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鼠汤(1/2)
江陵以下地势平坦长江在湘鄂之间迂回曲折浩浩东流小舟随着江水缓缓飘浮。眼见长江两岸一个个市镇村落从舟旁经过。从上游下来的船只有帆有橹一艘艘地越过了他。船上的人经过小舟时对长须长、满脸血污的狄云都投以好奇惊讶的眼色。
将近傍晚时分狄云终于有了些力气同时肚子里咕咕地响个不停也觉饿得厉害。他坐起身来拿起一块船板将小舟慢慢划向北岸想到小饭店中买些饭吃。偏生这一带甚是荒凉见不到一家人家。小舟顺江转了个弯只见柳阴下系着三艘渔船船上炊烟升起他小舟流近渔船时只听得船梢上锅子中煎鱼之声吱吱价响香气直送过来。
他将小舟划过去向船梢上的老渔人道:“打鱼的老伯卖一尾鱼给我吃行吗?”那老渔人见他形相可怖心中害怕本是不愿却不敢拒绝便道:“是是!”将一尾煎熟了的青鱼盛在碗中隔船送了过来。狄云道:“若有白饭益买一碗吃。”那老渔人道:“是是!”盛了一大碗糙米饭给他饭中混着一大半番薯、高粱。
狄云三扒两拨便将一大碗饭吃光了正待开口再要忽听得岸上一个嘶哑的声音喝道:“渔家!有大鱼拿几条上来。”
狄云侧头看去见是个极高极瘦的和尚两眼甚大湛湛有光。狄云登时心中打了个突认得是那晚到狱中来和丁典为难的五僧之一想了一想记起丁典说过他的名字叫做宝象。那晚丁典击毙两僧重伤两僧这宝象却见机逃走了。
狄云再也不敢向他多看一眼。丁典说这个和尚武功了得曾叮嘱他日后若是遇上了务须小心。要是给这宝象和尚觉了丁典的尸身那可糟了。他双手捧着饭碗饶是他并非胆小怕死之辈却也忍不住一颗心怦怦乱跳手臂也不禁微微抖心中只说:“别抖别抖可不能露出马脚!”但越想镇定越是管不住自己。
只听那老渔人道:“今日打的鱼都卖了没鱼啦。”宝象怒道:“谁说没鱼?我饿得慌了快弄几条来!没大鱼小的也成。”那老渔人道:“真的没有!我有鱼你有银子干么不卖?”说着提起鱼篓翻过来一倒篓底向天篓中果然无鱼。
宝象已十分饥饿见狄云身旁一条煮熟的大鱼还只吃了一小半便叫:“兀那汉子你那里有鱼没有?”
狄云心中慌乱见他向自己说话只道他已认出了自己更不答话举起船板往江边的柳树根上用力一推小舟便向江中荡了出去。
宝象怒道:“贼汉子我问你有鱼没有干么逃走?”
狄云听他破口大骂更是害怕用力划动船板将小舟荡向江心。宝象从岸旁拾起一块石头用力向他掷去。狄云见石头掷来当即俯身但听得风声劲急石头从头顶掠过卜的一声掉入了江中水花溅得老高。
宝象见他躲避石头时身法利落俨然是练家子模样决非寻常渔人船夫心下起疑喝道:“***快划回来要不然我要了你的狗命!”
