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八折面愁肠高处飞,谋身安命几殊途(2/2)
祀儿也见机道:“外面的人,李记兄弟不必担心,既然李太尉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不会为难阁下,外面也不会有人拦你!”
李记冷漠地觑了他们一眼,不到半刻工夫,就走的没影儿。
他既非傻子,也不是白痴,当然有分辨事物的能力,然而他仍然不能放过这等机会。
人只有换来自由身,见到外面的花花世界,才有充足的精力做更多的事。
他走后,李朝就挣脱开祀儿,望着他,媚夸道:“你实在是赚了!”
祀儿神色不变,睨之道:“被你看穿了,说说看吧!”
李朝转身面向舱门,注目遥视外边,道:“相信他一走出去,李双白还在世,而我也与你是夫妻这件事就传遍江湖了,你需要有个人将那些话传出去,而这个人就是李记!他是柳枫身边的人,说出的话,没人会怀疑!然后柳太尉即便不曾同谋,也难脱罪责了!”
祀儿但笑不语,呼延刚烈则听的目瞪口呆。
张雨儿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哎,打打杀杀,似乎也没个消停!”又喂呼延刚烈吃了几口饭,收拾盏碟而去。
李朝也不再多留,要回房间,不觉走出船楼,在船舷处见得一个婢女怀抱婴儿,来回踱步。
孩子以小一号的黄絁衾褥裹覆严实,只露出五官,眯着一双眼睛嚎哭,四肢在衾褥下乱蹦乱踢,任凭那婢女如何哄慰,他一句也听不入耳,越哭越甚。
李朝上前迎住那婢女,叹道:“好可怜,怎哭的这样厉害?”说时,伸出双臂,就要抱孩子入怀。
婢女不认识她,赶忙向后闪避,强颜道:“小少爷不可以给外乡人看的,对不起!”
李朝见她举止失措,慌里慌张,不觉笑道:“小孩子嘛,我甚是喜欢,何况我也是这里的客人,咱们又都是女儿家,大人的事,总不该连累到孩子身上,信我吧,如不介意,我帮你看看!”
婢女遂迟疑着将孩子递出,李朝接入怀中,还不忘说道:“我有个表姐,以前我也帮她带过孩子的,给我试试,准没错的!”连朝那孩子挤眉弄眼,未想那孩子竟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立刻止住哭声。
李朝见了,爱不释手,欢声道:“哎呀,好可爱!”
正在这个时候,张雨儿盈步走了过来,原来舱底与一楼住处有相连的通道,张雨儿已回房一次了,寻不见婢女与燕圣贤,这才匆忙赶到甲板上。
老远便见李朝抱着燕圣贤逗笑,张雨儿认真凝视了一眼,来至李朝跟侧道:“姑娘,你很喜欢小孩子?”
李朝连声道:“是呀,是呀!这家伙长得又小又漂亮,还不停地朝我笑哩!”言未尽,又俯首延视燕圣贤,攒眉叹道:“他一点也不怕生,真是天真无邪哦,不像我们这些大人,总有很多心事!”
张雨儿咀嚼着她那句话,喃喃道:“天真无邪?不错,孩子们永远都是单纯而没有心机的,很好相处!你对他好,他就会对你好,也会黏着你!”
李朝听出话外之音,知她心情怅然,不意触碰她敏感悲情的心弦,低望臂间的燕圣贤,打哈哈道:“呀,这位姐姐,你看,他现在就开始黏着我喽!”
张雨儿端视她神态一阵,竟喜不自禁,女性的温柔,使她立刻对李朝放松了戒备,邀李朝往自己房里一叙。
双方各叙家常,嘘寒问暖,说长道短。
兴许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就是这样,但凡有了共同的话题,短暂的一瞬,也能增厚友谊,变得极为熟稔。
只是埋藏心底的愁苦,她们目下无法尽情道出。
李朝在张雨儿房中久坐,不知时辰,直到星光垂照大地,船窗上也已落下朦胧的清辉,张雨儿早已掌灯,她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四下顾瞻道:“姐姐可有纸笔?”
