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歌行(二)(1/2)
……
“这次离开秋叶原,估计今后再不会回来了。”
几个士兵走到了原野的尽头,横在前面的是一眼望去延绵无尽的少阳山,老岳停下身,回头观望。
“是啊,也再见不到老罗那家伙喽。”一人也苦笑着说道。远处的几间屋和蓝带子一样的沱沱河依稀还能看见,从眼前到心口,终是令人感到一丝丝的荒凉与不舍。
“起初在这觉得憋屈,可一晃就过去了三年多。现在想着又要进北山大营,真真正正的带着刀上战场,当真感觉还是在这好啊,有时候心里还盼着上头干脆把咱几个撇下了,一辈子就待在这也不错。”老岳身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兵唏嘘不已。
“我们在哪,可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老岳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啧了一声道:“那天叫老罗一嚷嚷,没想那么多,一时激动把两匹马都打发走了,这些东西还得自己背,就该留一匹把东西驮上。”众人皆是身后绑上行囊,披着四十斤的铁甲,挂着弓弩刀箭,这样徒步走到北山大营也要五六天,好在这些日子天气始终不错,不必担心有下雨天。
老岳看着身旁的两个少年,山鸡和小姜身上也披着头两年老岳在营中索来的甲衣,这种给弓弩手配备的甲衣较步兵的轻了不少,不过穿在他俩的身上还是显得过于宽大,再加上背着点琐碎物事,对两个少年来说也算很沉重了,但两人依是看上去兴高采烈,一路说个不停。老岳开口道:“你们两个省着点力气,咱们要再走六十里才能歇脚呢。”
山鸡和小姜毫不在意,小姜摆弄着手里的小弩,笑道:“六百里都不算啥。”山鸡突然嘿了一声,手一指远处,有一只山雀落在了不远处的山石上,小姜连忙抬起弩,架上一支前端削的尖锐的木条,弓弦噌的一响,那山雀虽是机警,刚欲振翅飞起,便被当胸贯穿。众人不禁喝了声彩,小姜一乐,便去捡那山雀了。
等小姜攥着山雀回来,老岳又道:“这次到了大营里,你小子可就没工夫再射鸟了,要是被管你的伍长看到,至少抽你一顿鞭子。营中有军纪,违者必罚,犯其中三十二则,都是处死的罪过,这一路我要仔细对你俩说,其他人也都掂量一下,别因为在秋叶原散漫惯了,回去了在营里就丢了性命。”
“还有,到了营里,你们两个少不了要被上头盘问。”说到这老岳又是窘起了眉头。
“没事儿!我俩又不是饭桶,当个兵哪有这么费劲。”山鸡一拍胸脯,大声说道。
老岳失笑,“但愿是这样。到时你俩可要好好给他们露露本事。”
“好说!”
“对了,山鸡啊,营里要是给你俩录名字,你可不能写山鸡啊,得写你大名,你大名叫啥来着?”
“大名啊……”山鸡仰头想了一会。“我叫司笑通!”
“我就说你这名字怪,还是叫司山鸡呗!”小姜插了一句。
山鸡一怔,猛地一脚踹了过去,“你他娘咋不叫姜小兔。”
一群人哈哈笑起来,笑声在旷野里显的格外响。
枯燥的行路也变得有趣了,众人的步伐在不经意间变得轻快起来,约摸走了两个时辰,但见少阳山山势一折,好似被天神的手扭转了,变成了南北走向,转过一个小山包,再向南望去,已是一马平川。老岳眼中透出莫名的光彩,长长的吐了口气,扯开了胸前的带子。
“到地儿了,歇一气!”
沉重的包袱纷纷卸下,砸的地面砰砰响,大家伙儿也都缩在山凹里的阴凉中,坐了片刻,便取出瓦罐皮囊和其他造饭的物事,分头去拾柴火。火堆架起来,还是在沱沱河里装的水被倒入瓦罐里,水开后,老岳将囊里仅剩的那一点碎小米扬进去。到了营里,便不用自己造饭了,自然是由营里的伙事统一发放食物,手里的这点粮食和炊具都要交上去。
米刚下水不久,还在罐里被翻涌的水卷的四处乱蹿时,突兀的马蹄声传来,众人忙起身探头看去,见有二人正打马向北而行,正是赶去北山大营报信的赵萧光和张迁鹏。几人挥着胳膊呼喝了几声,远处马上的人望见,也扬了扬马鞭,扯正了缰绳向这边赶来,来到众人身前,两人滚鞍下马,狠狠的喘着气,直接跌坐在了草地上。几人忙过去接下马缰,扶住二人,老岳急急扔下皮囊走上前,问道:“咋回事?信儿送到了没?”
