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时间继续缓慢的流逝我每隔三分钟看一次手表每秒钟对我都是苦刑每分钟都是痛苦……母亲下楼来了她开始和费云帆聊天聊美国聊欧洲也聊绿萍的未来;硕士博士和那似乎已唾手可得的诺贝尔奖!父亲和费云舟算完了帐也出来加入了谈话。阿秀进来请示父亲留费氏兄弟在家里晚餐母亲也开始看手表了:
“奇怪五点半钟了绿萍五点下班现在应该到家了才对!”“她今天会回来晚一点”我冲口而出:“楚濂约她下班后去谈话去了。”费云帆敏锐的掉过头来看著我。
“哦是吗?”母亲笑得好灿烂。“你怎么知道?”
“噢是他打电话告诉我的!”
母亲一定把这个“他”听成了“她”喜悦染上了她的眉梢她很快的看了父亲一眼挑挑眉毛说:
“我说的对吧?他们不是很恰当的一对吗?”
“一对金童玉女!”费云舟凑趣的说:“展鹏我看你家快要办喜事了!”“谁知道?”父亲笑笑。“这时代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主张我们根本很难料到他们的决定。”
费云帆溜到我身边来在我耳边低语:
“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嗯?”
我求救似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低声说:
“我不能讲。”他深沉的看了我一眼。
“别担心”他继续低语:“楚濂不是个见异思迁的男孩子!”哦!他能洞悉一切!我再求救似的看了看他于是他很快的说:“放愉快一点儿吧否则别人会以为失恋的人是你了!带点儿笑容吧别那样哭丧著脸。”
我惊觉的醒悟过来带著勉强的微笑我又开始去拨弄我的吉他。时间仍然在缓慢的流逝一分十分二十分一小时两小时……七点半了。
阿秀进来问要不要开饭了?
“哦我们吃饭吧”母亲欢愉的笑著:“不要等绿萍和楚濂了他们是百分之八十不会回来吃饭的!”
“也真是的”父亲接口:“即使不回来吃饭也该先打个电话呀!”你怎么知道?我想著那小树林里何来的电话呀!但是楚濂楚濂夜色已临你到底有多少的话和她说不完呢?你就不能早一点回来吗?你就不能体会有人在忧心如焚吗?你一定要和她在那暗沉的小树林内轻言蜜语吗?楚濂楚濂你这个没良心的人哪!但是或者绿萍很伤心吗?或者她已肝肠寸断吗?或者你不得不留在那儿安慰她吗?
几百个问题在我心中交织几千个火焰在我心中烧灼。但是全体人都上了餐桌我也只能坐在那儿像个木偶像个泥雕呆呆的捧著我的饭碗瞪视著碗里的饭粒。父亲看了我一眼奇怪的说:“紫菱你怎么了?”我吃了一惊张大眼睛望著父亲。母亲伸手摸摸我的额笑笑说:“没烧是不是感冒了?”
我慌忙摇头。“没有”我说“我很好别管我吧!”
“你瞧”母亲不满意的皱皱眉:“这孩子这股别扭劲儿!好像吃错了药似的!”“她在和她的吉他生气!”费云帆笑嘻嘻的说。
“怎么?”“那个吉他不听她的话无法达到她要求的标准!”
“急什么?”父亲也笑了:“罗马又不是一天造成的!这孩子从小就是急脾气!”大家都笑了我也只得挤出笑容。就在这时候电话铃蓦然间响了起来笑容僵在我的唇上筷子从我手中跌落在饭桌上面我摔下了饭碗直跳起来。是楚濂一定是楚濂!我顾不得满桌惊异的眼光我顾不得任何人对我的看法我离开了饭桌直冲到电话机边一把抢起了听筒我喘息的把听筒压在耳朵上。“喂喂”我喊:“是楚濂吗?”
“喂!”对方是个陌生的、男性的口音:“是不是汪公馆?”一帘幽梦17/4o
噢!不是楚濂!竟然不是楚濂!失望绞紧了我的心脏我喃喃的、被动的应著:“是的你找谁?”“这儿是台大医院急诊室请你们马上来有位汪绿萍小姐和一位楚先生在这儿是车祸……”
我尖声大叫听筒从我手上落了下去费云帆赶了过来一把抢过了听筒他对听筒急急的询问著我只听到他片段的、模糊的声音:“……五点多钟送来的?……有生命危险?……摩托车撞卡车……两人失血过多……脑震荡……带钱……”
我继续尖叫一声连一声的尖叫。母亲冲了过来扶著桌子她苍白著脸低语了一句:
“绿萍我的绿萍!”然后她就晕倒了过去。
母亲的晕倒更加刺激了我我不停的尖叫起来有人握住了我的肩膀死命的摇撼著我命令的嚷著:
“不要叫了!不要再叫!醒过来!紫菱!紫菱!”
我仍然尖叫不休不止的尖叫然后蓦然间有人猛抽了我一个耳光我一震神智恢复过来我立即接触到费云帆紧张的眸子:“紫菱镇静一点勇敢一点懂吗?”他大声的问。“他们并没有死!一切还能挽救知道吗?”
母亲已经醒过来了躺在沙上她啜泣著呻吟著哀号著哭叫著绿萍的名字。父亲脸色惨白却不失镇静他奔上楼再奔下来对费云舟说:“云舟你陪我去医院云帆你在家照顾她们母女两个!”
“你带够了钱吗?”费云舟急急的问。向门外冲去。
“带了!”他们奔出门外我狂号了一声:
“我也要去!”我往门外跑费云帆一把抱住了我。
“你不要去紫菱你这样子怎么能去?在家里等著他们一有消息就会告诉你的!”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疯狂的挣扎死命的挣扎泪水涂满了一脸。“我一定要去!我一定要去!我一定要去……”我抓紧了费云帆的手腕哭著喊:“请你让我去求你让我去吧!求你求你!让我去……”
母亲大声的呻吟挣扎著站了起来摇摇摆摆的扶著沙哭泣的说:“我也要去!我要去看绿萍我的绿萍哎呀绿萍!绿萍!”她狂喊了一声:“绿萍呀!”就又倒进沙里去了。
费云帆放开了我慌忙扑过去看母亲。我趁这个机会就直奔出了房间又奔出花园和大门泪眼模糊的站在门口我胡乱的招著手想叫一辆计程车。费云帆又从屋里奔了出来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好吧!你一定要去医院我送你去!但是你必须平静下来!我已经叫阿秀照顾你母亲了!来吧上车去!”