张雨儿也毫不吝啬,就答道:“有!”即刻唤人取来笔砚纸墨。
李朝就坐在案前,执笔起书,张雨儿在旁亲睹,她写就信笺,张雨儿低目窥视,见信是唐主亲启,又见她笺上内容多为李双白在世作证,又提及李双白确实不曾与柳枫存有恩怨嫌隙。张雨儿似有料到,也不吃惊,始终微笑。
李朝写罢,向张雨儿告辞请退,口称要将信笺交与祀儿,复看一遍,有无纰漏,见张雨儿心存疑惑,不由释解道:“姐姐有所不知,自从妹妹被掳劫至此,为求活命,曾投于神君麾下,不敢再有二心。况且子君被柳枫害的冤枉,妹妹早有除他之心,只是苦无机会,适才与神君议定,我们联合来演这场戏,可他们都不相信我,我只好答应,尽快凑成此事,是以这封信事关妹妹的前途和性命!”
张雨儿是个没有多大心机的女人,听了不禁怜悯李朝,感伤道:“你受苦了!”
二人相望,一同伸袖拭泪,临别之际,双双围在燕圣贤旁边,垂目注视。
张雨儿心知肚明,也是燕圣贤这个宝贝,讨得了张衍的欢心,彻底打消了张衍对燕千崇的疑虑和厌恶。
再说张衍,此人性倔,膝下更无子嗣,早年有子,也俱已夭折,唯有张雨儿幸存,可惜是个女流之辈,又无心造船。
张衍终日苦恼家业无人继承,就欲为张雨儿择一门中意的亲事,男方最好稳重正直,能够有头脑一些。
谁知去年深秋之际,张雨儿忽然从外救回个壮汉,这正是被宗楚宾打致重伤的燕千崇,他跳落一处不太高拔的峭崖,那里尚可逃生,一路跌跌撞撞,蹒跚流落至泗州城外,为张雨儿救入张府养伤。
张衍本也没在意此事,只当是个病汉,伤好后打发其走人,也便是了,可实在料想不到这人恩将仇报,有次意乱情迷,竟将自己女儿勾搭成奸。
张衍气急败坏,欲将燕千崇打出府门,奈何女儿苦苦不让。
那时的燕千崇,也无今日的名气,仅是无名小辈,且来历不明,根本不能将自己筹谋朱室复兴的大业说出,张衍想撮合女儿与他的婚事,最后犹豫不决。
不料更大的祸事还在后头,一日,他经过女儿房外,偶然听到燕千崇与女儿在内争执:“还说你爹好,我就不知道他哪里好。他顽固不化,眼高于顶,总是看不起我。又言我油嘴滑舌,专生骗人,做人不稳妥,不是好东西。我说他呀,也说一套做一套,以资历压人,明面上夸下人办事卖力,奖赏金帛财物,实际上嗜钱如命,那银子不过是平日克扣下人工钱的一点而已,这年纪大了,真是……”
话还未完,张衍已拍门而入,瞪视着他,怒火中烧道:“好小子,吃我的,住我的,又抢了我女儿,竟不知足,还敢在此说老夫的不是,有本事不要赖在老夫家里不走!”
基于一段前尘往事,燕千崇与张衍嫌隙极深,那日从李记手下死里逃生后,李记给予他半月期限,享受天伦之乐,他便携妻辗转偷回张府,长跪张衍府外,冒着烈日暴晒,虔诚认罪。
张衍喜得外孙,不忍女儿受苦,经其好说歹说,与燕千崇冰释前嫌。经此一事,燕千崇也学乖了,轻易不露喜怒,也主动与张衍谈起自己的雄图壮志。
张衍就喜欢女婿有大志向,又觉得燕千崇鞍前马后,一味为朱室效力,迄今落得尚无一官半职,甚为可惜。
燕千崇就道,自己不会永远屈就于人下,目前借舰只是权宜之计,一来欲稳住朱室兄弟,防其挟怨暗害,二来想借此与周室的皇子荣谈条件。
毕竟朱室与他有养育之恩,若过于绝情,恐为江湖中人看笑话,所以他势必要借到船舰,并言已在外面招募到一帮兄弟相助。
只要他有了实力,朱室兄弟就会怕他,兴许会生出争夺之心,一旦内讧,周室皇子荣就有利可图。
若周室皇子失力,朱室一时也难觉察出自己有异心,若朱室事败,周室皇子荣也会因功犒赏自己。
目今的状态,他不好得罪任何一方,希望张衍从旁协助,并诚恳道:“小婿现今已与雨儿不可分离,此生绝不有负雨儿,小婿与岳父大人实乃一家人也,岳父大人安忍小婿一辈子无法出人头地?”
