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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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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帘幽梦

今夜家里有宴会。今夜家里有宴会我却坐在书桌前面用手托著下巴呆呆的对著窗上那一串串的珠帘愣。珠帘!那些木雕的珠子大的小的长圆形的椭圆形的一串串的挂著垂著像一串串的雨滴。绿萍曾经为了这珠帘对我不满的说:

“又不是咖啡馆谁家的卧房用珠子作窗帘的?只有你永远兴些个怪花样!”“你懂什么?”我嗤之以鼻:“珠帘是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的东西你多念念诗词就知道了!”

“哦!”绿萍微微一笑:“别亮招牌了谁都知道咱们家的二小姐是个诗词专家!”“算了!诗词的窍门都还没弄清楚就配称专家了?我还没有那样不害臊呢!”我抬了抬下巴又酸溜溜的接了几句:“诗词专家!你少讽刺人吧!亲友们没几个知道我这‘专家’的但是却知道我家有个直升T大的才女!和一个考不上大学的笨丫头!”“好了好了!”绿萍走过来揉了揉我那满头短好脾气的说:“别懊恼了考不上大学的人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何况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明年考不上还有后年……”

“只怕等你当大学教授的时候我还在那儿考大学呢!”我嚷著说。“又胡说八道了!”绿萍对我摇摇头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我真不了解你紫菱以你的聪明你应该毫无问题的考上大学我想……”“你不用想”我打断了她:“你永远想不清楚!因为没有人能想清楚连我自己都想不清楚!”

绿萍困惑的望著我她的眼睛里有抹怜悯有抹同情还有抹深深的关切与温柔她一向就是个好心肠的姐姐!一个标准的姐姐!我笑了对她潇脱的扬了扬眉毛:

“够了绿萍!你别那样愁眉苦脸的吧!告诉你我并不在乎!考不上大学的人成千累万不是吗?我吗?我……”我望著窗上的珠帘忽然间转变了话题:“你不觉得这珠帘很美吗?别有一种幽雅的情调?你真不觉得它美吗?”

绿萍瞪视著那珠帘我知道她实在看不出这珠帘有什么“情调”和“美”来。但是她点了点头柔声的安静的说:“是的仔细看看它确实挺有味道的!”

这就是姐姐这就是绿萍温柔顺从善良好心的姐姐。她并不是由心底接受了这珠帘她只是不愿泼我的冷水。绿萍她一生没泼过任何人的冷水功课好人品好长相好父母希望她品学兼优她就真的“品学兼优”父母希望她在大学毕业前不谈恋爱她就真的不谈恋爱。她该是天下父母所希望的典型儿女!难怪她会成为父母的掌上明珠也难怪我会在她面前“相形见绌”了。

珠帘别有情调珠帘幽雅美丽珠帘是诗词上的东西珠帘像一串串水滴……而我现在却只能对著这珠帘呆。因为今晚家里有宴会。宴会是为了绿萍而开的。今年暑假绿萍拿到了大学文凭我拿到了高中文凭父亲本就想为我们姐妹俩请次客但我正要参加大专联考母亲坚持等我放榜后来一个“双喜临门”。于是这宴会就拖延了下来谁知道联考放榜我却名落孙山“双喜”不成变成了“独悲”。这份意外的“打击”使母亲好几个月都振作不起来。这样转眼间秋风起兮转眼间冬风复起绿萍又考进了一个人人羡慕的外国机构得到一份高薪的工作。这使母亲又“复活”了又“兴奋”了。绿萍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用她的光芒来掩盖我的暗淡。母亲忘了我落榜带给她的烦恼也忘了这份耻辱她广了请帖邀请了她的老同学干姐妹老朋友世交以及这些人的子女姐姐的同学……济济一堂老少皆有……这是个盛大的宴会!而我我只好对著我的珠帘呆。

快七点钟了客厅里已经人声鼎沸我不知道几点钟开席我只觉得肚子里叽哩咕噜叫。我想我该到厨房里去偷点儿东西吃的我总不能饿著肚子整晚看我的珠帘这样下去我会把那些珠子幻想成樱桃汤圆椰子球鱼丸和巧克力球了!或者我也可以若无其事的出去参加宴会去分享我姐姐的成功。但是我如何去迎接那些伯伯叔叔阿姨婶婶们同情的眼光还有那楚家!天哪我已经听到楚伯母那口标准的京片子在爽朗的高谈阔论了!那么同来的必然有楚濂和楚漪了!那对和姐姐同样光芒四射的、“品学兼优”的兄妹那漂亮潇洒的楚濂那高雅迷人的楚漪!天算了!我叹口长气我宁愿忍受著肚子饿还是乖乖的坐在这儿呆吧!我不知道我坐了多久可是我的鼻子和耳朵都很敏锐鼻子闻到了炸明虾的香味耳朵听到了碗盘的叮当。今晚因为人太多吃的是自助餐美而廉叫来的听说美而廉的自助餐相当不坏闻闻香味已经可以断定了。闭上眼睛我想像著他们端著盘子拿著菜分散在客厅四处一面吃一面聊著天。当然绿萍会出足风头带著她文雅而动人的微笑周旋在众宾客之间!母亲会不停的向客人们叙述姐姐的光荣历史。哎!那种滋味一定和当明星差不多的绿萍她生下来就是父母手中的一颗闪亮的星星!

我饿了。我相当无聊。我的肚子在叫。我开始觉得那珠帘实在没有什么“情调”了。

我叹气我靠进椅子里我把脚高高的架在书桌上我歪头我做鬼脸我咬嘴唇我背诗……我突然直跳起来有人在敲我的房门。“是谁?”我没好气的问。

门被推开了是父亲!