我上了费云帆的车车子动了向前面疾驶而去。我用手蒙著脸竭力想稳定我那混乱的情绪但我头脑里像几百匹马在那儿奔驰、践踏我心中像有几千把利刃在那儿穿刺撕扯。我把手从脸上放下来望著车窗外飞逝的街道我喘息著浑身颤抖觉得必须诉说一点儿什么必须交卸一些心里的负荷于是我现我在说话喃喃的说话:
“我杀了他们了!是我杀了他们了!我前晚和绿萍谈过她爱楚濂她居然也爱楚濂楚濂说今天要找她谈我让他去找她谈我原该阻止的我原该阻止的我没有阻止!我竟然没有阻止!只要我阻止什么都不会生只要我阻止!……”费云帆伸过一只手来紧紧的握住了我放在膝上的痉挛著的手他一句话也没说但是在他那强而有力的紧握下我的痉挛渐止颤抖也消。我住了口眼睛茫然的看著前面。车子停了他熄了火转头看著我。
“听我说!紫菱!”他的声音严肃而郑重。“你必须冷静生的事已经生了怨不了谁也怪不了谁你不冷静只会使事情更加难办你懂了吗?你坚持来医院看到的不会是好事你明白吗?”我瞪大了眼睛直视著费云帆。
“他们都死了是吗?”我颤栗著说。
“医院说他们没死”他咬紧牙关。“我们去吧!”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走进急诊室的但是我进去了人间还有比医院急诊室更恐怖的地方吗?我不知道。随后我似乎整个人都麻木了因为我看到了我的姐姐绿萍正从急诊室推送到手术室去她浑身被血渍所沾满我从没有看到过那么多的血我从不知道人体里会有那么多的血……我听到医生在对面色惨白的父亲说:
“……这是必须的手术我们要去掉她那条腿……”
我闭上眼睛没有余力来想到楚濂我倒了下去倒在费云帆的胳膊里。一帘幽梦18/4o1o
似乎在几百几千几万个世纪以前依稀有那么一个人对我说过这样的几句话:“人生什么事都在变天天在变时时在变。”
我却没有料到我的人生和世界会变得这样快变得这样突然变得这样剧烈。一日之间什么都不同了天地都失去了颜色。快乐、欢愉、喜悦……早已成为历史的陈迹。悲惨、沉痛、懊恨……竟取而代之变成我刻不离身的伴侣。依稀仿佛曾有那么一个“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女孩坐在窗前编织她美丽的“一帘幽梦”而今那女孩消失了不见了无影无踪了!坐在窗前的只是个悲凉、寂寞、惨切、而心力交疲的小妇人。家家里不再有笑声了不再是个家了。父母天天在医院里陪伴那已失去一条腿的绿萍。美丽的绿萍她将再也不能盈盈举步翩然起舞。我始终不能想清楚对绿萍而言是不是死亡比残废更幸运一些。她锯掉腿后曾昏迷数日接著她有一段长时间都在恍恍惚惚的状况下。当她第一次清清楚楚的清醒过来现自己活了接著却现自己失去了右腿她震惊而恐怖然后她惨切的哀号起来:“我宁愿死!我宁愿死!妈妈呀让他们弄死我吧!让他们弄死我吧!”母亲哭了我哭了连那从不掉泪的父亲也哭了!父亲紧紧的搂著绿萍含著泪说:
“勇敢一点吧绿萍海伦凯勒既瞎又聋又哑还能成为举世闻名的作家你只失去一条腿可以做的事还多著呢!”
“我不是海伦凯勒!”绿萍哭叫著:“我也不要做海伦凯勒!我宁愿死!我宁愿死!我宁愿死!”
“你不能死绿萍”母亲哭泣著说:“为我为你爸爸活著吧你是我们的命哪!还有……还有……你得为楚濂活著呀!”于是绿萍悚然而惊仰著那满是泪痕而毫无血色的面庞她惊惧的问:“楚濂?楚濂怎么了?”
“放心吧孩子他活了。他还不能来看你但是他就会来看你的。”“他——他也残废了吗?”绿萍恐怖的问。
“没有他只是受了脑震荡医生不许他移动但是他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哦!”绿萍低叹了一声闭上眼睛接著她就又疯狂般的叫了起来:“我不要他来见我我不要他见到我这个样子我不要他看到我是个残废我不要!我不要!妈妈呀让我死吧!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她那样激动那样悲恐以至于医生不得不给她注射镇定剂让她沉沉睡去。我看著她那和被单几乎一样惨白的面颊那披散在枕上的一枕黑和那睫毛上的泪珠只感到椎心的惨痛。天哪天哪我宁愿受伤的是我而不是绿萍因为她是那样完美那样经过上帝精心塑造的杰作。天哪天哪!为什么受伤的是她而不是我呢?
楚濂这名字在我心底刻下了多大的痛楚。他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情况比绿萍更坏他的外伤不重却因受到激烈的脑震荡而几乎被医生认为回天乏术。楚伯母、楚伯伯和楚漪日夜围在他床边哭泣我却徘徊在绿萍与他的病房之间心胆俱碎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可是四天后他清醒了过来头上缠著纱布手臂上绑满了绷带他衰弱而无力但他吐出的第一句话却是:“绿萍呢?”为了安慰他为了怕他受刺激我们没有人敢告诉他真相楚伯母只能欺骗他:“她很好只受了一点轻伤。”
“哦!”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如释重负。
我的心酸楚而苦涩泪水满盈在我的眼眶里有个问题始终缠绕在我脑际就是当车祸生时楚濂到底和绿萍说过什么没有?据说他们是五点半钟左右在青潭附近撞的车那正是去小树林的途中那么他应该还没提到那件事。站在他床边我默默的瞅著他于是他睁开眼睛来也默默的著我我竭力想忍住那在眼眶中旋转的泪珠但它终于仍然夺眶而出落在他的手背上。他震动了一下然后他对我挤出一个勉强的、虚弱的微笑轻声的说:
“不要哭紫菱我很好。”
泪水在我面颊上奔流得更厉害我继续瞅著他。于是基于我们彼此的那份了解基于我们之间的心灵相通他似乎明白了我的疑问他虚弱的再说了一句:
“哦紫菱我什么都没说我还来不及说。”
我点头没有人能了解我在那一刹那间有多安慰!我那可怜的可怜的姐姐她最起码在身体的伤害之后不必再受心灵的伤害了。楚濂似乎很乏力闭上眼睛他又昏沉沉的睡去。楚伯伯、楚伯母、和楚漪都用困惑的眼光望著我他们不知道楚濂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们也根本用不著知道这话的意思了。因为我深深明白这可能是一个永远不会公开的秘密了。楚濂在进院的一星期后才脱离险境他复元得非常快脑震荡的危机一旦过去他就又能行动、散步、谈话、和做一切的事情了。他并不愚蠢当他现绿萍始终没有来看过他当他现我并未因他的脱险就交卸了所有的重负当他凝视著我却只能从我那儿得到眼泪汪汪的回报时他猜出事态的严重他知道我们欺骗了他。他忍耐著直到这天下午楚漪回家了楚伯伯和楚伯母都去绿萍的病房里看绿萍了。只有我守在楚濂的病床边含著泪我静静的望著他。
“说出来吧紫菱!”他深深的望著我:“我已经准备接受最坏的消息!绿萍怎么了?”他的嘴唇毫无血色:“她死了吗?”
