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银铃(1/2)
福宁殿内已生起火桶,阵阵暖热炙烤着馥郁的香雾,愈令人感到晕眩窒闷。刘瑗见皇帝愣愣立在当下,暗自伸手扯了扯他衣袖,赵煦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行礼唱安。
“官家是上哪去了?怎穿成这副模样?”太皇太后见皇帝一身内侍公服,耷拉着脑袋,两只手惶促地攥着两侧衣裾,活像只被猎捕的小兽,她心中徒生怒火,撇了撇唇角冷笑道,“听说官家身子不适,老身心里挂念,筵席刚散便赶来探看,岂知官家倒是兀自逍遥去了,看来老身这一番牵念是白费了!”
赵煦低声道,“臣臣只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去哪了?”高氏一拧眉,“官家是天子,何以穿着奴才的衣衫乱逛?这成何体统?!叫人瞧见了,我朝廷颜面何在?!”
赵煦垂嗫嚅道,“娘娘教训的是,臣唐突了”他心间血气翻腾不止,脑中乱作一团,来来回回寻思着如何找个理由搪塞,却忽闻太母一言,“那丫头人呢?”
赵煦心中一凛,颤声道,“臣不知娘娘所指何人”
“官家休要再辩!”高氏厉声叱道,“若非张殿直告知实情,只怕老身还蒙在鼓里!”原来三人结伴而行,正被那张缨认出,暗中随了一路,看那两人翻墙而去,忙去寿康殿通传此事。
张缨见皇帝怒目觑她,忙俯身跪下,“官家息怒,奴婢也只担心圣躬安危”
高氏冷冷一哼,“看来当初就不该留她*命!”
赵煦急道,“太皇太后明鉴,是臣携她出宫,她只是尊臣旨意,请娘娘责罚孙儿。”
高氏见皇帝满面焦灼,句句替那宫婢开脱,心中*然盛怒,扬声喝道,“官家委实该罚!老身受先帝之托保佑圣躬,这些年呕心沥血,夙夜*持,老身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保全祖宗一方基业,老身对官家事事严格,是盼着官家严谨自持,恪守为君之道,日后亲政能不坠先烈,措平泰之世,可官家又何尝谙识老身一番苦心!”她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分,“官家今年也十七了,可是嫌我这老妇人碍手碍脚了”
赵煦见太母如此愠怒,只觉周身染寒,忙躬身道,“臣不敢。”他听得高氏一番言辞,想着太母这些年*为政事忧心,虽无甚建树,却也着实辛苦,不禁心头一软,又道,“娘娘为国政*劳,夙夜匪懈,对臣拳拳顾惜之情,孙儿时刻服膺。”
高氏见皇帝语有动容,怒意稍释,又道,“官家既知如此,就更应检点行止,恭谨谋事,如今官家大婚在即,岂能动辄与那宫婢如此厮混,官家可还记得,两年前,宫中为先帝留下的小公主寻找乳媪,便惹来朝臣非议,误以为官家过早亲近女色,一时间朝廷上下议论纷纷,谏奏不断,说陛下不应未建中宫而先近幸左右。如今在这节骨眼上,若再出差错,老身可以不说,但只怕难堵天下悠悠众口呐!”