他走了进来把房门在他身后阖拢他一直走向我面前静静的看著我。我噘著嘴瞪视著他。他对我眨眨眼睛我也对他眨眨眼睛然后他笑了起来:

“你准备饿死吗?鬼丫头?”他问。

我歪著头紧闭著嘴一语不。

“该死!”他诅咒起来抓住我的肩重重的在我屁股上拍了一下。“你居然没有换衣服没有化妆你像个丑小鸭看你那头乱蓬蓬的头……要命!我从没有希望你像你的姐姐因为你是你!你不高兴吃饭不高兴参加宴会我也懒得勉强你。但是你躲在这儿饿肚子我看著可不舒服这样吧”他想了想:“我去偷两盘菜来我陪你在屋里吃吧!我知道你这鬼丫头是最挨不了饿的!”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揽住父亲的脖子我亲了亲他的面颊。抓住他的手我高兴的说:

“好爸爸你总算给我送梯子来了我正没办法下台阶呢!现在走吧!我们参加宴会去!我已经快饿死了!”

“你决定了?”父亲斜睨著我:“你那些该死的自卑感还在不在作崇?”“当肚子饿的时候自卑感总是作不了什么祟的!”我老老实实的回答。“你不怕外面有老虎会吃了你?”父亲笑著问。

“我现在可以吃得下一只老虎!只怕我先把它吃了!”我瞪著眼说。父亲大笑了起来。笑停了他深深的注视著我用手摸摸我的短他点点头慢吞吞的说:

“告诉你紫菱你不是你姐姐但是你一直是我的宝贝!去!梳梳你的头我们参加宴会去!今天来了很多有趣的客人记得费云舟叔叔吗?他把他弟弟也带来了一个好风趣的人你一定喜欢听他吹牛!还有陶剑波那个漂亮的男孩子他正对你姐姐展开攻势呢还有许家姐妹章家全家楚濂、楚漪……你要是不出去呀错过许多有趣的事那就算你自己倒楣!”我闪电般冲到梳妆台前拿起刷胡乱的刷了刷我的短我的头是最近才烫的清汤挂面的学生头烫不出什么好花样来我弄了满头乱蓬蓬的大萍!下意识的昂高了下巴我看著镜子里的自己红花格子的衬衫下面是条牛仔裤可真不像宴会的服装。但是管他呢!我是我不是绿萍!回过头来我挽住父亲的胳膊大声的说:

“走吧!”父亲上上下下的看看我笑著。

“就这样吗?”他问。“是的我是只变不成天鹅的丑小鸭!”

父亲笑得开心。“那么走吧!你马上可以尝到咖哩牛肉和生炸明虾了!”

我咽了一口口水很没面子咽得“咕嘟”一声好响好响我看看父亲父亲也正嘲弄似的看著我我做了个鬼脸父亲回了我一个鬼脸然后……

我们打开房门走下楼梯大踏步的走进客厅。一帘幽梦2/4o

一走进客厅我就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慑住了。

没想到有那么多人没想到如此热闹到处都是衣香鬓影到处都是笑语喧哗。人群东一堆西一堆的聚集著拥挤著喧嚣著美而廉的侍者穿梭其间碗盘传递筹交错。我一眼就看出客人分成了明显的两类一类是长一辈的以母亲为中心像楚伯母陶伯母章伯母……以及伯伯、阿姨们他们聚在一块儿热心的谈论著什么。楚伯母、陶伯母、何阿姨和妈妈是大学同学也是结拜姐妹她们年轻时彼此竞争学业炫耀男朋友现在呢她们又彼此竟争丈夫的事业炫耀儿女。还好爸爸在事业上一直一帆风顺没丢她的脸绿萍又是那么优异给她争足了面子幸好我不是她的独生女儿否则她就惨了!另一类是年轻的一辈以绿萍为中心像楚濂、楚漪、陶剑波、许冰洁、许冰清……和其他的人他们聚集在唱机前面正在收听著一张汤姆琼斯的唱片。陶剑波又带著他那刻不离身的吉他大概等不及的想表演一番了。看样子今晚的宴会之后少不了要有个小型舞会说不定会闹到三更半夜呢!

我和父亲刚一出现费云舟叔叔就跑了过来把父亲从我身边拉走了他们是好朋友又在事业上有联系所以总有谈不完的事情。父亲对我看看又对那放著食物的长桌挤了挤眼睛就抛下了我。我四面看看显然我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本来渺小如我又值得何人注意呢!没人注意也好免得那些叔叔伯伯们来“安慰”我的“落第”。

我悄悄的走到桌边拿了盘子装了满满的一盘食物。没人理我我最起码可以不受注意的饱餐一顿吧!客厅里的人几乎都已拿过了食物所以餐桌边反而没有什么人装满了盘子我略一思索就退到了阳台外面。这儿如我所料没有任何一个人我在阳台上的藤椅上坐下来把盘子放在小桌上开始狼吞虎咽的大吃起来。

室内笑语喧哗这儿却是个安静的所在。天边挂著一弯下弦月疏疏落落的几颗星星缀在广漠无边的穹苍里。空气是凉而潮湿的风吹在身上颇有几分寒意我那件单薄的衬衫实在难以抵御初冬的晚风。应该进屋里去吃的!可是我不要进去!咬咬牙我大口大口的吞咽著咖哩牛肉和炸明虾。肚子吃饱了身上似乎也增加了几分暖意怪不得“饥寒”两个字要连在一块儿说原来一“饥”就会“寒”呢!

我风卷残云般的“刮”光了我的碟子大大的叹了口气。把碟子推开我舔舔嘴唇喉咙里又干又辣我忘了拿一碗汤也忘了拿饮料和水果我瞪著那空碟子嘴里叽哩咕噜的出一连串的诅咒:“莫名其妙的自助餐自助个鬼!端著碟子跑来跑去算什么名堂?又不是要饭的!简直见鬼!……”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有个人影遮在我的面前一碗热汤从桌面轻轻的推了过来一个陌生的、男性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想你会需要一点喝的东西以免噎著了!”