我摇头一个劲儿的摇头泪珠却沿颊奔流。他坐起身子来靠在枕头上他面孔雪白眼睛乌黑。
“那么一定比死亡更坏了?”他的声音喑哑:“告诉我!紫菱!我有权利知道真相!她怎么样了?毁了容?成了瘫痪?告诉我!”他叫著:“告诉我!紫菱!”
我说了我不能不说因为这是个无法永久保密的事实。
“楚濂她残废了他们切除了她的右腿。”
楚濂瞪著我好半天他就这样一瞬也不瞬的瞪著我接著他把头一下子扑进了掌心里他用双手紧紧的蒙著脸浑身抽搐而颤抖他的声音压抑的从指缝中漏了出来反复的一遍又一遍的喊著:“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
我坐在他的床沿上用手按住他的肩头试著想稳定他激动的情绪但我自己也是那样激动呵!我轻轻的、啜泣的低唤著:“楚濂楚濂!”他的手慢慢的放了下来一把握紧了身上的被单。
“我从大学一年级起就骑摩托车”他喃喃的说:“从来也没有出过车锅!”“不怪你楚濂这不能怪你!”我低语说:“你那天的心情不好我不该把那副重担交给你我不该去探索绿萍内心的秘密我更不该让你去和绿萍谈我不该……这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住口!”他扬起头来用一对冒火的、受伤的眸子瞅著我:“我不要别人帮我分担罪过我也不要你帮我分担罪过你懂了吗?”他咆哮著眼睛里有著血丝面貌是狰狞而凶恶的。我住了口望著他。在这一刻我只想抱住他的头把他紧揽在我的胸口然后和他好好的一块儿痛哭一场。但是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我在他的眼底看出了一缕陌生一种我不熟悉的深沉我不了解的恼怒我退缩了我悄悄的站起身来。于是他转开头避免看我却问: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她?”
“绿萍吗?”我怔了怔:“她不愿意见你。”
“因为恨我吗?”他咬著牙问。
我默然片刻却吐出了最真实的答案。
“不。因为太爱你。她……自惭形秽。”
我没有忽略他的震颤我也没有忽略他的痉挛。我悄悄的向门口退去正好楚伯伯走了进来他惊疑的望著我于是我很快的交代了一句:
“我把绿萍的情况告诉他了楚伯伯我们不能瞒他一辈子!”我跑出了楚濂的病房穿过那长长的走廊转了弯走到绿萍的病房前。在绿萍的病房门口我看到母亲她正和楚伯母相拥而泣楚伯母在不停口的说:
“舜涓你放心你放心我们濂儿不是那样的人他会好好的待绿萍的!我跟你保证舜涓就凭我们两个的交情我难道会亏待萍儿吗?”我走进了绿萍的房间她仰躺著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些天来她已经不再闹著要寻死只是变得非常非常的沉默。这种精神上的沮丧似乎是没有任何药物可以医治的我走过去站在她的床边望著她。她憔悴消瘦而苍白但是那清丽如画的面庞却依然美丽不但美丽而且更增加了一份楚楚可怜和触人心弦的动人。她凝视我慢吞吞的说:“你从那儿来?”“我去看了楚濂”我说静静的凝视她。“我已经告诉了他。”她震动了一下微蹙著眉询问的望著我。
“你不懂吗?”我说:“他们一直瞒著他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好起来了所以我把你的情况告诉了他。”
她咬住嘴唇泪珠涌进她的眼眶里她把头转开那些泪珠就扑的滚落到枕头上去了。
我弯下腰拿手帕拭著她的面颊然后我在她床前跪下来在她耳边轻声的说:
“听我说!姐姐如果他爱你不会在乎你多一条腿或少一条腿!”她倏然掉过头来瞪著我。
“但是他爱我?”她直率的问她从没有这样直率过。
我勇敢的迎视著她的眼睛我的手暗中握紧指甲深捏进我的肉里去我一字一字的说:
“是的他爱你。”绿萍瞪视了我好一会儿然后她慢慢的阖上了眼睛低语著说:“我好累我想睡了。”
“睡吧!姐姐!”我帮她拉拢被单抚平枕头。她似乎很快就睡著了我站起身来默默的望著她那并不平静的面孔那微蹙的眉梢那泪渍犹存的面颊那可怜兮兮的小嘴……我转过身子悄无声息的走出了病房。一帘幽梦19/4o
第二天我拿著一束玫瑰花去看绿萍母亲因为太疲倦了而在家中休息。我到了医院穿过走廊却意外的看到父亲正在候诊室中抽烟他没有看到我。我猜绿萍一定睡著了所以父亲没有陪伴她。于是我放轻了脚步悄悄悄悄的走向绿萍的病房门口门阖著我再悄悄悄悄的转动了门柄一点声息都没有弄出来。我急于要把那束玫瑰花插进瓶里因为绿萍非常爱花。但是门才开了一条缝我就愣住了。
门里并不是只有绿萍一个人楚濂在那儿。他正半跪在床前紧握著绿萍的手在对她低低的诉说著什么。
要不偷听已经不可能因为我双腿瘫软而无力我只好靠在门槛上倒提著我的玫瑰花一声也不响的站著。
“……绿萍你绝不能怀疑我”楚濂在说:“这么些年来我一直爱著你已经爱了那么长久那么长久!现在来向你表示似乎是很傻但是上帝捉弄我……”他的声音哑了喉头哽塞他的声音吃力的吐了出来:“却造成我在这样的一种局面下来向你求爱!”绿萍哭了我清楚的听到她啜泣的声音。
“楚濂楚濂”她一面哭一面说:“我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接受你的求爱?我已经不再是当日的我……”
楚濂伸手蒙住了她的嘴。
“别再提这个!”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我爱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腿何况那条腿也该由我来负责!”