狄云哪去理他拚命地使力划船宝象蹲低身子右手拾起一块石头便即掷出跟着左手又掷一块。狄云手上划船双眼全神贯注地瞧着石块的来路。第一块侧身避过第二块来得极低贴着船身平平飞到当即卧倒躺在舱底。这其间只是寸许之差眼前只见黑黝黝的一块东西急飞过厉风刮得鼻子和脸颊隐隐疼。他刚一坐起第三块石头又到拍的一响打在船头登时木屑纷飞船头上缺了一块。
宝象见狄云闪避灵活小船顺着江水飘行越来越远当即用力掷出两块石头却对准了小船。他若一出手便即掷船小小一艘木船立时便会洞穿沉没但这时相距已远接连几块石头虽都打在船上却劲力已衰只打碎了些船舷、船板而已。
宝象眼见制他不住大怒喝骂远远见到江风吹拂狄云的乱须长不住飞舞猛地想起:“这人倒似个越狱的囚徒。丁典在荆州府越狱逃走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说不定从这囚徒身上倒可打听到丁典的一些踪迹。”想到此处贪念大盛怒火却熄了叫道:“渔家渔家快划我去追上他。”
但柳树下三艘船上的渔人见他飞石打人甚是悍恶早已悄悄解缆顺流而下。宝象连声呼喊却有谁肯回来载他?宝象呼呼呼的掷出几个石头有一块打在一名渔人头上。那渔人脑浆迸裂倒撞入江。其余渔人吓得魂飞魄散划得更加快了。
宝象沿着江岸疾追快步奔跑竟比狄云的小船迅得多。宝象在长江北岸追赶狄云不住划船向南岸。宝象虽赶过了他头但和小船仍是越离越远。狄云心想:要是给他在岸边找到了一艘船逼着梢公前来赶我那就难以逃脱他的毒手了。惶急之中只有喃喃祷祝:“丁大哥丁大哥你死而有灵叫这恶和尚找不到船只。”
长江中上下船只甚多幸好沿北岸数里均无船只停泊。狄云出尽平生之力将船划到了南岸这一带江面虽然不宽但树木遮掩宝象已望不过来于是将那小包袱往怀里一端抱起丁典的尸身上岸便行。突然想起一事回过身来将小船用力向江心推去只盼宝象遥遥望来还道自己仍在船中一路向下游追去。
他慌不择路的向南奔跑只盼离开江边越远越好。奔得里许不由得叫一声苦但见白茫茫一片水色大江当前原来长江流到这里竟也折而向南。
他急忙转身见右有小小一座破庙当即抱着丁典的尸身走到庙前欲待推门入内突然间膝间一软坐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他受伤后流血甚多早已十分虚弱划船再加上抱尸奔跑实已筋疲力尽半点力气也没有了。挣扎了两次无法坐起只有斜靠在地下呼呼喘气。但见天色渐暗心下稍慰心想:“只消到得夜晚宝象那恶僧总是不能找到咱们了。”这时丁典虽然已死但他心中仍然当他是亲密的伴侣一般。
在庙外直躺了大半个时辰力气渐复这才挣扎着爬起抱着丁典的尸身推门进庙。见是一座土地庙泥塑的土地神矮小委琐形貌甚是滑稽。狄云伤败之余见到这小小神像忽然心生敬畏恭恭敬敬地跪下向神像磕了几个头心下多了几分安慰。
坐在神像座前抱头呆呆瞪视着躺在地下的丁典。天色一点点的黑了下来他心中才渐渐多了几分平安。
他卧在丁典的尸身之旁就象过去几年中在那小小的牢房里那样。
没到半夜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一阵大一阵小。狄云感到身上寒冷缩成一团靠在丁典身旁突然之间碰到了丁典冷冰冰的肌肤想到丁大哥已死再也不能和自己说话胸中悲苦两行泪水缓缓从面颊上流下。
