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情绊（2/2）

太妃踏入阁门，尚未站稳，见前方徒然飞来一物，“砰”一声落于脚畔，碎了。太妃吃得一惊，抬眼见阁中已被翻搅得七零八落，皇帝负手立在案边，怔怔望着她，似乎也是始料未及。

刘瑗忙走上前，躬身道，“臣该死，太妃受惊了。”

朱太妃一笑，“不打紧，你退下罢。”

刘瑗应了声“是”，又回眸望一眼皇帝，遂黯然出了阁去。

赵煦垂眸愣了片刻，这才行至母亲身畔，低声道，“儿子唐突，叫娘受惊了。”

太妃牵了他一只手，道，“官家今日是怎的？如此冲撞太皇太后，可曾料得后果？”

赵煦眉梢一动，抬眸急道，“她现在怎样？娘娘可对她用刑了？”

太妃冷冷道，“暂且关去暗房，听候发落，想必娘娘不会轻饶。”

赵煦听闻刘婵媛暂安，心头一阵窃喜，“朕去看她！”说着一拂衣袖，便向外走。

“官家！”太妃一声怒喝，“官家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赵煦回眸道，“朕知道，所以，娘不必忧心。”

太妃凝看皇帝片刻，一步上前，扬手就是一记狠抽。赵煦猝不及防，生生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他下意识捂了半张脸颊，怯怯看向太妃，无辜又委屈。

太妃看着儿子略显苍白的脸，额间遍是涔涔细汗，头上纱冠也惶促地歪向一侧，她忽然心头一痛，只默然牵过他手，行至榻边坐下。

太妃轻声启口，“官家可曾记得，登基前一日，娘嘱咐过你何话？”

“记得，”赵煦低声道，“娘说要忍。”

太妃又道，“官家既是记得，何以今日还如此*？官家尚未亲政，凡事还是太母做主，你若再这般逆了她意，她大可以大可以废了你！”朱太妃一阵哽咽，垂眸道，“说来，只怪*出身低微否则也不至叫官家受这般委屈”

皇帝心下一软，忙握住母亲双手道，“是孩儿错了，惹娘忧心，以后不敢再犯。只是”他抬眸看着太妃，“只是，儿子真心喜欢她求娘救她一回。”

“真心，”太妃叹了口气，道，“困在这皇城中，早已无资格言及‘真心’二字，六哥，你要记得，你是皇帝，就当有人主之威仪，凡事须进退有度。便是有喜好，也不能叫旁人看出，否则，有朝一日，这喜好必会成为众矢之的，你可还记得那替你做纸鸢的荣哥儿？”见皇帝若有所思，她微微一笑，又紧了紧儿子双手，“六哥，你是我亲生的，娘岂会不知你心思，你若真心爱惜那姑娘，就莫再过问此事。”

赵煦又急道，“媛娘是因朕而遭此一劫，朕岂能眼睁睁看她送命！”

朱太妃敛眉道，“官家若答应忘了她，我自会设法救她。”

赵煦怔忡片刻，低垂了双眸，喃喃道，“娘儿对她是真心的，是真心的”

太妃见皇帝眸中似有泪光，心中讶然，她素知六哥性格冷静坚韧，未料这回竟如此失大体，皆因一“情”字所困。她像他这般年纪时，又何尝不是如此？她于苦涩中不禁又品出一丝清甜，她的六哥终是长大了，会因一个女子尝遍喜怒哀乐，会为呵护一份执情奋不顾身。然而，于他来说，再美的痴恋终是一现昙华，他双肩承载太多无奈，因此在这孤闭皇城中，他一颗真心给不了旁人，只能生生吞回，坚守着这座城，年复一年。

“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分离终是必然，只是早晚有别，”她将儿子轻轻揽入怀中，柔声又道，“身居帝位，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难道，官家早已忘了先帝遗志？”

赵煦双肩一颤，只觉一颗心几欲粉碎，他恨自己无用，空有帝王之尊，却连自己所爱之人亦无力庇佑，然而，只要她能安然活在世上，也是好的，他悲哀地阖上双目，低声道，“儿不敢忘先帝之志，娘的话，朕铭刻于心。”

太妃会心一笑，伸手替他整了整纱冠，“记住，为人能忍者，乃人中之龙，官家素来敏慧，自不必我多言。回头我去慈徽殿见太后，横竖也寻一法留那丫头一命。”

赵煦神色黯然，牵唇泛一丝苦笑，“多谢娘。”

他一腔愁绪杂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他其实不敢去剪，亦不知从何理清。他只知就此失去她，从此，一季又一季的澹烟衰草，他只有独自面对。而忘却她，放了她，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然而情蛊已下，如此刻不容缓地逼你就范，便再无时间踟蹰斡旋。

已入深夜，冷风拨撩起一地黄叶，幽暗的回廊在夜色中更显寂阒。见一人匆匆辗转于廊间，凄冷的月色映亮他俊美面庞，折射出一脉忧悒之色，正是宁武郡王赵孝参。他今日本是携了夫人进宫给向太后请安，岂料半途得知刘婵媛出事，他心下焦灼，只怕刘婵媛难捱此劫，又知皇帝自有难处，反复思忖数回，倒也生出几分眉目，见时辰不早，便先遣人送王妃回府。赵孝参又在慈徽殿中待得片刻，遂披了氅衣向寿康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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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宋代皇家称嫡母为“孃孃”，生母为“姐姐”，按说正规场合，赵煦就要叫她生母“姐姐”，私下应该还是叫妈或者娘。赵宋皇室称呼太搞，文人多大话，这话不假，一帮知识分子凑在一处，P话规矩也多。(⊙o⊙?)

2、对“蔡确诗谤”感兴趣的童鞋可移步去看偶的中篇《临江仙——琵琶弦上说相思》，蔡确就是因为反对高后拥立守旧的次子赵颢，因此得罪了高后，结果他身为首相，居然未经任何司法程序直接被贬流放新州，并且凡是遇大赦皆不赦其罪，蔡确因此殒命岭南。《宋史》里和宋人笔记里记载皆为假，《宋史》此书无资格称“史书”，学界公认充其量只是一本，资料。神宗，哲宗实录被后人篡改数次，其间错漏百出，要想知实情，多比较多对比各类史料吧。

忍不住再废话一句，元朝人修的《宋史》，能看么？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