我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望著面前那个男人。我接触了一对略带揶揄的眼光一张不很年轻的脸庞三十五岁?或者四十岁?我不知道我看不出男人的年龄。月光淡淡的染在他的脸上有对浓浓的眉毛和生动的眼睛那唇边的笑意是颇含兴味的。“你是谁?”我问有些恼怒。“你在偷看我吃饭吗?你没有看过一个肚子饿的人的吃相吗?”

他笑了。拉了一张椅子他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不要像个刺猬一样张开你的刺好不好?”他说:“我很欣赏你的吃相因为你是不折不扣的在‘吃’!”

“哼!”我打鼻子里哼了一声端起桌上那碗汤老实不客气的喝了一大口。放下汤来我用手托著下巴凝视著他。“我不认识你。”我说。“我也不认识你!”他说。

“废话!”我生气的说:“如果我不认识你你当然也不会认识我!”“那也不尽然”他慢吞吞的说:“伊丽莎白泰勒不认识我我可认识她!”“当然我不会是伊丽莎白泰勒!”我冒火的叫:“你是个很不礼貌的家伙!”“你认为你自己相当礼貌吗?”他笑著问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望望我:“我可以抽烟吗?”“不可以!”我干干脆脆的回答。

他笑笑仿佛我的答复在他预料之中似的他把烟盒和打火机又放回到口袋里。“你的心情不太好。”他说。

“我也没有招谁惹谁我一个人躲在这儿吃饭是你自己跑来找霉气!”“不错。”他也用手托著下巴望著我他眼里的揶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诚恳而关怀的眼光他的声音低沉温和。“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儿?”

“你很好奇啊?”我冷冰冰的。

“我只代主人惋惜。”“惋惜什么?”“一个成功的宴会主人是不该冷落任何一个客人的!”

天哪!他竟以为我是个客人呢!我凝视著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好难得居然也会笑!”他惊叹似的说:“可是你笑什么?”“笑你的热心”我说:“你是在代主人招待我吗?你是主人的好朋友吗?”“我第一次来这儿。”他说。

“我知道。”“你怎么知道?你是这儿的熟客?”

“是的。”我玩弄著桌上的刀叉微笑著注视著他。“熟得经常住在这儿。”“那么你为什么不和那些年轻人在一块儿?你听他们又唱又弹吉他的闹得多开心!”

我侧耳倾听真的陶剑波又在表演他的吉他了他弹得还真不坏是披头最近的曲子“嗨!裘!”但是唱歌的却是楚濂的声音他的声音是一听就听得出来的那带著磁性的、略微低沉而美好的嗓音我从小听到大的声音!帮他和声的是一群女生绿萍当然在内。楚濂他永远是女孩子包围的中心就像绿萍是男孩子包围的中心一样。他们和得很好很熟练。我轻咬了一下嘴唇。

“瞧!你的眼睛亮了”我的“招待者”说他的目光正锐利的盯在我的脸上。“为什么不进去呢?你应该和他们一起欢笑一起歌唱的!”“你呢?”我问:“你又为什么不参加他们呢?”

“我已不再是那种年龄了!”

我上上下下的打量他。

“我看你一点也不老!”

他笑了。“和你比我已经很老了。我起码比你大一倍。”

“胡说!”我抬了抬下巴。“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吗?告诉你我只是穿得随便一点我可不是孩子!我已经十九岁了!”

“哈!”他胜利的一扬眉。“我正巧说对了!我比你大一倍!”

我再打量他。“三十八?”我问。他含笑点头。“够老吗?”他问。我含笑摇头。“那么我还有资格参加他们?”

我点头。“那么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参加他们吗?”

我斜睨著他考虑著。终于我下定决心的站了起来在我的牛仔裤上擦了擦手因为我忘记拿餐巾纸了。我一面点头一面说:“好吧仅仅是为了你刚才那句话!”

“什么话?”他不解的问。

“一个成功的宴会主人是不该冷落任何一个客人的!”我微笑的说。“嗨!”他叫:“你的意思不是说……”

“是的”我对他弯了弯腰。“我是汪家的老二!你必定已经见过我那个聪明、漂亮、温柔、文雅的姐姐我呢?我就是那个一无可取的妹妹!你知道老天永远是公平的它给了我父母一个‘骄傲’必定要给他们另一份‘失意’我就是那份‘失意’。”这次轮到他上上下下的打量我。

“我想”他慢吞吞的说:“这份‘失意’该是许多人求还求不来的!”“你不懂”我不耐的解释主动的托出我的弱点:“我没有考上大学。”“哈!”他抬高眉毛:“你没有考上大学?”他问。

“是的!连最坏的学校都没考上。”

“又怎么样呢?”他微蹙起眉满脸的困惑。

“你还不懂吗?”我懊恼的嚷:“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没考上大学就是耻辱姐姐是直升大学的将来要出国要深造要拿硕士拿博士……而我居然考不上大学!你还没懂吗?”他摇头他的目光深沉而温柔。

“你不需要念大学”他说:“你只需要活得好活得快乐活得心安理得!人生的学问并不都在大学里你会从实际的生活里学到更多的东西。”

我站著瞠视著他。“你是谁?”这是我第二次问他了。

“我姓费叫费云帆。”

“我知道了”我轻声说:“你是费云舟叔叔的弟弟。”我轻吁了一声:“天哪我该叫你叔叔吗?”

“随你叫我什么”他又微笑起来他的笑容温暖而和煦:“但是我该叫你什么?汪家的失意吗?”

我笑了。“不我另有名字汪紫菱紫色的菱花我准是出生在菱角花开的季节。”“紫菱这名字叫起来满好听”他注视我。“现在你能抛开你的失意和我进到屋子里去吗?如果再不进去你的鼻子要冻红了。”我又笑了。“你很有趣”我说:“费——见鬼!我不愿把你看作长辈你一点长辈样子都没有!”

“但是我也不同意你叫我‘费见鬼’!”他一本正经的说。

我大笑了把那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拂了拂我高兴的说:“我们进去吧!费云帆!”