突然间雨声中传来一阵踢哒、踢哒的脚步声正是向土地庙走来。那人践踏泥泞却行得极快。狄云吃了一惊耳听得那人越走越近忙将丁典的尸身往神坛下一藏自己缩身到了神龛之后。
脚步声越近狄云的心跳得越快只听得呀的一声庙门给人推开跟着一人咒骂起来:“妈巴羔子的这老贼不知逃到了哪里又下这般大雨淋得老子全身都湿透了。”这声音正是宝象出家人大骂“妈巴羔子的”已然不该自称“老子”更是荒唐。狄云于世务虽所知不多但这几年来常听丁典讲论江湖见闻也已不是昔年那个浑噩无知的乡下少年心想:“这宝象虽作和尚打扮但吃荤杀人绝无顾忌多半是个凶悍之极的大盗。”
只听宝象口中污言秽语越来越多骂了一阵腾的一声便在神坛前坐倒跟着瑟瑟有声听得出他将全身湿衣都脱了下来到殿角去绞干了搭在神坛边卧倒在地不久鼾声即起竟自睡熟了。
狄云心想:“这恶僧脱得赤条条地在神像之前睡觉岂不罪过?”又想:“我乘此机会捧块大石砸死了他以免明天大祸临头。”但他实不愿随便杀人又知宝象的武功胜过自己十倍若不能一击砸死只须他稍余还手之力自己势必性命难保。
这时他倘若从后院悄悄逃走宝象定然不会知觉但丁典的尸身是在神坛底下决计不能舍之而去一搬动立时便惊动了恶僧。耳听得庭中雨水点点滴滴地响个不住心下彷徨无计只盼明晨雨止宝象离此他去。但听来这雨显是不会便歇。到得天明宝象如不肯冒雨出庙自会在庙中东寻西找非给他见到尸体不可。虽是如此心中还是存了侥幸之想:“说不定这雨到天亮时便止了这恶僧急于追我匆匆便出庙去。”
忽然间想起一事:“他进来时破口大骂说不知那‘老贼’逃到了哪里。我年纪又不老为什么叫我‘老贼’?难道他又在另外追赶一个老人?”想了一会猛然省悟:“啊是了我满头长满脸长须数年不剃旁人瞧来自然是个老人了。他骂我是‘老贼’嘿嘿骂我是‘老贼’!”想到了这里伸手去摸了摸腮边乱草般的胡子。
忽听得拍的一声响宝象翻了个身。他睡梦中一脚踢到神坛底下正好踢中丁典的尸身。他一觉情势有异立即醒觉只道神坛底下伏有敌人黑暗中也不知庙中有多少人埋伏抢起身旁单刀前后左右连砍六刀教敌人欺不近身来喝道:“是谁?妈巴羔子的贼王八蛋!”连骂数声不听有人答应屏息不语仍是不听见有人。
宝象黑暗中连砍十五六刀四面八方都砍遍了正是“夜战八方式”飞起一足砰的一声将神坛踢倒挥刀砍落拍的一声轻响混有骨骼碎裂之声已砍中了丁典尸体。
狄云听得清清楚楚宝象是在刀砍丁典。虽然丁典已死早已无知无觉但在狄云心中那仍是他至敬至爱的义兄这一刀便如是砍在自己身上一般立时便想冲出去拚命但这五年的牢狱折磨已将这朴实卤莽的少年变成个遇事想上几想的青年。刚一动念跟着便想:“我冲出去和他厮拚除了送掉自己性命更无别样结果。丁大哥和凌小姐合葬的心愿便不能达成。那如何对得起他?”
宝象一刀砍中丁典的尸身不闻再有动静黑暗之中瞧不透半点端倪。他身边所携的火纸早在大雨中浸湿了无法点火来瞧个明白他慢慢一步一步的倒退背心靠上了墙壁以防敌人自后偷袭然后凝神倾听。
这时两人之间隔了一道墙壁除了雨声淅沥更无别样声息。
狄云知道只要自己呼吸之声稍重立时便送了性命只有将气息收得极为微细缓缓吸进缓缓呼出脑子中却飞快的转着念头:“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明了。这恶僧见到丁大哥的尸体必定大加糟蹋那便如何是好?”