于是,事后翁婿二人密谋商议,就密写一封文书,送于柴荣,上言朱室与自己都是为皇子荣办事,今唐兵势气逼人,望太保准许我等人马在浍河休养一阵。
祀儿自然也拆看过那封文书,见所说无所纰漏,也不怎么怀疑。
事实上,朱友善与朱友贞得知此事后,都向柴荣上表,言燕千崇借船,是受自家指派。
尤其朱友贞与柳枫一场大战,以惨败收场,不得已抢夺了朱友善占据的荆山营地落脚,然并非长久之计,急需燕千崇引人,助己一臂之力。
是以祀儿率先登船,并与端木静渐生隔阂,也非一朝一夕。
作为端木静来讲,只要是朱家人,都不愿他们有所损伤,任何一方如有需求,她都会帮之,在她眼里,并无明确的分家之别。
可世事往往不会尽如人意,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两日之前,燕千崇给朱友善写了一封密信。
直到此时此际,端木静才知晓密信所提为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朱友善答应了燕千崇请求,将自己下嫁与燕千崇为妾。
她本不相信父亲绝情至此,然当燕千崇拿出她父亲的亲笔批书,她才证实燕千崇所言无虚,除此之外,父亲还在书上再三言称,希望她顾念大局,不要计较个人私情。
她看罢,涌出了绝望的泪水,叫嚣道:“不可能!我嫁猪嫁狗,也不会嫁给你!”
她去找祀儿理论,谁知祀儿竟冷冷道:“身为朱家的孩子,为朱家牺牲,是不应该的么?”
燕千崇也早已算准了这一招,事先征求过祀儿意见,那时祀儿就道:“如果你喜欢她,随时可以娶了她,有什么问题?”
祀儿不反对,他才敢彻底将批书拿给端木静。
至于张衍,当然也是一声不吭,装聋作哑,权当未看入眼,他只有一个要求,无论事态有何变化,燕千崇绝不可辜负自己的女儿,而自己的女儿也必须是正室。
有了这些保证,其余的纠缠,张衍一概不管。
张雨儿心里其实不愿意,但别无它法,有次她将燕千崇叫到房间里问:“千崇,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她之所以有此一问,不过是在找心理安慰,如果失去了心理安慰,不让自己哄骗自己,她根本不知道该怎样接受现实。
即使燕千崇一再将她搂入怀内说,傻瓜,怎么好好说死呢?
张雨儿执拗,似乎逮准了那一句话,仍旧追问道:“你就说会不会难过?”
她自然不是真想自寻短见,只是想通过他的口,听到他对自己留恋的感情,让她有勇气继续坚持下去,坦坦荡荡地相信,燕千崇不会遗忘自己。哪怕明知他会说谎,还是想听他的感情流露。
燕千崇以为她发烧,摸了摸她的额头,作势哄道:“难过,一定难过,你是我妻子,跟了我这么久,我怎么会让你离开我呢?”
他说的话不像假的,态度也很认真,可她为什么总觉得那像假的,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是那般不可靠,很虚很不真实。
她也不想老是怀疑他,疑神疑鬼,到头来并没有什么好处,可她就是不由自主地会想。
一个女人,她纵使在外面再强悍,可在自己的男人面前,遇到那样的事情,也总是说不出的无奈。
张雨儿也深深地知道,自己越是凶巴巴地对待丈夫,丈夫只会愈加讨厌自己,继而远离自己,她并不想看到那个结果。
于是燕千崇去寻端木静后,她一拳捶在壁上,恨恨道:“好,静仙子,共事一夫就共事一夫,有何不可!”虽是如此轻松的说话,心却已泪痕斑驳。
端木静以前总认为他是痴人说梦,不屑看他,不屑理他,未想到这个痴人说梦的人,今天不再是痴人说梦,她不屑看一眼的人居然成功了,还有那么多人支持。
世界瞎眼了吗?竟让她嫁给这种人?她想不通,这时,她不得不感到恐惧。
她奔出船楼,遥望星空,明月皎洁依旧,清亮亮的月光照耀在河面上,更显得河水漂漂渺渺,斗折蛇行,混合着船舰的灯光,远看明灭可见。
端木静孑立于船头,忽然仰天大喊道:“我情愿做尼姑,情愿死掉,也不愿嫁给他!”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从来不哭的,如今却哭得这般伤心,为什么她总是被遗弃?
她话落不久,忽听河畔传来嘈杂声响,接着有人高呼道:“请你们主事的出来说话!”
端木静让摇橹手停船靠岸,奔近一看,只见那不是别人,正是李征与柴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