“楚濂你弄清楚了吗?”绿萍忽然敏锐了起来:“你是因为爱我而向我求爱还是因为负疚而向我求爱?你是真爱?还是怜悯?”楚濂把头扑进她身边的棉被里。“我怎么说?我怎么说?”他痛苦的低叫著:“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怎样才能表明我的心迹?老天!”他的手抓紧了被单酸楚的低吼著:“老天!你给我力量吧!给我力量吧!”
绿萍伸手抚摸楚濂那黑的头。
“楚濂我只是要弄清楚……”她吸了吸鼻子:“这些日子我躺在病床上我常想你或者爱的并不是我而是紫菱那天你约我去谈话你一直表现得心事重重或者是……”楚濂惊跳起来抬起头他直视著绿萍:
“你完全误会!”他哑声低喊像负伤的野兽般喘息。“我从没有爱过紫菱我爱的是你!我一直爱的就是你!没有第二个人!那天我约你出去就是……就是……”他喘息而咬牙:“就是要向你求婚!我……我心魂不定我……我怕你拒绝所以……所以才会撞车……绿萍请你请你相信我请你……”他说不下去了他的话被一阵哽塞所淹没了。
绿萍的手抓紧了楚濂的头。
“楚濂”她幽幽的像作梦般的说:“你是真的吗?我能信任你那篇话吗?你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你誓!”
“我誓”楚濂一字一字的说声音更嘶哑更沉痛他挣扎著颤栗著终于说了出来:“假如我欺骗了你我将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哦楚濂!哦楚濂!哦楚濂!”绿萍啜泣著低喊但那喊声里已揉和了那么大的喜悦那么深切的漏*点这是她受伤以来第一次在语气里吐露出求生的**。“你不会因为我残废而小看我吗?你不会讨厌我吗?……”
楚濂一下子把头从被单里抬了起来他紧盯著绿萍那样严肃那样郑重的说:“你在我心目中永远完美!你是个最精致的水晶艺术品无论从那一个角度看都放射著光华。”他停了停用手抚摸她那披散在枕上的长。“答应我绿萍等你一出院我们就结婚!”绿萍沉默了只是用那对大眼睛泪汪汪的看著他。
“好吗?绿萍?”他迫切的问:“答应我!让我来照顾你!让我来爱护你!好吗?绿萍?”
绿萍长长叹息。“我曾经想出国”她轻声的说:“我曾经想拿硕士、博士而争取更大的荣誉。但是现在我什么梦想都没有了……”她轻声饮泣。“我所有所有的梦想在这一刻都只化成了一个;那就是——如何只靠一条腿去做个好妻子!你的好妻子楚濂。”楚濂跪在那儿有好半天他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目不转睛的盯著绿萍。然后他扑过去他的头慢慢的俯向她他的嘴唇接触到了她的。不知何时泪水已经爬满了我一脸不知何时我手里那玫瑰花梗上的刺已刺进我的手指不知何时我那身边的门已悄然滑开……我正毫无掩蔽的暴露在门口。
我想退走我想无声无息的退走。但是来不及了我的移动声惊动了他们楚濂抬起头来绿萍也转过眼光来他们同时现了我。无法再逃避这个场面无法再装作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只能走了进去脚像踩在一堆堆的棉絮里那样不能著力那样虚浮那样轻飘我必须努力稳定自己的步伐像挨了几千年才挨到绿萍的床边。我把玫瑰花放在床头柜上俯下身来我把我那遍是泪痕的脸颊熨贴在绿萍的脸上在她耳边轻声耳语了一句:“我没骗你吧?姐姐?”
抬起头来我直视著楚濂运用了我最大的忍耐力我努力维持著声音的平静我说:
“欢迎你做我的姐夫楚濂。”
楚濂的面色如纸他眼底掠过了一抹痛楚的光芒这抹痛楚立即传染到我身上绞痛了我的五脏六腑。我知道无法再逗留下去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我重重的一摔头用衣袖抹去了颊上的泪痕我很快的说:
“刚好我给你们送了玫瑰花来我高兴——我是第一个祝福你们的人!”掉转身子我走出了病房阖上了那扇门。我立即奔出走廊冲过候诊室父亲一下子拦住了我。
“紫菱?”他惊异的喊。“你什么时候来的?”
“爸爸!”我叫著说:“他们刚刚完成了订婚仪式!”
父亲瞪视著我我挣脱了他奔出了医院。一帘幽梦2o/4o11
好几天过去了。晚上我独自坐在我的卧室内对著窗上的珠帘抱著我的吉他一遍又一遍的弹著我那支“一帘幽梦”。室内好静好静父亲母亲都在医院里。楚濂三天前就出了院现在一定也在医院里陪绿萍。整栋房子剩下了我和阿秀阿秀可能在楼下她自己的屋里。反正整座房子都笼罩在一片寂静里。
我的吉他声争争琮琮的响著响一阵又停一阵侧著耳朵我可以听到窗外的风声簌簌瑟瑟。昨晚下过雨今晨我到花园里看过苔青草润落花遍地。“昨夜雨疏风动今宵落花成冢春来春去俱无踪徒留一帘幽梦!”哦徒留一帘幽梦!仅仅是“徒留一帘幽梦”而已!我望著珠帘听著风声面对著一灯荧然心中是一片茫然一片迷惘一片深深切切的悲愁。啊什么是人生?什么是命运?是谁在冥冥中主宰著天地万物?把吉他放在桌上我开始沉思。事实上我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因为我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但我就那样坐著不知道坐了多久。近来这种独坐沉思的情况几乎变成了我的日常生活我能一坐就是一整天一坐就是一整夜。我已不再哭泣不再流泪我只是思想虽然我什么都想不透。
我坐著很久很久直到门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我侧耳倾听大约是母亲或父亲回来了我仍然寂坐不动然后我听到有脚步声走上楼再径直走向我的房门口我站起身子背靠著书桌面对著房门。
有人敲门轻轻的几响。
“进来吧”我说:“门没有锁。”
门开了我浑身一震竟然是楚濂!