下马的二人身上散着汗水蒸腾起来的湿气,满是灰尘的脸上透着红,赵萧光点头道:“送到了,哎这几天就没好好歇一会,北山大营那帮军头真他娘会支使人,我俩到那时正好赶个正着,叫我们挨个营地去传令,加一块儿换了七八匹马,屁股和大腿都磨出一片血。”众人仔细瞅去,俩人均是一肘拄着地面,侧着身用胯顶着地,两条腿还在颤着,模样很是凄惨。
老岳拍拍小姜的肩膀,“去舀点水给他们,把伤药也找出来。”完了言语又变得严厉起来:“活该你俩受罪,平时早起跑步,赵萧光你跑到西边山旮旯就偷懒抽烟,胖透你就天天这疼那儿疼不起炕,还没俩孩子勤快,这下知道累了,换成是上了阵,还能活着跑回来么!”
“岳老大你是不知道,这哪是人干的活儿,几天没捞着睡好觉,换成谁也受不了啊。”赵萧光往旁一指:“你看这胖透,都累成这个狗样儿了。”
傍边的张迁鹏有气无力的一巴掌闪过去,“赵萧光你他娘就是个球,爷比你多跑了三百里,三百里!你算过么!”
“放你娘的屁!你他娘在哪来的三百里,到浑夕营的差事还是老爷子给你跑的!”
“你有脸说?往北边去的时候,你不是叫你那发小替你去的么!”
“别吵吵了!”老岳吼了一嗓子,正喋喋不休的两人住了嘴。老岳瞪着眼道:“都是软蛋,谁也别说谁!营里叫你们干啥,干就是了,叨叨有个球用!告诉我,坐镇北山大营的是哪个将军?”
张迁鹏闻言,不由得一哆嗦,“是梁将军。”
老岳头探过去:“是……梁大将军?”
张迁鹏又一咧嘴,脸都歪了。“是梁大将军他兄弟……”
老岳猛地一拍大腿,眉毛又不由得皱起来:“怕什么来什么,还真是梁镇阿将军!”
“梁将军咋了?”山鸡在一旁问。
老岳脸上五色杂陈,“梁将军乃是咱大衍的神将啊,但就是太狠了……将军极重军纪,将军手底下的人也是如此,你和小姜要进军营,遇上他们绝对是没戏啊。”
“那可怎么办?”
老岳一时也没有言语,赵萧光忽的插了一句:“我这还没说完呢,北山大营里已经开始调动了!要不然为啥派我俩来回传话,梁将军把营里一多半的人都调了出去,从南面的蓝河到北边风眼山,又建了十多个营地,按着上面命令,咱这个哨子要去的是挨着风眼山的雷字营。”
“嗯?这是说,我们不用去北山大营了,直接往东北方走,去那个什么雷字营?”老岳眼一亮,忙问道。
“是啊,不过统领雷字营的不知道是谁,我俩的消息只是带给了那的斥候。”
“风眼山下……北山大营这是要……不过在那的总应该不会是梁将军本人了吧。”
说到这,众人暂时没了头绪。老岳也站起来,催促着大家准备饭食,那边山鸡和小姜帮着躺着的二人上伤药,稍微有些结疤的伤口叫冷水一激又现出血色,微黄色的药沫泛着刺鼻的苦涩味,倾洒在伤口上,立时便引来两声长长的惨叫。
“叫什么,忍着!”老岳一声吼。
“莫不是伤药倒在球上了?”人堆里传出一阵窃笑。
好在二人的胳膊还能抬得住碗,可以和大伙一起吃饭。饭后收拾完,老岳一招手,众人围上来,老岳开口道:“这回咱不用往南去了,翻过北边这道梁,沿着山谷走,离风眼山不到三百里……但是再走五十里,过了北边这两座山,可就进了兴君的地界了,梁将军这样的部署,要干什么还用想么。”
“和兴君开战?我滴娘!这么说咱哥几个就直接被派到最前边儿了?”