他脑子本就算不得灵活而要设法在宝象手下保全丁典的尸体更是一个极大的难题。他苦苦思索当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半点主意心中焦急万分自怨自艾:“狄云啊狄云你这笨家伙自然是想不出主意。倘若丁大哥不死他自有法子。”惶急之下伸手抓着头用力一扯登时便扯下了六七根下来。
突然之间脑子中出现了一个念头:“这恶僧叫我‘老贼’。他见我满脸胡子只道我是个老人我若将胡子剃得干干净净他岂非就认不出我了?只是身边没有剃刀怎能剃去这满脸胡子?哼我死也不怕难道还怕痛?用手一根根拔去也就是了。”
想到便做摸到一根根胡子一根根地轻轻拔去唯恐出半点声息心想:“就算那恶僧认我不出也不过不来杀我而已我又有什么法子保护丁大哥周全?嗯行一步算一步我只须暂且保得性命能走近恶僧身旁乘他不备便可想法杀他。”
待得胡子拔了一大半忽又想起:“就算我没了胡须这满头长还是泄露了我的本来面目。这恶僧在长江边上追我自然将我这披头散的模样瞧得清清楚楚了。”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扯住两根头轻轻一抖便即拔了下来。
拔胡子还不算痛那一根根头要拔个精光可当真痛得厉害。一面拔着心中只想:“别说只是拔须拔这等小事只要是为了丁大哥便是要我砍去自己手足也是不会皱一皱眉头。”又想:“我这法子真笨丁大哥的鬼魂定在笑我。可是……可是……他再也不能教我一个巧妙的法子了。”
耳听宝象又已睡倒唯恐给这恶僧听到自己声息于是拔一些头胡子便极慢极慢的退出一步直花了半个时辰才退到天井之中又过良久慢慢出了土地庙的后门大雨点点滴滴的打在脸上方始轻轻舒了口气。
在庙外不用担心给宝象听见拔须拔时就快得多了终于将满头长、满腮胡子拔了个干干净净。他将拔下的头胡须都埋在烂泥之中以防宝象现后起疑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和下巴不但已非“老贼”而且成了个“贼秃”悲愤之下终于也忍不住好笑寻思:“我这么乱拔一阵头顶和下巴势必是血迹斑斑须得好好冲洗以免露出痕迹。”于是抬起了头让雨水淋去脸上污秽。
又想:“我脸上是没破绽了这身衣服若给恶僧认了出来终究还是糟糕。嗯没衣衫好换我便学那恶僧的样脱得赤条条的却又怎地?”于是将衣衫裤子都脱了下来。乌蚕衣可不能脱变成了只有内衣、却无裤子的局面当下将外衣撕开围在腰间又恐宝象识得乌蚕衣的来历便在烂泥中打了个滚全身涂满污泥。
这时便是丁典复生只恐一时之间也认他不出。狄云摸索到一株大树之下用手指在烂泥中挖了个洞将小包袱埋在其中暗想:“若能逃脱恶僧的毒手获得丁大哥平安日后必当报答位替我裹伤、赠我银两饰之人的大恩大德。可是他究竟是谁?”
忙到这时天色已微微明亮。狄云悄悄向南行去折而向西行出里许天已大明眼见大雨兀自未止料想宝象不会离庙他去要想找一件武器荒野中却到哪里找去?只得拾了一块尖锐的石片藏在腰间心想若能在这恶僧的要害处戮上一下说不定也能要了他的性命。最好这恶僧已离庙他去那是上上大吉。
在积水坑中一照见到自己古怪的模样忍不住好笑但随即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凄苦。
心中记挂着丁典等不得另找更合用的武器便向东朝土地庙行去心想:“我须得疯疯颠颠装做是本地的一个无赖汉子。”将近土地庙时放开喉咙大声唱起山歌来:
“对山的妹妹听我唱啊
你嫁人莫嫁富家郎
王孙公子良心坏!
要嫁我癞痢头阿三顶上光!”
他当年在湖南乡间本就擅唱山歌湖畔田间溪前山后和戚芳俩不知已唱过几千几万山歌。湖南乡间风俗山歌都是应景即兴之作随口而出押以粗浅韵脚与日常说话并无多大差别。他歌声一出口胸间不禁一酸自从那一年和戚芳携手同游以来这山歌已五年多没有出过他的喉头这时旧调重歌眼前情景却是希奇古怪之极。听歌者不再是那个俏美的小师妹而是一个赤条条、恶狠狠的大和尚。
他慢慢走近土地庙逼紧了喉咙模拟着女声又唱了起来:
“你癞痢头阿三有啥香?
想娶我如花如玉小娇娘?
贪图你头上无毛不用梳?
贪图你……”
下面句“贪图你”还没唱完宝象已从土地庙中走了出来。他将上衣围在腰间向外一张要瞧瞧是谁来了只见狄云口唱山歌而来头顶光秃秃的还道他真是个癞痢头秃子山歌中却是满口自嘲不由得好笑叫道:“喂秃子你过来!”
狄云唱道:
“大师父叫我有啥事?
