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弭踪(1/2)
时年已至元祐七年四月,离帝后大婚之期五月十六日,仅余一月之久,朝廷上下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尚宫局各司皆忙于赶制花饰衣冠,金器奁具等物,力图做到尽善尽美。太母自是洋洋喜气,常言执政说“贺老身选得贤后,”而皇帝一张俊脸却愈忧郁了,连带着朱太妃亦少见笑颜。
孟氏与皇帝八字不合,已叫太妃心存不满,如今连所定婚期亦不尽人意。五月十六日,道家认为这一天乃天地合日,夫妻应独自入寝,违者会夭损寿数,是以时人颇为忌讳。当日太史择定这一天皇后受册成礼,释为帝后犹如天地,所以用此日。朱太妃与皇帝私下不甚满意,朱氏素来谦谨忍让,平日宫中有事亦很少出言,而此事关系儿子终生幸福,她终于忍不住向太母进言,希望能另择婚期,然高氏则认为此乃民间俗忌,不见于礼书记载,无须介意,就此议定此日成婚。太妃无法,兀自劝过皇帝几回,亦只得默然承接朝廷安排。
婚期渐至,皇帝却总闷闷不乐,自那日元夕一别,刘婵媛被遣掖庭局,二人便一直无缘相见,近日太母为纳后一事*心甚多,亦无太多闲暇督训皇帝。他终于耐不住,这日私下遣了一直在寝阁侍候的黄门李贞去掖庭局探她近况,念着若能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晚膳刚过,皇帝在凌云阁中等得心焦,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才见那小黄门一脸郁肃,垂了头匆匆步入阁来。
皇帝忙问,“怎样?”
李贞仍是垂了双眸,缄默不语。
赵煦愈奇怪,“说话啊,到底怎的?”
李贞顿了顿,低声嗫嚅道,“臣臣不敢讲”
赵煦一怔,只觉寒意油然笼上心头,“出了何事?快说!”
李贞咬了咬牙,语声艰涩,“臣方才去掖庭局探问,见着慕内人,她说说刘内人匿踪已近一月之久”
“匿踪?!”赵煦惊道,“这什么意思?!”
“匿踪就,就是”李贞声音愈轻微,“就是活不见人,死未见尸”
赵煦狠狠推他一把,喝道,“你说什么!什么死未见尸!她不会死!”
李贞忙连声道,“官家息怒,官家息怒!是臣失言了”他又偷觑一眼皇帝,见他满面惊惶,不禁心头一紧,“可是那管事的李押班也说,人确是不见了,他们也在寻人呢。”
赵煦抬眸道,“那到底找着没有?”
李贞应道,“说是已经整整寻了一个月,周遭各处宫苑都寻遍了,亦未见踪迹莫不是失足跌进池塘,又或者”
“别说了!”赵煦打断他,“何以有宫婢失踪,竟无人来报?”
李贞道,“此等小事,谁敢惊动官家,再说掖庭局平日里死几个人也是常事,弄丢个把宫婢更算不得什么”
皇帝怔了片刻,忽然一把拎了李贞衣领,“朕不信,朕不信!给朕再去找,把宫里池塘井垣都捞一遍,不得有误,快去!”他缓缓松开手,低低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贞见皇帝急怒交加,忙骇然应道,“是是,臣领旨,臣这就去”言罢忙转身向门边逃去。
“你回来!”皇帝又补一言,“口风紧些,此事勿叫太母得知。”
那宦臣低低应一声,蹑步退出阁去。
暗地里接连寻了几日,宫里大大小小的池塘都捞过几遍,仍不见刘婵媛踪影。皇帝闻讯自是伤心欲绝,他说了要她等她,她为何负约而去,竟不留只言片语,如此凭空消踪匿迹。她是觉得他太过懦弱,所以不愿再等吗?
皇帝这几日总心烦意乱,寝食难安。夜色渐浓,面前独留孤灯一盏,熏风拂来,焰苗冉冉跃动,光影中恍惚映出她婉鸾笑靥,轻轻对他说“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他收了双眸,悲哀地俯在案畔,他用一腔执情留住她,却不知将她牵入一个巨大的幽陷,太母唇畔那一抹冷笑徒然掠过他眼帘,一个念头在心间一闪而过,难道是他只觉胸中热血翻腾汹涌,是太皇太后,是太皇太后!