他走了进来把房门在身后阖拢然后他靠在门上一瞬也不瞬的望著我。我僵了呆了靠在书桌上我也一动也不动的看著他。我们相对注视隔了那么远的一段距离但是我们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彼此的心跳。我的眼睛张得很大很大在心脏的狂跳之下我知道我一定面无人色。他的眼睛黑而深沉他的胸腔在剧烈的起伏。他整个人像是胶著在那门上只是站著只是望著我。但是逐渐的一种深刻的痛楚来到了他的眼睛中遍布在他的面庞上。当他用这种痛楚的眼光凝视著我时我觉得颤抖从我的脚下往上爬迅的延伸到我的四肢。泪浪一下子就涌进我的眼眶他整个人都变成了水雾中模糊浮动的影子。
于是他对我冲了过来什么话都没有说他跪了下去跪在我的脚前他用手抱住了我的腿把面颊埋进我的裙褶里。泪水沿著我的面颊滴落在他那浓厚的黑上我抖索著感到他那温热的泪水濡湿了我的裙子。
“紫菱哦紫菱!”他终于叫了出来。
我用手抱著他的头一任泪水奔流我轻声抽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紫菱”他仍然埋著头避免看我用带泪的声音低诉著:“有一个水晶玻璃的艺术品完整美丽。我却不小心把它打破了弄坏了。于是我只好把它买下来!我只好!这是唯一我能做的事!”他的声音那样凄楚痛苦而无助。于是我也抖索著跪下来了我用手捧著他的头让他面对著我我们相对跪著泪眼相看只是无语凝噎。好半天我吸了吸鼻子对他慢慢的摇了摇头。“不要解释楚濂用不著解释。”
他的眼睛深深的凝视我然后他出一声低喊对我俯过头来。我迅的转开头避开了。
“哦紫菱!”他受伤的叫著。“你竟避开我了!好像我是一条毒蛇再也不配沾到你好像我会弄脏你会侮辱了你好像我已经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是当日的楚濂!好像……”
“楚濂”我制止了他把头转向另一边我不敢面对他的眼睛。“一切的情况都已经变了不是吗?”
“情况是已经变了但是我的人并没有变我的心也没有变你不必像躲避瘟疫一样的躲开我!”他叫著。
“你要我怎样?”我转回头来正视著他呼吸急促的鼓动了我的胸腔我的声音激动而不稳定:“你即将成为我的姐夫你已经向我的姐姐求了婚示了爱现在你又要求我继续做你的爱人可能吗?楚濂?难道因为你闯了祸撞了车你反而想——”我重重的喊出来:“一箭双雕了?”
他大大的震动了一下然后他对我举起手来恶狠狠的盯著我。我想他要打我。但是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了他那凶恶的眼光迅的变得沮丧而悲切他的手慢慢的垂了下来无力的垂在身边。他继续凝视我失望、伤心、无助、和孤苦是清清楚楚的写在他的眼睛里的。他慢慢的垂下了头然后他慢慢的站起身来慢慢的车转身子他向房门口走去嘴里喃喃的说:“你是对的我已经没有资格没有资格对你说任何话没有资格爱你也没有资格被你所爱!你是对的我应该离开你远远的最好一生一世都不要见到你以免——触犯了你!”他站在门口伸手触著门柄。
“楚濂!”我尖叫。他站住了回过头来用燃烧著火焰充满了希望的眸子紧盯著我。哦天哪!我的楚濂!我深爱著的楚濂他原是我的生命及一切不是吗?我站起身来奔过去、迅的我就被他拥进怀里了他的嘴唇狂热的、饥渴的接触到了我的。我们两人的眼泪混合在一起呼吸搅热了空气我们紧紧的拥抱著对方辗转吸吮吻进了我们灵魂深处的热爱与需求。然后我挣扎著推开了他挣扎著从他怀抱中解脱了出来我注视著他喘息的说:
“现在楚濂属于我们的一段已经结束了今生缘尽于此。以后我们再见到的时候你就是绿萍的爱人和绿萍的未婚夫了!现在你走吧!”
他望著我深深切切的望著我。
“你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坚决的说:“我们以往的一段爱情已经烟消云散我和你要彻彻底底的斩断这段感情。你”我加重了语气:“不能和我的姐姐游戏你要真真正正的去爱她!”
他盯著我。“你把人生看得多么单纯!”他说:“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斩得断只有爱情……”他眼里布满了血丝:“请你告诉我如何去斩断?”“请你告诉我”我重重的说:“那天你跪在我姐姐床前的誓言是真是假?”他喘著气闭上了眼睛。
“哦!”他低喊:“我誓的时候就知道我是掉进万劫不复的地狱里去了!”“不是的楚濂”我含泪说:“绿萍爱你她真的爱你你所要做的只是忘记我然后试著去爱她。我们都是青梅竹马长大的绿萍美好而温柔她配你并没有辱没你!只要你爱她你的地狱就会变成天堂!”
他注视了我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
“我想”他终于开了口喉音沙哑而悲凉:“我了解你的意思了。紫菱”他一直望进我的眼睛深处他哽咽的说:“你是个好女孩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女孩我真不知道将来谁有幸能够得到你!”谁有幸吗?我满腹凄凉的想著可能得到我的人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呢!凝视著楚濂我说:
“你知道我最爱你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
他摇了摇头。“是你跪在绿萍床前说你爱她的时候。”
他看著我。“那么”他低声问:“我所做的事正是你希望我做的事了?”我默然点头。“很好”他凄凉的微笑了一下。“这句话或者可以鼓励我或者可以支持我以后整个的生命。”
他这语气他这神态以及他这微笑和他这句话都抽痛了我的心脏和神经。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再软弱我知道我和他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只要我稍一软弱就可能造成永远牵缠不清的纠纷和烦恼。于是我挺直了背脊伸手打开了房门:“你该走了!”我说。他继续紧盯著我。“你该走了!”我再说了一遍。
“是的我该走了!”他点了点头伸手想抚摸我的面颊我很快的避开了。于是他凄然一笑重重的摔了一下头说:“再见!紫菱!”“再见!楚濂!”我说。
他再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就转过身子迅的奔出了门外我听著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又听著他走出客厅我跑到窗前拂开那些珠帘我望著他的影子很快的穿过花园他没有回顾径直走向大门他开门出去了。走出了我的世界也走出了我的生命。那远远传来的关门声震碎了我的心智我突然整个的脱力了。我跌倒在床前面坐在那儿我把头埋在床上的被单里开始不能控制的、沉痛的啜泣了起来。
我一定哭了很久很久我一定有一段长时间都没有意识和神智因为我居然没有听到门铃声也居然没有听到有人走上楼又直接走进了我屋里直到那关上房门的声音才震动了我我茫茫然的转过头来泪眼模糊的看著那走向我的人影。他在我床沿上坐了下来一只手温柔的落在我的头上一个亲切的声音好温柔好温柔的在我耳边响起:
“好了紫菱不要再哭了你已经哭了一个多小时了!”