要送我金子和银子?
癞痢头阿三运气好
大师父要请我吃肥猪。”
他一面唱一面走向宝象跟前虽是勉力装作神色自若但一颗心忍不住剧烈异常的跳动脸上也已变色。但宝象哪里察觉笑嘻嘻地道:“癞痢头阿三你去给我找些吃的东西来大师父重重有赏有没有肥猪?”
狄云摇摇头唱道:
“荒山野岭没肥猪……”
宝象喝道:“好好说话不许唱啊唱的。”
狄云伸了伸舌头勉力想装出一副油腔滑调的神气说道:“癞痢头阿三唱惯了山歌讲话没那么顺当。大师父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十里之内没有人烟。你别说想吃肥猪便青菜白饭也是难找。这里西去十五里有好大一座市镇有酒有肉有鸡有鱼大师父想吃什么有什么不妨便去。”他自知无力杀得宝象报他刀砍丁典之仇只盼他信得自己言语向西去寻饮食自己便可抱了丁典尸身逃走。
可是大雨始终不止刷刷刷地落在两人身上。
宝象道:“你去给我找些吃的来有酒有肉最好否则杀只鸡杀只鸭也成。”
狄云只挂念着丁典嘴里“哦哦”答应走进殿中只见丁典的尸身已从神坛下被拖了出来衣衫尽数撕烂显是曾被宝象仔细搜查过。狄云心中悲恨再也掩饰不住说道:“这……这里有个死人……是……是你打死的么?”
他脸色大变宝象只道他是见到死人害怕狞笑道:“不是我打死的。你来认认这人是谁?你认得他么?”狄云吃了一惊一时心虚还道他已识破自己行藏若不是决意保护丁典已然足便逃当下强自镇定说道:“这人相貌很古怪不是本村里的。”
宝象笑道:“他自然不是你村里的人。”突然厉声道:“去找些吃的东西来。你不听话瞧佛爷不要了你的狗命?”
狄云见丁典尸身暂且无恙稍觉放心应道:“是是!”转身出庙心想:“我且避他一避只须半天不回来他耐不住饥饿自会去寻食物。他终不成带了丁大哥走。他已搜查过丁大哥身边找不到什么自也可死心了。”不料只行得两步宝象厉声喝道:“站住!你到哪里去?”狄云道:“我去给你买吃的啊。”宝象道:“很好!你过多久回来?”狄云道:“很快的一会儿工夫就回来了。”宝象道:“去吧!”
狄云回头向丁典的尸身望了一眼向庙外走去。突然背后风声微动拍拍两响左右双颊上各吃了一记耳光。幸好宝象只道他是个不会丝毫武功的乡下汉子下手不重;又幸好宝象身法奇快一出手便即打中否则狄云脑筋并不灵敏遇到背后有人来袭自然而然的会闪身躲避决计来不及想到要装作不会武功。
狄云吃了一惊道:“你……你……”心想:“他既识破了那只有拚命了。”只听宝象道:“你身上有多少银子拿出来给我瞧瞧!”狄云道:“我……我……”宝象怒道:“你身上光溜溜的谅你这穷汉也没银子凭你的臭面子又能赊得到、欠得着了?哼你说去给我买吃的不是存心想溜么?”狄云听他这么说反而宽心:“原来他只瞧破我去买东西是假那倒不要紧。”宝象又道:“你这秃头说十里之内并无人烟又怎能去买了吃的即刻便回?这不是明明骗我么?哼你给我说老实的到底想什么?”狄云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见了大师父害怕想逃回家去。”
宝象哈哈大笑拍了拍长满黑毛的胸口说道:“怕什么?怕我吃了你么?”一提到这“吃”字登时腹中咕咕直响更饿得难受。天亮之后他早已在庙中到处寻过了半点可吃之物也没有。他喃喃地连声说了几句:“怕我吃了你么?怕我吃了你么?”这般说着眼中忽然露出凶光向狄云上上下下地打量。
狄云给这眼光只瞧得满身毛已猜到恶僧心中在打什么主意。宝象果然正在想:“人肉滋味本来不错人心人肝更加好吃眼前现成有一口猪在这里干么不宰了吃?”