“这北山大营的人脑袋被驴踢了?就这么几个人……”
“这下悬了。”一个老兵叹息道,“老岳啊,上回营里来人的时候,我就跟你说咱给他送点酒,野物啥的,再说点好话,指不定营里啥时候调动,到时好给咱安排个好去处,你还不乐意,这下直接给咱送到刀口上了。”
“瞎说!”老岳顿了下,“和别的营比,咱的哨子离风眼山最近,上面只是按着这个来划的人,咱是士卒,就当服从军令!”
“老岳哎老岳!我也没说要当逃兵,只是去了那,要是开战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哪里还有活路!”
“怎么没有,你不是还能动弹么?平时进山转悠的也属你最勤。”
“可这和打仗能一样么?我平时再怎么转悠也不会死!我的儿子跟着虎贲军打了两年仗,一条腿已经没了!我还想活着回去看看我那小孙子!”
老岳眉间涌上沉郁的愤怒,喊道:“我的两个儿子都死了!你好歹还有儿子,还有孙子!”
没有人再说话,老兵恨恨的垂下了头,半晌又低声说道:“我就是想不通,这仗为什么还要打。”
“为什么打……”老岳看着他,手指了指山鸡和小姜,“你看他们,这么小就被卷到了军营里,咱们像他俩这般大时还好好的待在家,现在像他俩这般没有地方可以安身的孩子有多少,你能算过来么?这仗要打!趁着咱还有力气的时候!想想你孙子,等到他长大时,就不用再打仗了!”
老兵怔住。“对,要打……”他暗淡的眼睛又有了生气,挤出了几声笑,“打到我们这些人都死了,就不用再打了!”
“老岳,咱这就动身?”几人站起来,面容肃然,又带着几分激动。
老岳的目光扫了一圈,脸上现出些笑意。“不急,我们就在这等到太阳落山,也叫萧光和胖透歇歇,天黑之后再越过兴君地界,小心些总是好的。”
“那若是遇到野兽呢?”
“嘿!”老岳笑起来,道:“这不是有山鸡么。”
……
红日在山间隐没,天光略有些阴蒙蒙,高空中的几朵云彩泛着淡淡的粉,偶尔有山雀藏在林间和石缝里鸣叫,草丛间的虫鸣听上去已有些有气无力了。
山鸡手脚并用,爬上一个乱石堆,太阳未曾落山时老岳便已坐在了那上面,他到了石堆上,抬头看去,见老罗犹自望着西面,迎着光,老岳脸上的风霜和额间的皱纹尤为明显,好似隔了很多年后才重又见到他,突如其来感受到的苍老一下子便把胸腹填充的满盈盈,山鸡不由得愣在那。
老岳露出一丝笑,拿起一块平整的石头放在身前,说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山鸡过去坐在石头上,点点头,问道:“我们还不走么?”
“不急,等到这天暗下去。小队在敌境行军,最好选在夜间,这可是梁大将军说过的,若是有一天你和小姜也带了人,不要忘了这一点。”
“嗯,可那雷字营不是已经扎在兴君界内了么?”
“那表明雷字营的人够多。”老岳手在身前一挥,“不用想也知道,大衍的人已经并着头前进了,中军要是用秋将军的乌鸦传令,千里内的大军都能做到一起行动,几十万人一同拔营的场面,该是有多壮观。”
“可是那个秋将军怎么能用乌鸦来传信?”
“谁知道呢,以前咱们大衍所有的人马加起来能有个三四十万就不错了,别说是和大烨兴君,就连大衍南面的社国和夏朗都比不了。兴君的骑兵打过来,谁都挡不住,直到梁千河大将军掌兵,加上梁二将军和方朔将军,才把军心稳住。再后来有秋熠将军,他手下没有一个士卒,却有铺天盖地的鸦群。”老岳顿了一下,似在回想。“那种场面真是……鸦群飞过去,一下子就遮住半个天。你想想咱在秋叶原和老罗他们说闲话的时候,我们一提起乌鸦,老罗他们的样子。”说到这老岳不由得笑出声来。
“那打仗的时候,因为乌鸦很多,他们挡不住,所以才害怕么?”
