就已经起了悲悯之心,年深日久,杨澈才华出众,人品甚高,幼时对徐温父子的敌意,逐渐减淡。
他看在眼里,也甚欢喜,病重垂危,也就放弃了对徐知诰的承诺。
萧从霄却不同,当初乍见杨澈,多次都想为父报仇,可又怕连累自己的师父,更有徐知诰的叮咛在先,这才忍辱偷生多年,其后刻意效仿杨澈一举一动,也是出于此种目的。
然而十数年兄弟之情,不比一夕,他一时徘徊不定,才致错失萧然神女,从此萧然神女成了德化王妃,更为他复仇之路蒙上了一层寒霜。
师父过世后,他再无可恋,含恨而去,几年后,徐知诰势力再次膨胀,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吞没南吴国,引发了德化王杨澈的恐慌,数次派人行刺徐知诰,全都没有奏效,岂料惹怒徐知诰,萧从霄陡然受其指派,潜入王府。
因萧从霄熟知他的日常习性,便很容易得手,一次他喝醉了,卧倒榻前,一口剑忽从背后刺入,顿时令杨澈气绝,鲜血浸满锦衾。
此次出剑,空前顺利,萧从霄也愣了,自知愧对萧然神女,而萧然神女自从丧夫后,悲痛不已,亲自找上萧从霄。
萧从霄知晓她的心意,欲决个生死,两人先饮酒作别,随后他诚意向师妹道歉,然后猛然将剑横在脖颈,就要自刎,被萧然神女阻止。
此情此景,萧然神女情何以堪,丈夫与自己情意深重,师兄亦如是,她原本打算狠下决心,却在这一刻迟疑不定。
她不动手,萧从霄更加愧疚,只觉得她即使原谅自己,自己也终生负罪,便突然推开萧然神女,举剑划破自己脸颊,一连割下数剑,流泪道:“师妹,我这一辈子都有愧于你,你就是饶恕我,我也无颜于世!”
萧然神女拦阻不及,目睹他自残如斯,伤心地哭个不止。
就在这时,杨澈竟从暗里走了出来,并背负双手,眉睫间微露笑意。
见他无恙,萧然神女目瞪口呆,才知此乃自己丈夫设下的圈套。
原来杨澈早年就已洞悉徐知诰的意图,九重山人与萧从霄入得德化王府后,他就查明了一切,只是为教徐知诰放松警惕,才不声张。
这些年,萧从霄看似在自己府上,实是徐知诰名下的幕客。
这次萧从霄行刺,他自有料到,但挽救南吴国无力,兄长杨溥已被迫即将禅位于徐知诰,他别无良策,况且萧从霄武艺不在自己之下,冒然迎之,其险难测,故而将计就计,正好让他隐退江湖,图谋复国。
萧然神女恨他欺骗自己,直骂其歹毒,想动武给他个教训,抬起双臂,忽感浑身内劲已无,当下才觉酒里有毒。而萧从霄误中其计,脸毁后昏厥于地,也是功力尽失。
萧然神女将他抱于怀中,悔恨交加。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抱着萧从霄,当她明了生命中对她最好的人时,也开始了与他的分别。
柳枫听罢,登时明白萧从霄恰才所言何意,盯视他道:“我明白了,是因为萧然前辈改变了主意,自此心向居士,居士才能得其庇佑,活到今天!”言讫,手指杨澈道:“他若杀萧然前辈,居士必不独活,那么反过来,萧然前辈也必是同样想法。”
萧从霄叹息道:“我没有它求,只愿他还将师妹当做他的妻室,好好照顾!”
柳枫斜视萧从霄,意有所指道:“居士,其实他本来就没打算走!”盯稳杨澈,面露讥诮。
此番柳枫尊称萧从霄为居士,显见在其心目中,萧从霄才是萧然居的真正主人。
杨澈见他信誓旦旦,也不戳破,任他说出下面的话:“抓走青儿,又对居士留下的线索视而不见,我相信是为了引柳枫出来,告诉我,萧然居的地下有座地宫。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地方应该也在地下,我们不知不觉转入你的地下迷宫了。起先你的确想置我们于死地,所以才引来陆师与陆重。”
柳枫伸手一指赵梓祁,道:“可这并非是要他们来抓这位兄弟,而是想让他们为你引开谭峭。”
杨澈也不否认,爽快道:“是,我的人不多,在外面动手,他总是个麻烦。”
赵梓祁这才恍然大悟,暗叱杨澈卑鄙狡诈。
柳枫攒眉顷刻,忽的舒张,佯惊道:“可如此一来,你又得罪了秦庄主,怎么办呢?思来想去,索性让守护这里的姑娘们送死,这样秦庄主势必要弄清**,若与我们一同进来,你这些机关,就更可以一石三鸟,可惜秦庄主未入此地。若轻易解决我们,你恐怕会招来众怒,才临时准许画楼姑娘救我们脱离那陷坑,但你心里又很矛盾,放了我们,实属无奈,便以编知绳索的姑娘泄恨,将她们尽数杀掉!”
杨澈没有任何反驳,柳枫观他面色,脸不红心不跳,更无半分羞惭,冷冷相视道:“原先我很奇怪,你闭门不出,所建萧然居的钱财从何而来。”
杨澈听他提及此事,惊道:“哦?如今你想到了?”
柳枫斩钉截铁道:“我想到了,记得那些扮作守卫的姑娘们曾言,她们同意冥婚是死,活着也是苟且偷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若露出真面目,也都要自尽。我听说乱世里常有很多孩子无家可归,有人就专挑女孩抚养,待她们到了及笄之年,就会听从主人的安排,嫁入一些丧子的富人家,与死人婚配,主人便可从中获利。因为正常人家,极少人肯出卖自己的儿女,故冥婚买卖,一旦择中一位姑娘,出价通常都很惊人。德化王爷,不知柳枫说的对否?”
柳枫话声才落,李弘冀已经瞪视杨澈,大怒道:“岂有此理,你竟敢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杨澈不以为然道:“她们为我所养,为我牺牲有何不可?”
李弘冀不相让道:“当初你从陆师手下救出谭真人,也定是早有预谋。”
杨澈也大方承认,手一摊,轻松道:“认识一个高人,总比认识一个小人更有价值,如不是骗取了谭真人的信任,又如何接近你——这位唐室皇子!”
李弘冀沉默了一会儿,道:“我问你,这么久以来,在我面前出现的萧然居士,是不是共有两个人?”
杨澈讽笑道:“做坏事嘛,我演的很像,老老实实当个好人,也不是做不到,但要骗过你们的耳目,我必须要保证不被发现才行,为保万无一失,自然是萧从霄出现了!”
李弘冀望着萧从霄,久久不语,心里寻思,难怪他初见萧从霄,会有种熟悉的感觉。
赵梓祁在后边嘀咕道:“果然是亏心事做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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