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弭踪(2/2)
皇帝心下愈好奇,又问,“你到底怎的?朕跟前,你但说无妨。”
胡苒烟仍不应话,只缓缓站起身来。赵煦正漫不经心望着地面,忽见一袭清浅的梅红薄罗褙子翩然落地,他愣得一愣,下意识抬起眼来,见那女子香肩横陈,肤如凝脂,水红掐金芍药花抹胸掩着一痕雪脯,娇滴滴粉腮含春,羞怯怯眉若远山,一双纤手在襟前使力绞着,螓亦垂得更低,就那么亭亭立在灯影下,曳动的烛光温柔地舔舐着她绵白雪肌,叫那少年怔眼愣在当下不知所措,只觉脑中一阵轰鸣,周身血气汩汩冲上额头,口鼻间酝着一股热气,冲得他阵阵头晕目眩。
他下意识向后蹭了蹭,支着榻的双臂亦觉绵软乏力,半刻才涩然吐一言,“你你这是做什么”
胡苒烟满面赧色,声音轻如飞絮,“太妃命奴婢侍候官家,侍候官家就寝”她声音越来越细微,双颊已涨得绯红。
原来高氏想着纳后之期渐至,该挑个稳重温顺的丫头放在皇帝身边,免得大婚之日委屈了皇后。赵煦这才了然,缘何下午暂罢了经筵,偏叫他去看那等关乎阃闱风月之物,原是含了这一层意思。他正惶然杵在榻上,见胡苒烟袅袅步至榻畔坐下,她身上的淡淡幽香扑面而来,似一只温软的手,不断撩拨着他尚属羞涩的心陲。那雪白的香肩玉臂又夺了他双眸,肆无忌惮地触动着怂恿着他躯中本能的*,他低低地*,却不由自主又怯然向后挪了挪。
恍惚间,那抹熟悉的婉笑又映现他眼帘,那女子语声悠柔“六哥,我等你。”他心头一喜,脱口唤道,“媛娘!”这一声唤,倒将面前那女子吓了一跳,茫然抬眸来看,赵煦凝目探去,是胡苒烟浅淡惶惑的眉眼,他呆得一呆,忽然黯色道,“朕不用你陪,你回去。”
胡苒烟双肩一颤,愣了半晌才起身拣起衣衫,木然向前行得两步,忽然踅身跪在榻畔嘤嘤而泣。
赵煦倒是慌了神,苒烟与他相熟已久,素来温柔得体,从未见过她如此唐突失态,是他叫她难堪了。他心间一软,柔声道,“你哭什么?”
胡苒烟泣道,“太妃叫苒烟侍候官家,之前亦费了心思悉心调+教,岂知奴婢生来愚拙,难入官家御眼,只只单单白费了太妃一番心意”
赵煦自知苒烟这几年侍奉尽心,如今惹她这般伤心,心下亦是不忍,忙道,“苒烟,你误会了,朕并非此意”
胡苒烟抬了澜汍泪眼,又哽咽道,“奴婢伴侍官家这几年,早是把官家放在心坎里,太妃怜惜奴婢,叫奴婢侍候官家,奈何苒烟福薄辜负了太妃恩德,明儿只怕也要叫姐妹们笑话”
赵煦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自是愈心软,“苒烟,朕并非存心的,只是”
“此事自与官家无关,是苒烟蠢笨,是苒烟没用”胡苒烟抹了抹眼泪,又轻声道,“奴婢奴婢不敢贪念其他,只要*伴着官家便已知足”
赵煦陡然一愣,忽然念及元夕那日,汴河蒨璨的灯影下,有个女子亦曾说过同样言语,他只觉喉中一阵酸哽,堵着他满腔郁伊在膺中辗转悱恻。
她双睫微颤,又道,“奴婢素知官家心里已有了人,只那人既已不在,官家身为一国之主,总要,总要往前看才好太妃这些日为官家婚事,亦是*心劳神不少,奴婢未敢有攀龙附凤之心,只想着两宫太后,太妃和官家事事顺意康安”
那女子言罢,牵唇勉力一笑,轻轻披上褙子,眼泪扑簌簌落在梅红色衫子上,洇开一圈圈深浅不一的斑痕,搜肠刮肚倾尽柔情,守望多时才讨着一念机缘近他身畔,可他眼中没有她,她满腔温存只叫他惶促畏葸,他拒绝她,竟连一丝丝颜面也不愿施舍。