老岳摇摇头,“可不是因为多,大衍之外的人流传着一句话,千万别让秋将军的乌鸦落在肩膀上……那时我们在鹰城外,就看着秋将军的乌鸦飞过去往下一扑,对面几千人像被施了妖法,站在那动都不动,我们走过去一刀一个,杀个人比砍块木头都容易。”
“这么厉害?那打仗的时候,有秋将军一个人不就够了。”
老岳哈哈笑道:“哪有这么容易,秋将军召集那么多的乌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再后来,整片云中地界乱的不能再乱,无论是哪一国的人,都是敌人。打到最后,终于是对上了大烨战王军,虎贲军和火狐军的人冲上去就没见回来过……最后梁大将军把管伙事和运粮的人都调上去了,那天秋将军的鸦群始终盘旋在我们头顶,从正午到黄昏,结束的时候,方圆几里的地面上全是死的乌鸦,秋将军就是在用乌鸦的命换我们的命,看到那情形的人没有不落泪的。”
“可是……它们都能飞呀,还会死这么多?”
“它们都是被战王的鼓声生生震死的,没有它们,我们怎么能活着从鹰城回来……”老岳缓缓说道:“既然是打仗,就不会有生无死,我们都欠了秋将军一条命,如今又回到了疆场,真想再看看那一群呆鸟儿啊……”
老岳带着一丝笑望着天,“那日风妖走后出现的乌鸦,就好似当年飞在帅旗下的那只……当然在咱们看来那东西长得都一样。不过它让人明白,就算过了这好些年,总有些东西还不会变,就像秋将军的乌鸦一样。像他那样的将军,才是真正的将军,无论过了多久,无论是什么人,听到他的名字,依旧有人畏惧,有人敬服。将来的你,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山鸡似懂非懂,过了半饷摇摇头说道:“我可没有秋将军那样的本事……他们不是都说,在战场上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么,我和小姜总要先活下去。”
老岳看着他,眼里的东西说不清。“一开始谁都会这样想,我那时也一样,可是一旦站在那,一排排的箭射过来,一辆辆战车碾过来,总会有人倒下去。活下去靠的不是想法,是靠你手里的刀,靠你的身体,还有那一点运气,就像我当年被调在了梁大将军的营里,不像虎贲军的那些人,打仗总是被排到第一个冲。就像在鹰城外,打到最后都有乌鸦替我挡着战王的鼓声……”他又拍了拍山鸡的肩膀,“世上只有一个秋将军,你自然与他不一样,但是你有着自己的东西,你那觉察的本事,可不止找点兔子的用处,如果那时我们的营里也有你这样的人,该能少死多少同袍啊……”
山鸡有些疑惑,问道:“像我这样的人真的很少?”
老岳叹息一声,“岂止是少,找遍整个大衍军里,能有类似你这样的,我们知道的只有梁镇阿将军手下的鹰眼老七,据说他有着像老鹰一般的眼睛,能看到百里之外的东西。”
“百里……可我又感觉不了那么远,最最远也只能有十里,完了身上还会觉得累得慌……”
“那你还想整多远!”老岳颇怒。“别说十里!”他伸出三根手指亮在身前,“有三里都已经够了!”
老岳四下瞅瞅,捏起只正爬到他脚边的一只蚂蚁,两只手拢住,片刻后分开攥成两只拳头。对山鸡说道:“来,你感觉感觉,刚那只蚂蚁在我的哪只手里?”
山鸡眼一亮,显得颇有兴致,垂头凝神,一会儿的工夫,他笑着开口道:“在右手!都跑到你手指缝里了。”
老岳右手张开,那只蚂蚁果然挤在手指间挣扎着,老岳抖了抖手,重又把蚂蚁丢下。说道:“像是这般,换是常人,怎么能做到呢?老罗我们琢磨了很多次,却是想不出你怎么能有这种能耐。”
“那我莫不是成了怪人。”山鸡语气里有些忐忑。
老岳笑了声,“当然是怪,像是你这样的,有着异于常人的地方,人们说这是身负魂命。”
“魂命?那是啥意思?”
“这天下所有的活物,小虫,巨兽,野草,树木,以及你我这样的人,都有各自的模样,有着自己的魂魄,也都有生也有死,而有一些死去的生灵,他们的魂魄能免去消亡,附在一些东西上,就比如说人身。”老岳声音压低:“可能就在你出世的那一刻起,你的身体里就多了一种东西。”
山鸡瞪着眼,不由得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你怎么弄得这吓人,就是说我被一个魂儿附身了?”
老岳想了一会,开口道:“也可以这么说吧……我们都是粗浅的人,这种东西想破头也说不清楚。”
“可那东西是怎么找上我的?”