我惊愕的仰头望著他我接触到一对深沉、关切、而怜惜的眸子。好几万个世纪以前曾有一个男人在我家的阳台上捡到一个“失意”现在他又捡到了我。取出一条干净的手帕他细心的为我拭去颊上的泪痕。我迷茫的、困惑的望著他口齿不清的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已经来了半个多小时你的房门开著我一直站在你房门口。”他说凝视著我:“我到医院去看过你姐姐知道你一个人在家我就忍不住来看看你我想”他顿了顿:“我来的时候楚濂一定刚刚走。”一帘幽梦21/4o
楚濂我咬咬嘴唇。是了一定是阿秀告诉他楚濂来过。我垂下头默然不响。由于哭了太久我仍然止不住那间歇性的抽噎。
他用手托起了我的下巴整理著我那满头乱他的眼光诚挚温柔而带著抹鼓励的笑意。
“不要再哭了瞧把眼睛哭得肿肿的明天怎么见人?”
“我不要见人”我凄楚的说:“我什么人都不要见我愿意找一个深深的山洞把自己藏起来。”
“也不要见我吗?”他微笑的问。
“你是例外费云帆。”我坦率的说。
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为什么?”他不经心似的问。
“你可以把外界的消息传达给我。”
他轻轻一笑。“你是勘得破红尘?还是勘不破红尘?”
我颓丧的把胳膊支在床上用手托住下巴。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我说一股心酸泪珠又夺眶而出。“我奇怪你居然笑得出来!”
“好了紫菱”他慌忙说收住了笑一本正经的望著我:“让我告诉你人生的旅程就是这样的到处都充满了荆棘随时都会遭遇挫折我们没有人能预知未来也没有人能控制命运。已经生过的事情就生过了哭与笑都是情绪上的泄并没有办法改变已生的事实。”他抹去我的泪轻声的说:“别哭小姑娘我弹吉他给你听好吗?”
“好。”我闷闷的说。他拿起了桌上的吉他。
“想听什么曲子?”“有一个女孩名叫‘失意’她心中有著无数秘密……”我喃喃的念著带泪的念著。
“这支曲子不好让我弹些好听的给你听。如果你听厌了告诉我一声。”于是他开始弹吉他他先弹了我所深爱的“雨点打在我头上”然后他弹了“爱是忧郁的”接著他又弹了电影“男欢女爱”的主题曲再弹了“昨天”和被琼恩?贝兹唱红的民歌“青青家园”……他一直弹了下去弹得非常用心非常卖力。我从没有听过他这样专心一致的弹吉他他不像是在随意弹弹而像是在演奏。我的注意力不知不觉的被那出神入化的吉他声所吸引了仰著头我呆呆的望著他。
他凝视著我面色严肃而专注。他的手指从容不迫的从那琴弦上掠过去一支曲子又接一支曲子他脑海里似乎有著无穷尽的曲子他一直弹下去一直弹下去毫不厌烦毫不马虎他越弹越有劲我越听越出神。逐渐的我心中的惨痛被那吉他声所遮掩我不知不觉的迎视著他那深邃的眸子而陷进一种被催眠似的状态中。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两小时、三小时或者更长久我不知道时间我只知道最后他在弹“一帘幽梦”反复的弹著那支“一帘幽梦”他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的脸当他第五遍或第六遍结束了“一帘幽梦”的尾音时我累了我听累了在地板上坐累了仰著头仰累了……反正我累了。于是我长叹了一声说:
“好了不要再弹了。”
“你听够了?”他问。“够了!”
他放下了吉他挺了挺背脊他的眼睛深黝黝的盯著我的脸庞。“你总算听够了”他说:“你知道我弹了多久?”
我摇摇头。他伸出他按弦的手指来于是我惊骇的现他每个手指都被琴弦擦掉了一层皮而在流著血。他竟流著血弹了三小时的吉他!我睁大眼睛望著他那受伤的手指我目瞪口呆而张口结舌。“你的吉他没有好好保养你忘了上油”他笑著说:“我又太久没有这样长时间‘演奏’过了否则也不至于磨破手指。”“可是你……你……为什么要一直……一直弹下去?你……你为什么不停止?”我嗫嚅著问。
“因为你没有叫我停止。”他说静静的望著我。
我摇头。“我不懂。”我蹙著眉说。
“因为我想治好你的眼泪。”他再说。
“我还是不懂。”我依然摇头。
“那么让我告诉你吧!”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粗鲁而沙哑:“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情傻瓜!天下的男人并不止楚濂一个!”我那样震惊那样意外那样莫名其妙的感动。我凝视著他费云帆那个在阳台上捡到我的男人!那个永远在我最失意的时候出现的男人!我的眼眶潮湿了我用手轻轻去握他那受伤的手指。他想“治好”我的眼泪却反而“勾出”了我的眼泪我啜泣著说:
“你是我的小费叔叔!”
“不”他低语:“我不是你的叔叔如果你不认为我是乘虚而入如果你不认为我选的时间不太对如果你还不认为我太讨厌或太老我希望——你能接受我做你的丈夫!”
我惊跳眼睛瞪得好大好大。
“你——你——”我结舌的说:“你一定不是认真的你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很认真这些年来我从没有对一件事这样认真过。”他一本正经的说那样深沉而恳挚的望著我。“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也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很明白这并不是个求婚的好时间但我不愿放弃这个机会。”
“可是……可是……”我讷讷的说:“你为什么要向我求婚?你明知道……明知道我爱的不是你!”
他微微震动了一下然后他握住了我的双手。
“不要考虑我为什么”他说:“只要考虑你愿不愿意嫁我好吗?”“我不懂”我拚命摇头:“我完全不了解你。费云帆即使你可怜我同情我你也不必向我求婚!”
“你有没有想过”他微笑起来:“我可能爱上了你?”
我蹙紧眉头仔细的望著他的脸。
“那是不可能的事!”我说。
“为什么?”“你有那么丰富的人生经验你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女人你见过最大的世面你不可能会爱上一个像我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他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你不是傻瓜!那么我就是傻瓜!”他诅咒似的喃喃低语。然后他重新正视著我:“好了紫菱我只要告诉你我的求婚是认真的。你不必急著答复我考虑三天然后告诉我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假若你同意了我们可以马上行婚礼然后我带你到欧洲去。”
“欧洲?”我一愣那似乎是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似乎在这个星球以外的地方似乎和一个无人所知的山洞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可以走得远远的躲开绿萍躲开楚濂躲开这一切的一切……费云帆紧紧的盯著我观察著我显然我的思想并没有逃过他锐利的目光。“是的欧洲”他说:“那是另一个世界你可以逃开台北这所有的烦恼和哀愁。”
我困惑的看著他。“我不知道……”他紧握了我的手一下。
“现在不必回答我等你好好的睡一觉好好的想过再说。”他顿了顿。“再有别被我的历史所吓倒我誓我会做个好丈夫。”“但是……但是……”我仍然嗫嚅著:“我并不爱你呀!”