她轻叹一口,哽咽着道了声“告退”。黯然转过身去,泪眼迷离,羞臊难当,她只想夺门而逃。踉跄行得几步,忽闻他轻声唤她。她茫然回眸,见他一身白纱中单,清清浅浅立在她跟前,眼中噙一脉温煦。
赵煦轻声道,“苒烟,这些年,你的心意朕岂不知,”他见她紧咬着樱唇,双眸莹泪点点,遂淡淡一笑,牵了她双手,又道,“是朕不好,不该让你难过”
胡苒烟怔忡片刻,心中又惊又喜,泪水顷刻而泻,只埋在他怀中,品嗅着他怀中龙涎香浅浅的温柔。即使他心里没有她,即使于他来说,她只是可有可无的慰藉,即使她只是他难言拒绝的无奈,可眼前一切都叫她震荡情怀,只为他眼中那一抹浅笑,忧郁而恬倓。
窗外月浸楼台,阁中香雾袅绕,她情思绵绵,他意态踟蹰。恍惚间,那艳红的芍药花抹胸已猝然摊落一旁,他滞涩的吻轻抚她檀腮,沿那一领纤项缠绵而下,但见她柳腰款摆,春韵娇娜,葱白素手轻轻拂弄他纤孱双肩,牵引着他缓缓行向那片幽谧的桃源。他端着一颗跌宕不迭的心忐忑行进,在她轻柔的慰拊下,渐渐缓释了六腑躁灼,愈自在行举,如鱼得水。
那女子间或婉转的*,不断鼓舞着他略显憨拙的青涩。这少年初尝欢爱,一番蕊蝶相依,握雨携云,叫他一时如意,暂抛了脑中忧悒。她既已去,他总是该往前看,此情纵是无计可消,亦只成追忆在怀,后宫弱水三千,他何以只取一瓢。他狠狠闭一下双眼,兀自又寻*的唇,目光涣散间,不经意瞥见枕畔那一枚小小的香缨,赵煦一阵恍惚,心头蓦然涌恸难捱,眼帘又映出那女子巧笑倩兮,温婉中携了几分俏皮,元夕欢嚣的人声犹在耳畔,汴河的灯火漾起一片星辉,斑斓灯影染亮了她双眸,她说,“六哥,我等你,我等你。”他颓然停了手中行举,像是当头挨了一泼冷水,熄灭了他躯中逐渐燃起的*。眼梢隐匿多时的一颗泪悄然滑落,与他此刻胸中愁僽一般苍白而无奈。
翌日,诏:典衣胡苒烟,懿范聿昭,淑声益茂,祗事左右,秉心肃恭,可并封才人。宜迁美号,以示隆恩。
大宋元祐七年,五月十六日,皇帝赵煦御临文德殿,册封孟菡为皇后。太皇太后为皇帝婚事*持了数月,这日自是喜上眉梢,私下亦反复嘱言皇帝“纳后得贤内助,非细事也。”帝后婚仪极为隆盛。就在前几日,朝中众臣仍在为婚礼仪制争执不休。宰执吕大防等人奏议,应袭古制,婚仪当不用乐吹。高氏心中颇不悦,谓众执政道,“寻常人家娶个新妇,尚点几个乐人,如何官家却不得用?”一干宰臣仍认为不当用乐。高氏于是私下吩咐教坊司,命乐队隐在宣德门内,孟皇后的车辇一到,众乐具举,鼓乐喧天,热闹非凡。
欢欢喜喜忙碌一整日,皇帝的终身大事总算尘埃落定。此时已近深夜,高氏扫一眼香案上的漏刻,想着此刻洞房花烛夜,小两口定是鸳鸯相依,鱼水欢情,她不禁抿唇一笑,又忆起当年她与英宗皇帝赵曙成婚之时,她正是绮年玉貌,芳华正盛,他当时尚未登基称帝,只是她的十三哥,而他也总爱亲昵地唤她的闺名“滔滔”,她伸手掠下鬓上一支白玉簪,正是赵曙于成亲当日所赠之物,这些年来,她一直未曾离身。
内侍梁惟简端了盏茶汤步入阁中,见太皇太后怔怔盯着支簪愣,唇畔还漾着难得的浅笑,他躬身唱安,搁下茶盏在案,笑道,“今日官家纳得贤后,此乃朝廷之幸,亦乃天下之幸,娘娘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高氏又是一笑,道,“菡儿确是娴淑之人,但愿官家好好待她,莫要辜负老身一番苦心。”
梁惟简捧了茶奉上,咧嘴道“娘娘保佑圣躬,夙夜*劳,事事以天下社稷为先,*为官家呕心竭力,如今又替官家选得贤后,如此恩恤诚心,官家岂会不知!”