“唉,这我如何能知道,生和死就像隔着一层窗户纸,却又有几万万里那般远,生死之间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呢,魂魄那般捂捂玄玄的东西……”
说到这,两人均是不由得笑起来。山鸡挠挠头说道:“还真是够捂捂玄玄的……”
是夜,星河灿烂,山林间幽幽亮,老岳带着一行人顺着一条山沟前进,队伍走了一段,已是从两山间穿出,前方山势平缓,可以牵着马直接上坡。老岳却是停了步,看向山鸡,低下声问道:“怎么样,前面有没有东西?”
“有!大个儿的!”过了一会,山鸡回道。
老岳嘿了声,“妈的,绕路!”
山鸡所说的大个儿的东西,自然是熊虎一类的猛兽,甚至是更凶残的精怪,众人不敢有丝毫大意,只得绕山而行。山沟中总有晦暗的地方,有时脚稍稍抬得低些便会被碎石绊到,马走的更是辛苦,不过幸亏这两匹战马在军营中也有了些年头,就算是觉察到到山间野兽也不会慌乱,不然这山路就没法走了。
拐来拐去,终是越过了几道山梁,借着星光,众人已看到了埋在梁上的界石。抬眼望去,坡下黑郁郁的森林一直铺展到眼力的尽头,与黑夜交融在了一起。
“过了这个碑,就是兴君地界了!现在开始加倍小心,厉害的不单单是野兽,更要命的是人。在兴君,出色的斥候被称作游风,不仅仅是探查,他们做的事儿里也有杀人,夜里单人能阴一个小队,以前我们可没少吃亏。”老岳说道。
“在一块儿行动的风游子不超过三个!他们穿很厚的牛皮甲,箭超过两百步穿不进去,而且手里配的刀极好,但是比咱们的刀短三寸。”旁边的老兵太久没说话,轻咳了一声顺了气,拍了拍刀鞘说道。
“我走在前面,小光和胖透牵着马在中间,老蓝你们几个护着他俩。山鸡跟着我,从现在起你每走二里听一回,每次要感觉方圆四里内的动静,千万给我听仔细了!”
“好!”山鸡重重点下头。
胖透一手牵着马,一手摘下挂在屁股后的重弩递给小姜。“把你那个玩物收起来,这大家伙给你了!”
小姜嘿嘿一笑,忙把手里的小弩掖在腰间,两手接过重弩抱在了胸前。
“到时候遇见人,射不中脑门儿我削你!”
“放心吧透哥,稳稳地!”
老岳环视下四周,终是一脚跨出,手顺势在界碑上狠狠的拍了一下。
“躺在兴君的弟兄们,老子来找你们了。”
“向前!再不用回头了!”
月光下,众人走向幽暗的森林,同身下淡淡的影子一道,融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
密林好似个大锅盖倒扣下来,严密密乌沉沉,几近阻住了光亮,身在其中,只看到身前三尺。黑暗浓重而森严,脚踏枯叶的簌簌响和人马粗重的喘息声在耳边萦绕徘徊,怎么也驱赶不走。
小姜正抱在一棵大树上,摸着枝杈又向上攀了一段,勉力拨开枝条,终是看到了头上的星斗,随即抱着树干溜下来,伸出手指向一个方向,说道:“偏了一点,这边是正北。”
老岳摸索着走过来,抓住小姜的胳膊捋了一下。
“是偏了,这儿的树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
“这片林子有古怪,太静悄了。”侧后的老蓝声音里带着焦躁:“又走了快三里吧?山鸡,再听一次。”
山鸡在队伍里应了声,半蹲下来。在黑暗中,他仍是下意识的闭了眼,心念即传间,耳中一阵呼号轰隆,仿佛巨大的车轮碾过,那是血液流动的声音。伴着如同小鼓般沉重的心跳,头脑中的黑暗里刷的闪出一抹光亮,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在身体上泛起,又犹如隐形的实物一般,沿着他的手臂,自扶在地面上的手掌,如水波一般自地面向四方扩散。一路如此积攒的疲惫令他有些眩晕。山鸡深深吸气,身里的声响悄然消退,心境缓缓变得清明起来。
身旁之人的呼吸声,心跳声,以及小姜肚子里的叽叽咕咕,伴着四周林叶极其细微的响动,顿时在山鸡的头脑胸腹间搅成一团。他尽量避开这些声音,努力的使那种感觉像周围更远的地方扩展。地面上厚厚的枯叶堆里隐约有甲虫细细碎碎的爬动声,还有咯吱吱的噬咬声,可能是虫卵正被蜈蚣什么的生物找到了,还有山刺猬或是野兔,传来有节奏嚼动草叶的簌簌响,林上有鸟在树枝上捣腾着脚,安静的梳理羽毛。
山鸡长吐出胸里憋着的一口气,狠狠的喘了几口。波及出去的那种感觉开始回归,涌入他的身体里。四里之内,没有什么异动,依旧是一路上每处都会有的声音。山鸡的心里忽的生出强烈的不情愿,吞了口口水,强压下体内更密集震耳的心跳,再次奋力使它向外扩展。
五里,六里,七里,七里半!脑中的晕眩已经无法抑制。
“七里半啊,现在已经是极限了。”各种平时在常人耳中被忽略的声响在他的体内如雷般响彻,山鸡极力的分辨着。
远处的树间枝叶蓦地沙沙作响,似有山风吹过。
山鸡猛然心中一震,伴着那道响动,有微不可闻的心跳声被送了过来。
他强忍肺部因闭气过长产生的胀痛,所有的精神开始探向那心跳声的来处。
那声音是从距此六里开外的地方传来!山鸡咳嗽出声,又是一顿喘。
“有了,有了!”