高氏所言“乳媪”一事(注1),曾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当时台谏官刘安世为其兄嫂寻找乳媪,无意间得知宫中亦在四处雇寻乳媪,此时系元祐四年,皇帝仅十四岁,刘安世唯恐后宫生活盛色,诱惑过多,遂奋笔进言,谏劝皇帝勿近声色。因此引得朝中议论纷然,更有好事者逮着机会连续进谏,言辞甚直接,说“好色伐性,伤于太早,有损圣德,无益圣体”,之后竟又牵扯上高氏,说皇帝早近声色,太母亦有失责之处。高氏急忙向朝臣澄清此事,私下招了皇帝身边侍女严加拷问,并亲择二十位年长宫人侍候皇帝起居,这段时日,高氏将自己的睡榻蒙上厚厚的帷幔,每至晚间,就让孙儿与她同屋就寝。
赵煦念及这段岁月,只觉心中甚骇,颓然呆立了半晌,才低出一语,“臣谨遵娘娘教诲,往后定外修内炼,自持自重,以天下治乱为先。臣大婚在即,只希望娘娘莫再深究此事。”
太母见皇帝神色惶惙,曳动光影中,他的双颊更显苍白如雾,她心中不禁生了几分怜惜,遂淡淡一笑,道,“官家若能如此,老身日后殁身九泉,也算对祖宗有个交待,纳后之日不远,老身亦不想沾了血光晦气,不过既有错自然该罚,就叫她去掖庭局呆上一阵,这丫头行事如此乖张,不吃些苦头怕是不行。”
赵煦听高氏并未起杀念,心中长吁一口,忙低声道,“一切听凭娘娘处分。”
高氏亦不再多言,只又一笑,遂摆驾回了寿康殿。皇帝静立在门畔,太皇太后那唇边一笑轻拂过他双眸,似乎匿了些许似是而非的吊诡,他猜不出看不透,脑中不禁又泛起那些受罚侍女脸上的楚楚凄容,冲淡了今夜萦驻他心头的柔情暖意。
刘瑗从旁轻声道,“官家,夜深了,早些安歇吧。”
赵煦这才回了思绪,又抬眼望一眼门外玄幕,见那一轮满月已被霾云所蔽,映出朦朦胧胧的幽影来,他怅叹一口,垂了双眸转身向寝阁行去。
此事不仅刘婵媛一人受罚,福宁殿中数人亦受牵连,刘瑗被调去后省充洒扫杂役,慕秋容等几名稍有姿容者亦一并没入掖庭局充役。刘婵媛与慕秋容终于又能同处供职,不过在掖庭局这样的地方重逢,亦非值得称庆之事。刘婵媛心中百般愧疚,只觉牵累姐妹受苦,秋容倒是一副无谓之容,依然嘻嘻哈哈大喇喇度日。
不知不觉已有半月过去,其间郝随和赵孝参私下亦有来探看几回,刘婵媛只觉恩恤难当,慕秋容倒是心中甚喜,想着能得赵孝参挂念,便是在掖庭局多呆个一年半载也算值得。
这日,二人晾晒完一溜被褥,拥肩往厅阁行去。
慕秋容伸了双手反复探看,忽然惊呼道,“哎呀!”
刘婵媛吓了一跳,见她伸过一掌来,“你看你看!我这碾墨弄笔的纤纤玉手,*做这等粗活浊务,如今都生茧子了!”
刘婵媛看着秋容手指上通红的茧子,不禁心头一哽,顿了半晌才轻声道,“还痛么?”
慕秋容呵呵一笑,“瞧你这么认真,我说笑嘛,明儿向雪莺借点膏药便是。”
刘婵媛亦笑了笑,牵着她手道,“秋容,和你在一起,我就能忘掉所有烦忧,如果你不在,我一定很孤单。”
秋容柳眉斜飞,嗔道,“是啊,所以官家怕你一人孤单,便叫我来作陪啰!”
刘婵媛双颊一红,嗫嚅道,“是是我不好,害你受苦”
秋容笑道,“你又当真了,口口声声说看见我能忘忧,你看你看,你分明是忧上眉梢,愁在心头!”见她缄默不答,便又道,“早劝过你别太执着,太皇太后可是好惹的?当初若听我金玉良言,随了三大王出宫,又岂会落得这般田地,你啊就是自寻烦恼,自讨没趣,还有,自自”慕秋容正搜肠刮肚寻一合适的词儿,却闻她接口道,“是我自不量力。”
慕秋容扬眉笑道,“对对!自不量力!”竟见刘婵媛眼中莹泪点点,语声哽咽,一面引袖拭泪,口中还喃喃道,“是我不好,是我自不量力”慕秋容徒觉失言,忙柔声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又说错话了你别,别哭啊。”见她仍涕零不止,慕秋容眼色一黯,叹道,“官家大婚之期已定,宫中上上下下都忙于此事,怎么说也是喜事你这又是何苦,哭哭啼啼叫人看了不好,若是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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