他耸耸肩对我这连名带姓的称呼似乎并无反感他看来亲切而愉快成熟而洒脱颇给人一种安全信赖的感觉。因此当我跨进那玻璃门的时候我又悄悄的说了句内心深处的话:“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自己并不在乎没考上大学我只是受不了别人的‘在乎’而已。”一帘幽梦3/4o

他笑笑。“我早就知道了。”他说。

我们走了进去正好那美而廉的侍者在到处找寻我的碟子和汤碗我指示了他。如我所料客厅里的景象已经变了餐桌早已撤除房间就陡然显得空旷了许多。长一辈的客人已经告辞了好几位现在只剩下楚伯伯、楚伯母、费云舟、何阿姨等人。而楚濂、陶剑波等年轻的一代都挤在室内又唱又闹。陶剑波在弹吉他楚濂和绿萍在表演探戈他们两人的舞步都优美而纯熟再加上两人都出色的漂亮在客厅那柔和的灯光下他们像一对金童玉女。我注意到母亲的眼睛亮的看著他们就猛觉得心头痉挛了一下浑身不由自主的一颤。费云帆没有忽略我的颤动他回头望著我:

“怎么了?你?”“恐怕在外面吹了冷风不能适应里面的热空气。”我说看著楚濂和绿萍。“看我姐姐!”我又说:“因为她名叫绿萍所以她喜欢穿绿色的衣服她不是非常非常美丽吗?”

真的绿萍穿著一件翠绿色软绸质料的媚嬉装长裙曳地飘然若仙。她披垂著一肩长配合著楚濂的动作旋转前倾后仰每一个动作都是美的韵律。她的面孔红目光如醉眼睛在灯光下闪烁著光芒。楚濂呢?他显然陶醉在那音乐里陶醉在那舞步里或者是陶醉在绿萍的美色里。他的脸焕著光采。费云帆对绿萍仔细的看了一会儿。

“是的你的姐姐很美丽!”

“确实是汪家的骄傲吧?”

“确实。”他看著我。“可是你可能是汪家的灵魂呢!”

“怎么讲?”我一愣。“你生动坦白自然俏皮敏锐而风趣。你是个很可爱的女孩紫菱。”我怔了好长一段时间呆呆的看著他。

“谢谢你费云帆”我终于说:“你的赞美很直接但是我不能不承认我很喜欢听。”

他微笑著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父亲和费云舟大踏步的向我们走来了。费云舟叔叔立刻说:

“云帆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在到处找你。”

“我吗?”费云帆笑著:“我在窗外捡到一个‘失意’。”

我瞪了他一眼这算什么回答?!父亲用胳膊挽住了我的肩笑著看看我再看看费云帆。

“你和费叔叔谈得愉快吗?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在欧洲的那些趣事?和他的女朋友们?”

我惊奇的看著费云帆我根本不知道他刚从欧洲回来我也不知道他的什么女朋友!我们的谈话被母亲的一声惊呼打断了她快步的向我走来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

“啊呀紫菱你就不能穿整齐一点儿吗?瞧你这副乱七八糟的样子!整个晚上跑到那里去了?快过来和楚伯母何阿姨打招呼你越大越没规矩连礼貌都不懂了吗?这位小费叔叔你见过了吧?”我再对那位“小费叔叔”投去一瞥就被母亲拉到楚伯母面前去了。楚伯母高贵斯文她对我温和的笑著轻声说:

“为什么不去和他们跳舞呢?”

“因为我必须先来和你们‘打招呼’。”我说。

楚伯母“噗哧”一笑对母亲说:

“舜涓你这个小女儿的脾气越来越像展鹏了。”

展鹏是父亲的名字据说年轻时他和母亲、楚伯母等都一块儿玩过我一直奇怪父亲为什么娶了母亲而没有娶楚伯母或者因为他没追上楚伯伯是个漂亮的男人!

“还说呢!”母亲埋怨的说:“展鹏什么事都惯著她考不上大学……”天哪!我翻翻白眼真想找地方逃走。机会来了。楚濂一下子卷到了我的面前不由分说的拉住了我大声的、愉快的、爽朗的叫著:“你躲到什么地方去了?紫菱?快来跳舞!我要看看你的舞步进步了没有!”我被他拉进了客厅的中央我这才现陶剑波已经抛下了他的吉他在和绿萍跳舞。唱机里播出的是一张“阿哥哥”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在跳。音乐疯狂的响著人们疯狂的跳著。这轻快的、活泼的空气立刻鼓舞了我我开始放开性子跳了起来。楚濂对我鼓励的一笑说:

“我要把‘落榜’的阴影从你身上连根拔去!紫菱活泼起来吧!像我所熟悉的那个小野丫头!”

我忽然觉得眼眶湿润。楚濂他那年轻、漂亮的脸庞在我眼前晃动那乌黑晶亮的眼睛那健康的、褐色的皮肤那神采飞扬的眉毛……我依稀又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我绿萍楚濂楚漪整天在一块儿玩在一块儿疯绿萍总是文文静静的我总是疯疯癫癫的于是楚濂叫绿萍作“小公主”叫我作“野丫头”。一晃眼间我们都大了绿萍已经大学毕业楚漪也念了大学三年级楚濂呢早已受过预备军官训练现在是某著名建筑公司的工程师了。时间消逝得多快!这些儿时的伴侣里只有我最没出息但是楚濂望著我的眼睛多么闪亮呵!只是这光芒也为绿萍而放射不是吗?好一阵疯狂的舞动。然后音乐变了一支慢的华尔滋。楚濂没有放开我他把我拥进了怀里凝视著我他说:

“为什么这么晚才出来?”

“我保证你并没有找过我!”我笑著说。

“假若你再不出现我就会去找你了!”