“啥?”边上老岳等几个人忙问道。
“有东西!在六里外,似乎……是人!”
“人?!”听到山鸡的话,大家都愣了愣神,此时此地,这里还会有什么人。
“几个人?”老岳先开了口。
“没听太清……不过那里肯定是有人,这心跳声绝对是人的!”
“那声儿听着咋样?”老岳的问话有些奇怪。
“挺正常的,不快也不慢。”山鸡答道。
“嗯。”老岳应了声,随即说道:“照这么看,那人没有受伤也没有在走路。半夜里还在林子里蹲着的……莫非还真叫咱遇到个风游子。”
一旁的老蓝开口道:“不一定,咱们在林子里走了二十多里,算来离雷字营不远了,或许是营里的人。”
“够呛!咱军中哪有这样行事的。”
“怎么没有,雷字营里带军的要是梁二将军手下的人,说不准就叫鬼狐里的狠家伙出来和游风对上了。”
“嗯,这倒是有可能……不管是谁,遇到了总要先过去看看,咱们再靠近点。”
小队再次出发,行进的更加小心,但脚步再轻,尤其是此刻,靴子踩出的声音在耳中显得格外的重,眼前好似更暗了一些,模模糊有一丝不安的感觉在周围浮动着。
“笃”的一声响,山鸡的脚碰到了什么,紧接被绊倒趴在了地上,他啪啦着厚密的腐叶,站起身来,只觉头重脚轻,又一屁股坐了下去。众人停了脚步,老岳摸了过来抓住了他的肩膀,问道:“咋了?”
“头有点晕。”山鸡说道,手不由得攀住老岳的胳膊。
“累着了?”老岳道。
“没事儿,待一会,待一会就好。”山鸡迷迷糊糊的说道。
“不成,我带着你走一段,先攒攒劲儿。”老岳转身拉起山鸡的胳膊搭在肩上,扳着他的腿将他背起来。
“那我走前面踩道,老岳你在后边。”一人径自去打了头阵。
“等我们走到近处,山鸡你要再听一次,完了我们直接四面上去,别叫那人跑了!”
又走了四五里,四面的事物好似没有丝毫变化,老岳背上的山鸡开了口:“听清楚了,人应该是在树上,有两个,一上一下。”
“好!”老岳蹲身把山鸡放下,“散开,亮刀子!围上去,数着步子,先把他们困在那!”
众人并不言语,手皆扣住了刀鞘,肃然的杀气猛地自地面上升腾而起,多年来围绕着这些边疆的闲散军士的惫懒瞬间消失,各自轻快的闪进了黑暗里。
小姜手有点抖,用力抓住弩身,左右二十丈老岳和老蓝的脚步声已几不可闻,身旁的山鸡按住了他的肩膀。
“鸡哥,咱也走吧?”