他眼角一热,泪水顷刻恣意而下,紧咬着双唇强抑哭音,一颗心却是绞痛难忍。赵煦轻声抽泣,泪眼迷离间,不禁又想起儿时伴侍他的荣哥儿,同样是不告而别,同样是不知去向,就此一纵灰飞。何以但凡他喜爱之人之物,总会得到如此落局,他用尽全力想呵护她保全她,终是无奈于命运的调弄。或许,她同那荣哥儿一般,是出了宫去,将这座幽暗的皇城远抛于身后,亦将他们之间落英缤纷的小小园囿一并抛诸脑后。爱别离,求不得,分离总是必然,那条既深又远的幽径,他终是一人独行。
婚期渐至,时日轻轻一晃,已是五月初夏。这日下午,皇帝经筵暂罢,由几名年长内臣引着步入福宁殿东廊一间小阁。直至黄昏,皇帝才神色恍惚出得阁门,李贞在门口候了一下午,此时见皇帝目光迷离,双颊绯红,心下甚奇,忙怯怯问道,“官家这是怎的?可是哪不舒服?”皇帝觑他一眼,亦不应话,兀自拂袖而去。李贞见那几名宦侍立在门边,瞧着皇帝背影,交相掩口窃笑,他满心狐疑地摇摇头,忙又转身追了皇帝而去。
是夜,已入亥时,赵煦神色恹恹回了寝阁,却不见平日伺候就寝的小侍珰。他心中闪过一丝讶异,又说不出哪处不对,遂懒懒半倚在交椅上打盹,脑中不断浮现下午在小阁中所见之物,一幅幅勾绘了风月之事的秘戏图在他眼帘辗转反复,他忽然觉着周身燥灼不堪,狠狠揉了揉双眼,那图景竟又迂萦而至,他正是心烦意冗,忽闻阁门轻轻一响,有人缓步入得阁来。
赵煦仍是阖着双目,低声道,“李贞,今儿怎晚了?”
来人却是缄默不言。
皇帝不耐烦地张开眼,阁中通明的灯火刺得他瞳眸一痛,模糊中探见倩影一条,垂而立。他心中愈诧然,不自觉睁大了双目,是典衣胡苒烟。
自元夕之后,太母将皇帝贴身侍从悉数换了个遍,典衣胡苒烟本是负责皇帝服舆冠饰之事,经那一事亦被遣回朱太妃阁中当差,此刻忽然出现,倒叫皇帝吃了一惊。
赵煦笑道,“苒烟,你怎在此处?”
胡苒烟仍是垂着头,轻声道,“太皇太后今日命奴婢侍候官家更衣就寝。”
赵煦嗯了一声,便站起身展开双臂,等着胡苒烟替他除冠宽衣。她又顿了片刻,才踟蹰着近他身畔,平日里麻利的行止,今日看来倒是显出几分拙滞,几番手忙脚乱,才将他腰间那通犀金玉环带卸下。
皇帝见她低垂螓,一张粉脸憋得彤红,不禁轻轻一笑,“苒烟,你今日有点不同喔。”
胡苒烟纤荑一颤,低声道,“奴婢愚拙,不知官家所谓何事?”
赵煦凝眼看她,见面前这女子一袭梅红色春衫,藕荷色撒花百褶裙直曳地面,更衬得她窈窕娉婷,虽非倾城之姿,然在驿动光影的撩拂下,她的眉眼竟显出一种浅淡熨帖的温柔绰约来。他看了半刻,又一笑道,“朕也说不清,总之就有不同”
胡苒烟亦莞尔,只觉心中徒生一股怅然,她伴侍他五载之久,他如今才看出她这一点细若渺尘的与众不同,虽然早已习惯静静守望,她仍是奢望有朝一日,他可以转过身来,对她笑一笑。她默默替他褪去袍衫纱冠,扶他在御榻畔坐下,又轻轻除了革履。她将那革履端置于脚踏上,双手悬空而滞,半跪着身子垂眸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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