他再度微微一震。“楚濂也不爱绿萍对吗?”他说:“人们并不一定为爱情而结婚是吗?”
楚濂我心中猛然一痛。
“我被你搅糊涂了”我迷乱的说:“我仍然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知道这事对不对爸爸妈妈不会赞成的……”“别考虑那么多行不行?”他忍耐的说直视著我的眼睛:“只要考虑一件事你愿不愿意嫁给我跟我到欧洲去。其他的问题是我的不是你的懂吗?”
我茫然的瞪视著他。他深深的注视著我接著他低叹了一声站起身来。
“你仔细的想想吧!紫菱!”
我蹙紧眉头。“我等你的答复!”他再说:“但是请求你不要让我等待太久因为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
我仰头望著他。“你要走了吗?”我问。
“夜已经很深了你父母快要回来了。”他说:“今晚别再伤脑筋了明天好好的想一想。我希望——”他歪了歪头难以觉察的微笑了一下。望了望窗上的珠串。“有一天我能和你‘共此一帘幽梦’!”他走过来俯下身子很绅士派头的在我额上轻轻的印下一吻然后他转身走出了我的房间。
我仍然呆呆的坐著像被催眠般一动也不动。一帘幽梦22/4o1
一连三天我都神志迷乱而精神恍惚。这些日子来绿萍的受伤楚濂的抉择以至于费云帆对我提出的求婚这接二连三的意外事故对我紧紧的包围过来压迫过来使我简直没有喘息的机会。费云帆要我考虑三天我如何考虑?如何冷静?如何思想?我像一个飘荡在茫茫大海中的小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我的目标?什么是我的方向?我迷失了困惑了我陷进一种深深切切的、无边无际的迷惘里。
为了避免再见到楚濂更为了避免看到楚濂和绿萍在一起我开始每天上午去医院陪伴绿萍因为楚濂已恢复了上班他必须在下班后才能到医院里来。绿萍在逐渐复元中她的面颊渐渐红润精神也渐渐振作起来了。但是每天清晨她张开眼睛的时间开始她就在期待著晚上楚濂出现的时间。她开始热心的和我谈楚濂谈那些我们童年的时光谈那些幼年时的往事也谈他们的未来。她会紧张的抓住我的手问:
“紫菱你想楚濂会忍受一个残废的妻子吗?你想他会不会永远爱我?你想他会不会变心?你觉得我该不该拒绝这份感情?你认为他是不是真的爱我?”
要答复这些问题对我是那么痛苦那么痛苦的事情每一句问话都像一根鞭子从我的心上猛抽过去但我却得强颜欢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用充满了信心的声调说:
“你怎么可以怀疑楚濂?他从小就不是个说话不负责任的人!”然后回到家中一关上房门我就会崩溃的倒在床上喃喃的、辗转的低声呼喊:
“天哪!天哪!天哪!”
不再见楚濂那几天我都没有见到楚濂。费云帆也没来看我他显然想给我一份真正安静思索的时间可是我的心情那样混乱我的情绪那样低落我如何去考虑、思想呢?三天过去了我仍然对于费云帆求婚的事件毫无真实感那像个梦像个儿戏……我常独坐窗前抱著吉他迷迷糊糊的思索著我的故事不是我们的故事我绿萍楚濂和费云帆。于是我会越想越糊涂越想越昏乱最后我会丢掉吉他用手抱紧了头对自己狂乱的喊著:
“不要思想!不要思想!停止思想!停止思想!思想你是我最大的敌人!”思想是我的敌人感情又何尝不是?它们联合起来折磨我辗碎我。第四天晚上费云帆来了。
他来的时候母亲在医院里父亲在家却由于太疲倦而早早休息了。我在客厅里接待了他。
我坐在沙上他坐在我的身边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盯著我。这已经是春末夏初的季节了他穿著件全黑的衬衫外面罩了件黄蓝条纹的外套全黑的西服裤他看来相当的潇洒和挺拔我第一次现他对服装很考究而又很懂得配色和穿的艺术。他斜靠在椅子里伸长了腿默默的审视著我他的头浓而黑眉毛也一样黑眼睛深沉而慧黠我又第一次现他是个相当男性的、相当具有吸引力的男人!
“你在观察我”他说迎视著我的目光:“我脸上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吗?”“有的。”我说。“是什么?”“我现你长得并不难看。”
“哦?”他的眉毛微微扬了扬。
“而且你的身材也不错。”
他的眉毛扬得更高了眼睛里闪过一抹不安和疑惑。
“别绕***了”他用鼻音说:“你主要的意思是什么?”
“一个漂亮的、颇有吸引力的、有钱的、有经验的、聪明的男人在这世界上几乎可以找到最可爱的女人他怎会要个失意的、幼稚的、一无所知的小女孩?”
他的眼睛闪著光脸上有种奇异的神情。
“我从不知道我是漂亮的、有吸引力的、或聪明的男人”他蹙起眉头看我:“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的赞美?还是该默默承受你的讽刺?”“你明知道我没有讽刺你”我严肃的说:“你也明知道我说的是实话。”他注视了我好一会儿。
“好吧”他说:“让我告诉你为什么好吗?”
“好的。”“因为你不是个幼稚的、一无所知的小女孩。你善良、美好、纯真充满了智慧与热情有思想有深度你是我跑遍了半个地球好不容易才现的一颗彗星。”
“你用了太多的形容词”我无动于衷的说:“你经常这样去赞美女孩子吗?你说得这么流利应该是训练有素了?”
他一震他的眼睛里冒著火。
“你是个无心无肝的冷血动物!”他咬牙说。
“很好”我闪动著眼睑:“我从不知道冷血动物和彗星是相同的东西!”他瞪大眼睛接著他就失笑了。不知怎的他那笑容中竟有些寥落有些失意有些无可奈何。他那一大堆的赞美词并未打动我相反的这笑容却使我心中猛的一动我深深的看著他一个漂亮的中年男人!他可以给你安全感可以带你到天边海角。我沉吟著他取出了烟盒燃上了一支烟。“我们不要斗嘴吧”他说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你考虑过我的提议吗?”我默然不语。“或者”他不安的耸了耸肩。“你需要更长的一段时间来考虑?”“我不需要”我凝视他:“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
他停止了吸烟盯著我。
“那么答复吧!愿意或不愿意?”