“稍微等等,等他们围成个大圆,咱俩离那是最近的。我得听着那的动静,树上的人要是想跑,要赶紧叫老岳他们知道。”
“我咋忽然觉得有点不得劲儿……”
“没事儿,有这么多人呢,咱跟着上去就行。”
“那应该用不着我吧?真要对着人射箭啊!我一想手就有点哆嗦……”
山鸡重重拍了下小姜的肩。“先别想这些了,要真是得轮到你射,还有我帮你呢,走!。”
“嗯!”小姜闷声道,两人抓着彼此的胳膊,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而去。
……
四面开始传来疾快的脚步声,喘着粗气向前奔跑的山鸡和小姜拼命加快着脚步,片刻之间,所有的人都已聚到了一棵足有两人合抱的大树下。众人在距树三丈外站定,迅速调整着位置,形成了完美的包围,树上没有丝毫动静,看过去也只是一片黑,而下面沉默提刀的人皆如同觅食的虎,杀气沸沸然似要撕裂眼前的黑夜。
老岳开了口。“上面的人,别藏着了,下来说几句话吧。”
无人应答,半晌老岳又慢慢说道:“是想要我们这十几号人一顿乱射,然后憋屈的变成死尸再从树上掉下来?”
树上的人终是出了声,冷冷的藏着些警惕。“你们是谁?”
“轮不到你问,看来你还不是哑巴,那就赶紧滚下来。”
“呵!下不下来也轮不到你指使,有种直接亮出几根箭来叫老子瞅瞅。”
老岳猛地爆喝出声:“点火!”
几乎是同时,四面几人已重重的将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火焰瞬间从地面上腾起,窜出三四尺高,照的一片亮堂堂。众人飞快又退开一丈,刀锋向前,老蓝等几人已张弓搭箭撤步抬臂铁箭头之上寒芒闪烁。
“我们已经给过你机会了。”老岳抬起手。
“咦?甩子火,雕龙弓!你们是大衍的人!”上面的人的声音忽的欢快起来。“自己人!是自己人!”
下面的几人闻言稍稍放松了拉弓的手臂,老岳却不为所动,冷声道:“自己人?亮你的身份!”
树上的人嘿了一声。“真是没想到,最后调来的散兵里也有你们这样的爷们,兄弟很佩服。我叫胥未松,隶属梁镇阿将军帐下鬼狐营,老哥你应该听说过。”
“我们要的是凭证。”
树上的胥未松哑然片刻,直接在树影里露出了身形,探身一跃而下,落地几乎没有声响。他的手自腰中取出一物,抛向了老岳。
“这是鬼狐身上所带的令牌,可调动三伍十骑,材质特殊,手用力一捻动就会变为粉末,它可不会有机会落到敌人手里。”
老岳慢慢上前,捡起令牌重缩回到暗处,片刻后说道:“我听说过这东西,看来你说的没错。”
胥未松笑出声来。“你可真够谨慎的。”
众人松口气之余,定睛细看去,胥未松一身黑衣,手中刀不同于他们,刀身直而细,刀弧在刀头前猛然弯折,煞气凛然。望向他扯开覆面巾露出的脸,出人意料,只是个年轻人,脸上带着友善的笑容。
老岳也笑起来。“刚刚对不住了,到了这地方总要小心些,我叫岳瀚,是个伍长,身边就是这一票兄弟。我们临时从去北山大营的路上改道来雷字营,兄弟若是已无军务,便和我们一同入营去。”
胥未松点头道:“也好,这半月山中尽是兴君王的游风,已经截杀了好几支来汇合的人马,营里穆将军命我等在山中潜伏,我已在林中三日,也该回去复命了。”
“小兄弟辛苦,等我们把系在后面的马牵来,咱们便上路。”说到这老岳话语里带上了些隐晦促狭之意。“你还说我们谨慎,你的同伴还在上面不动声色的防着我们呢,赶紧叫他也下来吧,我这便叫人牵马去。”
胥未松听到这却是一愣。“同伴?什么同伴?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啊。”
“什么?可这树上明明有两个……”老岳皱起眉,猛然看向山鸡。
山鸡脸上尽是疑惑,他抬头直直的盯着树上。刹那间,剧烈的心跳,肌肉绷紧时暗哑的微声,身体与树木枝干的摩擦响冲进了他的耳朵,树上的确还有人,而这种声响让他想到了在草中趴伏即将冲出捕猎的野兽,那个人这是要……
山鸡大喊出声:“小心!”
还是慢了,一人已从树中冲下,他倒悬身体,于半空中拧身,雪亮的刀芒划出了一个大圆,借着向下的冲势,迅疾而又暴烈的切入了还在树下刚欲有所动作的胥未松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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