“哼!”我撇撇嘴。“你不怕绿萍被陶剑波抢走?恐怕你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看守绿萍了。否则你应该早就看到了我因为我一直在阳台上。”

“是吗?”他惊奇的说。“我誓一直在注意……”

绿萍和陶剑波舞近了我们绿萍对楚濂盈盈一笑楚濂忘了他对我说了一半的话他回复了绿萍一个微笑眼光就一直追随著她了。我轻嘘了一口气。

“楚濂”我说:“你要不要我帮你忙?”

“帮我什么忙?”“追绿萍呀!”他瞪视我咧开嘴对我嘻笑著。

“你如何帮法?”他问。

“马上就可以帮!”我拉著他舞近陶剑波和绿萍然后我很快的对绿萍说:“绿萍我们交换舞伴!”

立刻我摔开了楚濂拉住了陶剑波。绿萍和楚濂舞开了我接触到陶剑波颇不友善的眼光:

“小鬼头!你在搞什么花样?”他问。

“我喜欢和你跳舞”我凄凉的微笑著。“而且我也不是小鬼头了!”“你一直是个小鬼头!”他没好气的说。

“那么小鬼头去也!”我说转身就走。他在我身后跺脚诅咒。但是只一会儿他就和楚漪舞在一块儿了。我偷眼看楚濂和我那美丽的姐姐他们拥抱得很紧他的唇几乎贴著她的耳际他正在对她低低的诉说著什么。绿萍呢?她笑得好甜好美好温柔。

我悄悄的退到沙边那儿放著陶剑波的吉他。我抱起吉他轻轻的拨弄著琴弦那弦声微弱的音浪被唱片的声音所吞噬了。我的姐姐在笑楚濂的眼睛闪亮童年的我们追逐在山坡上……有人在我身边坐下来。

“给我那个吉他!”他说。

我茫然的看看他那几乎被我遗忘了的费云帆。

我把吉他递给了他。“跟我来!”他说站起身子。

我跟他走到玻璃门外那儿是我家的花园夜风拂面而来带著淡淡的花香冬青树的影子耸立在月光之下。他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抱著吉他他拨出一连串动人的音浪我惊愕的坐在他身边瞪视著他。

“我不知道你还会弹吉他!”我说。

“在国外我可以在乐队中做一个职业的吉他手。”他轻描淡写的说成串美妙的音符从他指端倾泻了出来。我呆住了怔怔的望著他。他抬眼看我漫不经心的问:“要听我唱一支歌吗?”“要。”我机械化的说。

于是他开始和著琴声随意的唱:

“有一个女孩名叫‘失意’

她心中有著无数秘密

只因为这世上难逢知己

她就必须寻寻又觅觅!

……”我张大了眼睛张得那样大直直的望著他。他住了口望著我笑了。“怎样?”他问。“你——”我怔怔的说:“是个妖怪!”“那么你愿意和这妖怪进屋里去跳个舞吗?”

“不”我眩惑而迷惘的说:“那屋里容不下‘失意’我宁可坐在这儿听你弹吉他。”

他凝视我眼睛里充满了笑意。

“但是别那样可怜兮兮的好不好?”他问。

“我以为我没有……?”我嗫嚅的说著。

他对我慢慢摇头继续拨弄著吉他一面又漫不经心的随随便便的唱著:“……她以为她没有露出痕迹

但她的脸上早已写著孤寂。

……”我凝视著他真的呆了。一帘幽梦4/4o

宴会过去好几天了。绿萍也开始上班了。事实上绿萍的上班只是暂时性的她早已准备好出国考托福对她是易如反掌的事申请奖学金更不成问题。她之所以留在国内一方面是母亲舍不得她要多留她一年。另一方面与她的终身大事却大有关系我可以打赌百分之八十是为了那个该死的楚濂!

楚濂为什么该死呢?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一清早母亲就告诉我说:“我已经和楚伯母以及楚濂讲清楚了以后每个星期一三五晚上楚濂来帮你补习数理和英文!准备明年重考!大学你是无论如何要进的!”

“妈”我蹙著眉说:“我想我放弃考大学算了!”

“什么话?”母亲大惊失色的说:“不考大学你能做什么?连嫁人都没有好人家要你!”

“除了考大学和嫁人以外女孩子不能做别的吗?”我没好气的说。“什么机关会录取一个高中生?”母亲轻蔑的说:“而且我们这样的家庭……”“好了好了”我打断她:“我去准备明年再考大学行吗?”母亲笑了。“这才是好孩子呢!”“可是”我慢吞吞的说:“假若我明年又没考上怎么办呢?”“后年再考!”母亲斩钉断铁的说。

“那么你还是趁早帮我准备一点染剂吧!”

“染剂?”母亲怪叫。“什么意思?”

“假若我考了二十年还没考上那时候就必须用染剂了白著头考大学总不成样子!”

母亲瞪大眼睛望著我半天才“哎”了一声说:

“你可真有志气!紫菱你怎么不能跟你姐姐学学呢?她从没有让我这样操心过!”

“这是你的失策。”我闷闷的说。

“我的失策?你又是什么意思?”母亲的眉头蹙得更紧。

“满好生了绿萍就别再生孩子!谁要你贪心不足多生了这么一个讨厌鬼!”母亲愣在那儿了她的眼睛瞪得那样大好像我是个她从没有见过的怪物过了好久她才咬著牙说了句:

“你实在叫人难以忍耐!”

转过身子她向门外走去我闷闷的坐在那儿对著我的珠帘呆。听著房门响我才倏然回头叫了一声:

“妈!”

母亲回过头来。“对不起”我轻声的说:“我并不是有意的!”

母亲折回到我面前来用手揽住了我的头她抚弄我的头像抚弄一个小婴儿。温柔的慈祥的而又带著几分无奈的她叹口气说:“好孩子我知道你考不上大学心里不舒服。可是只要你用功你明年一定会考上你的聪明绝不比绿萍差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一天到晚要对著窗子呆的!你少些呆多看点书就不会有问题了。以后有楚濂来帮你补习你一定会进步很快的!”“楚濂”我咬咬嘴唇又开始控制不住我自己的舌头。“他并没有兴趣帮我补功课他不过是来追求绿萍的而已!”