狄云心下不住叫苦:“我给他杀了倒也没什么。瞧这恶僧的模样显是要将我煮来吃了这可冤得狠了。我跟你拼了。”可是拼命一定被杀杀了之后仍是给他吃下肚中那又有什么分别?只见宝象双眼中凶光大炽嘿嘿狞笑迈步走来。
狄云见他一步步逼来一张丑脸越显得狰狞可怖也是一步步退缩。宝象笑道:“嘿嘿你这瘦鬼吃起来滋味一定不好。这死尸还比你肥胖些只可惜死尸有毒吃不得。没法子没肥猪瘦猪也只好将就着对付。”一伸手抓住了狄云左臂。
狄云奋力挣扎却哪里挣扎得开?心中焦急恐惧真是难以形容。经过这几年来的惨受折磨早已并不如何怕死但想到要给这恶僧活生生地吃下肚去实是不寒而栗。
宝象眼见狄云无法逃脱心想不如先叫他烧好汤水然后再行下手宰杀只可惜这人不会自己宰杀自己再将自己烧成一大碗红烧人肉双手恭恭敬敬的端将上来便道:“我杀了你来吃有两个法子。一是生割你腿上肌肉随割随烤那么你就要受零碎苦头。第二个法子是一刀将你杀了煮肉羹吃。你说哪个法子好?”
狄云咬牙道:“你要……将我杀了你……你……你这恶和尚……”欲待破口大骂却怕他一怒之下更让自己惨受凌迟之苦骂人的话到得口边终于忍住。
宝象笑道:“不错你知道就好越是听话越死得爽快。你倔强挣扎这苦头可就大了。喂癞痢头阿三我说啊你去厨房里把那只铁镬拿来满满的烧上一镬水。”
狄云明知他是要用来烹食自己还是忍不住问:“干什么?”
宝象笑道:“这个就不用多问了。快去!”狄云道:“要烧水在厨房里烧好了拿铁镬出来不方便。”宝象道:“厨房里满是灰尘、蜘蛛网老佛爷一进去便直打喷嚏。我不瞧着你你这小癞痢定要逃走。”狄云道:“我不逃走便是。”宝象怒道:“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胆敢不听话?”说着一掌挥出在他右脸上重重一击又将他踢了个筋头。
狄云滚在地下突然想起:“他叫我烧水倒是个机会等得一大镬水烧滚端起来泼在他身上。他赤身**岂不立时烫死了?”心中存了这个主意登时不再恐惧便到厨房去将一只破镬端了出来。见那铁镬上半截已然残破只能装小半镬水半镬滚水只怕未必能烫死这恶僧但想就算整他不死烫他个半死不活也是好的。
他将铁镬端到殿前天井中接了檐头雨水先行洗刷干净然后装载雨水直到水齐破口无法再装为止。
宝象赞到:“好极好极!癞痢头阿三我倒真不舍得吃了你。你这人做事干净利落煮人肉羹是把好手!”
狄云苦笑道:“多谢大师父夸奖。”拾了七八块砖头架在铁镬下面。破庙中多的是破桌断椅狄云急于和宝象一决生死快手快脚地执起破旧木料堆在铁镬之下。可是要寻火种却是难了。狄云张开双手作个无可奈何的神态。
宝象道:“怎么?没火种吗?我记得他身上有的。”说着向丁典的尸身一指。狄云见丁典的大腿被宝象砍得血肉模糊胸中一股悲愤之气直冲上来转头向宝象狠狠瞪视恨不得扑上前去咬他几口。宝象却似老猫捉住了耗子一般要玩弄一番这才吃掉对狄云的愤怒丝毫不以为意笑吟吟地道:“你找找去啊。若是生不了火大和尚吃生肉也成。”
狄云俯下身去在丁典的衣袋中一摸果然摸到两件硬硬的小物正是一把火刀一块火石寻思:“咱二人同在牢狱之时丁大哥身边可没有这两件东西他却从何处得来?”翻转火刀见刀上铸得有一行阳文招牌:“荆州老全兴记”。狄云曾和丁典去铁店斩断身上铐镣想来便是那家铁店的店号。狄云握了这对刀石心道:“丁大哥顾虑周全在铁店中取这火刀火石原意是和我同闯江湖之用不料没用上一次便已命赴阴世。”怔怔的瞧着火刀火石不由得潸然泪下。
宝象只道他现火种后自知命不久长是以悲泣哈哈笑道:“大和尚是千金贵体你前生几生修到竟能拿大和尚的肠胃作棺材拿大和尚的肚皮作坟墓福缘深厚运气当真不坏!快生火吧!”