太母伸手接那茶盏,忽觉手腕一阵颤抖,那茶盏在茶托上晃了晃,徒然倾落于地,摔得四分五裂,溅起的茶汤玷污了太母华美的裙裾,梁惟简吓了一跳,忙俯身跪下,“娘娘息怒,臣一时疏忽,臣该死,臣该死”跪了半刻,也不见太母应话,梁惟简抬眸偷觑一眼,见高氏愣眼凝睇那一地零落,半晌才轻出一言,“不关你事,起来吧。”她又看了看那只枯瘦的手,叹了口气,道“近来也不知怎的,这手总抖得厉害”
梁惟简心头一颤,轻声道,“娘娘,容臣请王太医来瞧瞧”
“不必,”高氏摇了摇头,抬眸望着窗外一钩浅淡弦月,夏虫的低鸣间或传入阁中,一阵敛默后,她忽然幽幽启口,“菡儿贤淑,惜福薄耳!异日国有事变,必此人当之”
梁惟简闻此言,只觉心中讶然,既知此人福薄,何以偏又选作皇后?他难解个中深意,亦不敢多问,只默默俯*去收拾地上残碎。一阵夜风拂入阁间,吹熄了窗畔两只椽烛,灯光愈黯淡,一如那老妇人眸中渐次晦昒的执意与希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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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八正史】:
哲宗与孟后之结合,又是一悲剧的开端。孟后贤良淑德,此不容置疑,从后面“靖康之难”时,孟后之坚强,之明辨是非,可见一斑。而哲宗不喜孟氏,并非她不够貌美,或是性格不合,主要原因还是因其为高氏所选,并为高氏一手调教出,但我不得不说,高氏识人还是有眼光的,孟氏确实很好。高氏在皇帝成婚当日曾言“斯人贤淑,惜福薄耳!异日国有事变,必此人当之。”不幸言中,我也很想问问她,既然知道孟氏福薄,何以偏要选她?!包括婚期之选,乃民间俗忌,竟不避忌,诚然有失道理。
但此时的孟后还太青涩,她出身不高,只是小官僚之后,因门第不高,所以平日接触的人层次也较低,因此会有一些不良习气伴随而来,眼界也不高,进宫之初也确有些行为不谨之处,搞得皇帝很不高兴。最重要是,家庭成分简单,虽然没有外戚过多的烦恼,但导致孟氏对宫中复杂的人情并无深刻认识,因此颇难应付,可以说,缺乏母仪天下的魄力,到后面刘氏公然冲撞她,她居然一味躲避,小孟太老实。
然孟后的姐姐燕氏,更是个粗人,此人为给妹妹争宠,大邪门歪道,授人以柄,最后反而害了妹妹。到靖康之难时,孟后经过2o余年的修行,历经二立二废,成熟许多,再见她出现在历史的舞台,诚然见母仪天下之姿,她若非高氏所选,或是当哲宗再成熟一点,他会现孟氏的可贵之处。两个不错的人,却没有好好读懂彼此,诚然令人惋惜!
洞房花烛夜,小伙子满脑子不乐意,想必两人也甚是勉强,一笔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