母亲笑了。“小丫头!”她笑骂著:“你心里就有那么多花样!管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反正他说他乐意帮你补习!”

“他?”我低语。“乐意才有鬼呢!”

好了今晚就是星期一楚濂该来帮我补课的日子我桌上放著一本英文高级文法但是我已对著我那珠帘了几小时的呆。那珠帘像我小时候玩的弹珠他们说女孩子不该爬在地上玩弹珠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玩得又准又好连楚濂和陶剑波这些男孩子们都玩不过我。那时我又矮又小整天缠著他们:“楚哥哥跟我玩弹珠!”

“你太小!”他骄傲的昂著头比我大五岁似乎就差了那么一大截。“我不小!”我猛烈的摇头把小辫子摇得前后乱甩一直摇散了为止。“如果你不和我玩我会放声大哭我说哭就哭你信不信?”“我信!我信!”他慌忙说知道我不是虚声恐吓。“我怕你鬼丫头!”于是我们爬在地上玩弹珠只一会儿我那神乎其技的本事就把他给镇住了他越玩越起劲越玩越不服气我们可以一玩玩上数小时弄了满身满头的尘土。而我那美丽的小姐姐穿著整齐的衣裙和楚漪站在一边儿观战嘴里不住的说:“这有什么好玩呢?楚濂你说好要玩扮家家的又打起弹珠来了!”“不玩不行嘛她会哭嘛!”楚濂说头也不抬因为他比我还沉迷于玩弹珠呢!

“她是爱哭鬼!”楚漪慢条斯理的说。

爱哭鬼?不我并不真的爱哭我只在没人陪我玩的时候才哭真正碰到什么大事我却会咬著牙不哭。那年楚濂教我骑脚踏车我十岁他十五。他在后面推著车子我在前面飞快的骑他一面喘吁吁的跑一面不住口的对我嚷:

“你放心我扶得稳稳的你摔不了!”

我在师大的操场上学左一圈右一圈左转弯右转弯骑得可乐极了半晌他在后面嚷:

“我告诉你我已经有五圈没有碰过你的车子了你根本已经会骑了!”我蓦然回头果然他只是跟著车子跑而已。我这一惊非同小可“哇呀”的尖叫了一声就连人带车子滚在地上。他奔过来扶我我却无法站起身来坐在地上我咬紧牙关不哭他卷起我的裤管满裤管的血迹裤子从膝盖处撕破血从膝盖那儿直冒出来他苍白著脸抬头看我一叠连声的说:“你别哭你别哭!”我忍著眼泪冲著他笑。

“我不痛真的!”我说。

他望著我我至今记得他那对惊吓的、佩服的、而又怜惜的眼光。噢!童年时光一去难回。成长居然这样快就来临了。楚濂不再是那个带著我疯带著我闹的大男孩子他已是个年轻的工程师。“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母亲说的。昨晚我曾偷听到她在对父亲说:

“楚濂那孩子我们是看著他长大的我们和楚家的交情又非寻常可比我想他和绿萍是标标准准的一对从小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绿萍如果和楚濂能订下来我也就了了一件心事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绿萍和楚濂吗?我瞪视著窗上的那些珠子大的小的一粒一粒一颗一颗像我的玻璃弹珠!那些弹珠呢?都遗失到何处去了?我的童年呢?又遗失到何处去了?有门铃响我震动了一下侧耳倾听大门打开后楚濂的摩托车就喧嚣的直驶了进来。楚濂他是来帮我补习功课?还是来看绿萍?我坐著不动我的房门阖著使我无法听到客厅里的声音。但是我知道绿萍正坐在客厅里为了我的“补习”她换过三套衣服。我把手表摘下来放在我的英文文法上面我瞪视著那分针的移动五分十分十五分二十分二十五分三十分……时间过得多慢呀足足四十五分钟以后终于有脚步声奔上楼梯接著那“咚咚咚”的敲门声就夸张的响了起来每一声都震动了我的神经。

“进来吧!”我嚷著。门开了楚濂跑了进来。关上门他一直冲到我的身边对著我嘻笑。“哈紫菱真的在用功呀”

我慢吞吞的把手表戴回到手腕上瞪视著他那张焕著光采的脸庞和那对流转著喜悦的眼睛。楼下的四十五分钟已足以使这张脸孔光了不是吗?我用手托住下巴懒洋洋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用功?”

“你不是在看英文文法吗?”他问拖过一张椅子在我书桌边坐了下来。“人总是从表面看一件事情的是不是?”我问眯起眼睛来凝视他。“英文文法书摊在桌上就代表我在用功对不对?”他注视我那么锐利的一对眼睛我觉得他在设法“穿透”我!“紫菱”他静静的说:“你为什么事情不高兴?”

“你怎么知道我不高兴?”我反问带著一股挑衅的意味。

他再仔细的看了我一会儿。“别傻了紫菱”他用手指在我鼻尖上轻点了一下。“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还不够了解吗?你的喜怒哀乐永远是挂在脸上的!”“哼!”我扬扬眉毛:“你了解我?”

“相当了解。”他点著头。

“所以你认为我一直在用功?”

他把身子往后仰靠进椅子里。拿起桌上的一支铅笔他用笔端轻敲著嘴唇深思的注视著我。天哪我真希望他不要用这种神情看我否则我将无法遁形了。

“显然你不在看书了?”他说:“那么你在干什么呢?望著你的珠帘作梦吗?”我一震。“可能。”我说。“梦里有我吗?”他问斜睨著我又开始咧著嘴微笑了起来。可恶!“有你。”我说:“你变成了一只癞蛤蟆在池塘中围著一片绿色的浮萍又跳又叫呱呱呱的又难听又难看!”