“不愿意。”我很快的说。
他沉默片刻再猛抽了一口烟。“为什么?”他冷静的问。
“命运似乎注定要我扮演一个悲剧的角色”我垂下眼帘忽然心情沉重而萧索。“它已经戏弄够了我把我放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枯井里让我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我自己去演我的悲剧没有关系何苦要把你也拖进去?”
他熄灭了那支几乎没抽到三分之一的烟。
“听我说紫菱”他伸手握住了我的双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让我陪你待在那枯井里吧说不定我们会掘出甘泉来。”他的语气撼动了我我抬眼看他忽然泪眼凝注。
“你真要冒这个险费云帆?”
“我真要。”他严肃的说眼光那么温柔那么温柔的注视著我使我不由自主的落下泪来。
“我不会是个能干的妻子。”我说。“我不会做家务也不会烧饭。”“我不需要管家也不需要厨子。”他说。
“我不懂得应酬。”“我不需要外交官。”“我也不懂得你的事业。”
“我不需要经理。”“那么”我可怜兮兮的说:“你到底需要什么?”
“你。”他清晰的说眼光深邃一直望进我的灵魂深处。“只有你紫菱!”一串泪珠从我眼中滚落。
“我很爱哭。”我说。“你可以躺在我怀里哭。随你哭个够。”
“我也不太讲理。”“我会处处让著你。”“我的脾气很坏我又很任性。”
“我喜欢你的坏脾气也喜欢你的任性。”
“我很不懂事。”“我不在乎我会宠你!”
我张大眼睛透过泪雾看著他那张固执而坚定的脸然后我轻喊了一声:说:“你这个大傻瓜!如果你真这么傻你就把我这个没人要的小傻瓜娶走吧!”他用力握紧我的手然后他轻轻的把我拉进了他怀里轻轻的用胳膊圈住了我再轻轻的用他的下额贴住我的鬓角他就这样温温存存的搂著我。好久好久他才俯下头来轻轻的吻住了我的唇。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仔细的审视著我的脸他看得那样仔细似乎想数清楚我有几根眉毛或几根睫毛。接著他用嘴唇吻去我眼睫上的泪珠再温柔的、温柔的拭去我面颊上的泪痕他低语著说:“你实在是个很会哭的女孩子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呢?但是以后我要治好你我要你这张脸孔上布满了笑我要你这份苍白变成红润我要你……天哪”他低喊:“这些天来你怎么消瘦了这么多!我要你胖起来!我要你快活起来!”他把我的头轻轻的压在他肩上在我耳边再轻语了几句:“我保证做你的好丈夫终我一生爱护你照顾你。紫菱我保证你不会后悔嫁给了我。”
忽然间我觉得自己那样渺小那样柔弱。我觉得他的怀抱那样温暖那样安全。我像是个暴风雨中的小舟突然驶进了一个避风的港口说不出来的轻松也有份说不出来的倦怠。我懒洋洋的依偎著他靠著他那宽阔的肩头闻著他衣服上布料的气息和他那剃胡水的清香我真想这样靠著他一直靠著他他似乎有足够的力量即使天塌下来他也能撑住。我深深叹息费云帆他应该是一个成熟的、坚强的男人!我累了这些日子来我是太累太累了。我闭上眼睛喃喃的低语:“费云帆带我走带我走得远远的!”
“是的紫菱。”他应著轻抚著我的背脊。
“费云帆”我忽然又有那种梦似的、不真实的感觉。“你不是在和我儿戏吧?”他离开我用手托著我的下巴他注视著我的眼睛:
“婚姻是儿戏吗?”他低沉的问。
“可是”我讷讷的说:“你曾经离过婚你并不重视婚姻你也说过你曾经把你的婚姻像垃圾般丢掉。”
他震颤了一下。“所以人不能有一点儿错误的历史。”他自语著望著我摇了摇头。“信任我紫菱人可以错第一次却不会错第二次!”他说得那样恳切那样真挚他确实有让人信任的力量。我凝视他忍不住又问:“你确实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不是小孩子了紫菱。”一帘幽梦/4o
“可是我是不愿欺骗你的”我轻蹙著眉低低的说:“你知道我爱的人是……”
他很快的用嘴唇堵住我的嘴使我下面的话说不出口然后他的唇滑向我的耳边他说:
“我什么都知道不用说也不要说好吗?”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我又把头倚在他肩上我叹息著说:“我累了。”“我知道。”他抱紧了我我就静静的依偎在他怀里我们并排挤在沙中我又闭上了眼睛就这样依偎著静静的静静的我听得见他的心跳。他的手绕著我的脖子他的头紧靠著我的。最近我从没有这样宁静过从没有这样陷入一种深深的静谧与安详里。不知多久以后他动了动我立即说:
“不要离开我!”“好的”他静止不动:“我不离开。可是”他温存的、轻言细语的说:“你母亲回来了!”
我一怔来不及去细细体味他这句话客厅的玻璃门已经一下子被打开了!我居然没有听到母亲用钥匙开大门的声音也没有听到她穿过花园的脚步声。我的意识还没清醒以前母亲已像看到客厅里有条恐龙般尖叫了起来:
“哎呀!紫菱!你在做什么?”
我从费云帆的怀里坐正了身子仰头望著母亲那种懒洋洋的倦怠仍然遍布在我的四肢我的心神和思想也仍然迷迷糊糊的我慢吞吞的说了句:
“哦妈妈我没有做什么。”
“没有做什么?”母亲把手提包摔在沙上气冲冲的喊著。“费云帆!你解释解释看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叫”费云帆安安静静的说:“我正预备告诉你”他清晰的一字一字的吐了出来:“我要和紫菱结婚了!”
“什么?”母亲大叫眼睛瞪得那么大她一瞬也不瞬的望著我们。“你说什么?”“我要和紫菱结婚”费云帆重复了一次仍然维持著他那平静而安详的语气:“请求您答应我们。”
母亲呆了傻了她像化石般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她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像看一对怪物般看著我和费云帆。然后她忽然清醒了忽然明白了过来。立刻她扬著声音尖声叫著父亲的名字:“展鹏!展鹏!你还不快来!展鹏!展鹏!……”
她叫得那样急那样尖锐好像是失火了。于是父亲穿著睡衣跌跌冲冲的从楼上跑了下来带著满脸的惊怖一叠连声的问:“怎么了?绿萍怎么了?怎么了?绿萍怎么了?”
他一定以为是绿萍的伤势起了变化事实上绿萍已经快能出院了。母亲又叫又嚷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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