狄云更不多言在庙中找到了一张陈旧已极的黄纸符签放在火刀、火石之旁便打着了火。火焰烧到黄纸签上本来被灰尘掩蔽着的字迹露了出来只见签上印着“下下”、“求官不成”、“婚姻难谐”、“出行不利”、“疾病难愈”等字样片刻之间火舌便将纸签烧去了半截。狄云心想:“我一生不幸不用求签便知道了。”当即将纸签去点燃了木片镬底的枯木渐烧渐旺。
铁镬中的清水慢慢生出蟹眼泡沫他知这半镬水过不到一炷香时分便即沸滚。他心神紧张望望那水又望望宝象裸露着的肚皮心想生死存亡在此一举一双手不自禁地打起颤来。终于白气蒸腾破镬中水泡翻涌。狄云站直身子端起铁镬双手一抬便要向宝象头上淋去。
岂知他身形甫动宝象已然惊觉十指伸出抢先抓住了他的手腕厉声喝道:“干什么?”狄云不会说谎用力想将滚汤往宝象身上泼去但手腕给抓住了便似套在一双铁箍中一般竟移动不得分毫。
宝象若要将这镬滚汤泼在狄云头上只须手臂一甩那是轻而易举之事但却可惜了这半镬热汤淋死了这癞痢头阿三自己重新烧汤未免麻烦。他双臂微一用劲平平下压将铁镬放回原处喝道:“放开了手!”
狄云如何肯放下铁镬双手又是运劲一夺。宝象右足踢出砰的一声将他踢得直跌出去头后脚前撞入神坛之下。宝象心想:“这癞痢头手劲倒也不小。”这时也不加细想。喝道:“老子要宰你了。乖乖地自己解去衣服省得老子费事。”
狄云摸出腰间藏着的尖石便想冲出去与这恶僧一拼忽见神坛脚边两只老鼠肚子向天身子不住抽搐将死未死这一下陡然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明叫道:“我捉到了两只老鼠给你先吃起来充饥好不好?老鼠的滋味可鲜得紧呢比狗肉还香。”宝象道:“什么?是老鼠?是死的还是活的?”狄云生怕他不吃死鼠忙道:“自然是活的还在动呢只不过给我捏得半死不活了。”抓住两只老鼠从神坛下伸手出来给他看。
宝象曾吃过老鼠知道鼠肉之味与瘦猪肉也差不多眼见这两头老鼠毫不肥大想是破庙之中无甚食物之故一时沉吟未决。
狄云道:“大师父我给你剥了老鼠皮煮一大碗汤喝包你又快又美。”
宝象是个大懒人要他动手杀人洗剥割切煮食想起来就觉心烦听狄云说给他煮老鼠汤倒是投其所好道:“两只老鼠不够吃你再去多捉几只。”
狄云心想:“我现下武功已失手脚不灵老鼠哪捉得到?”但好容易出现了一线生机决不能放过忙道:“大师父我给你先煮了这两只大老鼠作点心立刻再捉!”
宝象点头道:“那也好要是我吃得个饱饶你一命又有何妨?”
狄云从神坛下钻了出来说道:“我借你的刀子一用切了老鼠的头。”
宝象浑没当这乡下小秃子是一回事向单刀一指说道:“你用罢!”跟着又补上一句:“你有胆子便向老子砍上几刀试试!”
狄云本来确有抢到单刀、回身便砍之意但给他先行点破倒不敢轻举妄动了两刀砍下鼠头开膛破肚剥下鼠皮将老鼠的肠胃心肺一并用雨水洗得干净然后放入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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