“是吗?”他的笑意更深了。

“是。”我一本正经的。

他猛的用铅笔在我手上重重的敲了一下收起了笑容他紧盯著我的眼睛说:“如果你梦里有我我应该是只青蛙而不是癞蛤蟆。”

“老实说我不认为青蛙和癞蛤蟆有多大区别。”

“你错了癞蛤蟆就是癞蛤蟆青蛙却是王子变的。”“哈!”我怪叫:“你可真不害臊呵!你是青蛙王子那位公主在那儿?”“你心里有数。”他又笑了。

是的我心里有数那公主正坐在楼下的客厅里。青蛙王子和绿色的浮萍!我摔了摔头我必定要摔掉什么东西。我的弹珠早已失落我的童年也早已失落而失去的东西是不会再回来的。我深吸了口气或者我根本没失落什么因为我根本没有得到过。他重重的咳了一声我惊愕的抬眼看他。一帘幽梦5/4o

“你相当的心不在焉呵!”他说俯近了我审视著我。“好了告诉我吧你到底在烦恼些什么?”

我凝视著他室内有片刻的沉静。

“楚濂!”终于我叫。

“嗯?”“我一定要考大学吗?”我问。

“我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他不假思索的说。

“你不认为念大学是我的必经之路吗?”

他不再开玩笑了他深思的望著我那面容是诚恳、严肃、而真挚的。他慢慢的摇了摇头。

“只有你母亲认为你必须念大学事实上你爱音乐你爱文学这些你不进大学一样可以学的说不定还缩短了你的学习路程。可是我们很难让父母了解这些是不是?你的大学就像我的出国一样。”

“你的出国?”“我母亲认为我该出国可是为什么?我觉得这只是我们父母的虚荣心而已他们以为有个儿子留学美国就足以夸耀邻里殊不知我们的留学生在外面洗盘子卖劳力看洋人的脸色生活假若我们的父母都看到他们子女在国外过的生活我不知道他们还能剩下多少的虚荣心!”

“那么楚濂你不想出国吗?”

“我想的紫菱。”他沉吟了一会儿。“不是现在而是将来。当我赚够了钱我要去国外玩现在我不愿去国外受罪。”“那么你是决定不去留学了?”

“是的我已决定做个叛徒!”

“那么”我抽口气:“你的思想和我母亲又不统一了绿萍是要出国的如果你不出国你和绿萍的事怎么办呢?”

他怔了怔深深的望著我。

“喂小姑娘”他的声音里带著浓重的鼻音。“你别为我和你的姐姐操心好吗?”

“那么”我继续问:“你和绿萍是已经胸有成竹了?你们‘已经’讨论过了?”“天哪!”他叫:“紫菱你还有多少个‘那么’?”

“那么”我再说:“请你帮我一个忙。”

“可以。”他点头。我阖拢了桌上的英文文法。

“帮我做一个叛徒”我说:“我不想再去考大学也不想念大学。”他对我端详片刻。“你会使你的母亲失望。”他慢慢的说。“你不是也使你的母亲失望吗?如果你不出国留学的话。我想虽然母亲生下了我们我们却不能因此而照著母亲订下的模子去展去生活我们的后半生属于我们自己的不是吗?”他沉默著然后他叹了口气。

“这也是我常常想的问题紫菱。”他说:“我们为谁而活著?为我们父母?还是为我们自己?可是紫菱你不能否认父母代我们安排是因为他们爱我们他们以为这样是在帮助我们。”“许多时候爱之足以害之。”

他又凝视我过了许久他轻轻的说:

“紫菱你不是个顽皮的小丫头了!”

“我仍然顽皮”我坦白的说:“但是顽皮并不妨碍我的思想我告诉你我每天坐在房里一点儿也不空闲我脑子里永远充斥著万马奔腾的思想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思想如果我说出来可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了解我常觉得我是有一点儿疯狂的。我把这些思想笼笼统统的给了它一个称呼。”“什么称呼?”他很有兴味的望著我。

“一帘幽梦。”我低声说。

“一帘幽梦?”“是的你看这珠帘绿萍不懂我为什么用珠子作帘子她不能了解每颗珠子里有我的一个梦这整个帘子是我的一帘幽梦。”我摇头。“没有人能了解的!”

他盯著我他的眼睛闪亮。“讲给我听试试我的领悟力。”

讲给他听?试试他的领悟力?我眯起眼睛看他再张大眼睛看他那浓眉那漂亮的黑眼睛!楚濂楚濂我那儿时的游伴!我轻叹一声。“我不能讲楚濂。但是你可以想。这是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好一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他说著放下铅笔他把他的手压在我的手上。“我答应你紫菱我要帮你做一个叛徒!”“一言为定?”“一言为定!”他握住了我的手我们相对注视。

一声门响我蓦然惊觉的把我的手抽了回来。跨进门的是我那美丽的姐姐带著一脸盈盈浅笑她捧著一个托盘里面是香味四溢的刚做好的小点心她径自走到桌边把托盘放在桌上笑著说:“妈妈要我给你们送来的!楚濂把她管严一点儿别让她偷懒!”楚濂看看我满脸滑稽兮兮的表情。

“紫菱”他说:“你未来到底打算做什么?”

“哦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我微笑的说:“我只想活得好活得快乐活得心安理得……”我停了一下这几句话是谁说的?对了那个宴会那个奇异的费云帆!我摔摔头继续说:“我要写一点小文章作几小诗学一点音乐……像弹吉他、电子琴这一类。然后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

“啊呀”绿萍轻声的叫:“你们这是在补习吗?”“是的”楚濂笑著说:“她在帮我补习。”

“楚濂!”绿萍不满意的喊注视著他。“你在搞什么鬼?”

楚濂抬头看她绿萍那黑蒙蒙的眸子正微笑的停驻在他的脸上她那两排长长的黑睫毛半垂著白皙的脸庞上是一片温柔的笑意。我注意到楚濂的脸色变了青蛙王子见著了他的公主立即露出了他的原形。他把一绺黑摔向脑后热心的说:“紫菱不需要我给她补习……”

“当心妈妈生气!”绿萍立即接口。

“是我不要补习!”我没好气的叫。

绿萍的眼光始终停留在楚濂的脸上。

“好吧!”她终于说根本没看我。“既然你们今天不补习蜷在这小房间里干什么?我们下楼吧去听听唱片去!”她拉住了楚濂的手腕:“走呀楚濂!”

楚濂被催眠般站起身来。他没忘记对我礼貌了一句:

“你也来吧!紫菱!”“不。”我很快的说:“我还有些事要做!”

他们走出了屋子他们关上了房门他们走下了楼梯。我呆呆的坐著望著我的珠帘……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窗外月明星稀窗外一灯荧然我抽出一张白纸茫然的写下一小诗:“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谁能共?多少秘密在其中

欲诉无人能懂!窗外更深露重窗内闲愁难送多少心事寄无从化作一帘幽梦!昨宵雨疏风动今夜落花成冢春去春来俱无踪徒留一帘幽梦!谁能解我情衷?谁将柔情深种?若能相知又相逢共此一帘幽梦!”

写完了我抛下了笔对著那珠帘长长的叹了口气突然觉得累了。一帘幽梦6/4o4

一清早家里就有著风暴的气息。

我不用问也知道问题出在我的身上。楚濂昨晚一定已经先和爸爸妈妈谈过了。母亲的脸色比铅还凝重绿萍保持她一贯的沉默而不住用困惑的眸子望著我仿佛我是个怪物或是本难解的书。只有父亲他始终在微笑著在故意说笑话想放松早餐桌上那沉重的空气。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也在忍耐著等待一个“好时机”来开始对我“晓以大义”。

这种空气对我是带著压迫性的是令人窒息而难耐的因此当绿萍去上班以后我立即采取了最简单的办法来逃避我即将面对的“训话”。我谎称一个好同学今天过生日我必须去庆贺就一脚溜出了大门把母亲留在家里瞪眼睛。无论如何我不愿意一清早就面临一场战斗我想我需要好好的运用运用思想同时也给母亲一个时间让她也好好的想一想。我在外游荡了一整天沿著街边散步数著人行道上的红砖研究商店橱窗中的物品和街头仕女们的时装。我在小摊上吃担担面在圆环吃鱼丸汤在小美吃红豆刨冰又在电影院门口买了包烤鱿鱼。然后我看了一场拳打脚踢、飞檐走壁、又流血、又流汗的电影再摆脱了两个小太保的跟踪……下午五时正我既累又乏四肢无力于是我结束了我的“流浪”无可奈何的回到家里。按门铃那一刹那我告诉自己说:“该来的事总是逃不掉的你汪紫菱面对属于你的现实吧!”阿秀来给我开大门她在我家已经做了五年事是我的心腹而深得我心。开门后她立即对我展开了一脸的笑:

“家里有客人呢!二小姐。”

有客人?好消息!母亲总不好意思当著客人面来和我谈“大学问题”吧!在她关于我的“落榜”是颇有点“家丑不可外扬”的心理的。而我的“不肯上进”就更是“难以见人”的私事了!我三步并作两步的穿过花园一下子冲进客厅的玻璃门。才跨进客厅我就愣了所谓的“客人”竟是父亲的老朋友费云舟和他那个弟弟费云帆!他们正和父母很热心的在谈著话我的出现显然使他们都吃了一惊。母亲先难瞪著我就嚷:“好哦!我们家的二小姐你居然也知道回家!”

当母亲用这种口吻说话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无意于顾及“面子”了也知道她准备和我立刻“开战”了。我站定在客厅中央想不落痕迹的溜上楼已不可能还不如干脆接受“命运的裁判”。我对费云舟先点了个头很习惯的叫了声:

“费叔叔!”然后我转过头来看著费云帆他正微笑的看著我眼睛一瞬也不瞬的停在我脸上我咬著嘴唇愣著。

“怎么?”费云帆开了口。“不记得我了?那天在你家的宴会里我似乎和你谈过不少的话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健忘!”

我摇摇头。“不”我说:“我没有忘记你!更没有忘记你的吉他!我只是在考虑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怎么称呼?”父亲在一边说:“你也该叫一声费叔叔!”

“两个费叔叔怎么弄得清楚?”我说:“如果叫大费叔叔和小费叔叔你们的姓又姓得太不好!”

“我们的姓怎么姓得不好了?”费云帆笑著问我现他有对很慧黠而动人的眼睛。

“你瞧小费叔叔好像人家该给你小费似的假若你拿著吉他在街边表演靠小费生活这称呼倒还合适。现在你又衣冠楚楚满绅士派头的实在不像个街头卖艺的流浪汉!”费云帆大笑了起来父亲对我瞪著眼笑骂著:

“紫菱你越大越没样子了!”

费云帆对父亲做了个阻止的手势望著我笑得很开心。

“别骂她!”他说:“你这位二小姐对我说过更没样子的话呢!这样吧”他抬抬眉毛。“我允许你叫我的名字好吧?”

“费云帆?”我问。他含笑点头眼睛闪亮。

“对了!”他说:“很谢谢你居然没忘记我的名字!”

“这怎么行?那有小辈对长辈称名道姓的……”父亲不满的说。“别那么认真好吧?”费云帆对父亲说:“我刚从国外回来你骂我洋派也好人家儿子叫爸爸还叫名字呢!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辈份是很难划分的中国人在许多地方太讲究礼貌礼貌得过份就迹近于虚伪!人之相交坦白与真诚比什么都重要称呼算得了什么呢?”

“好吧”费云舟插嘴说:“二丫头你高兴怎么叫他就怎么叫他吧!反正云帆生来是个反传统的人!”

“也不尽然”费云帆对他哥哥说:“你这样讲太武断我并不是反传统传统有好有坏好的传统我们应该维持坏的传统我们大可改良或推翻。人总是在不断的变不断的革新的!这才叫进步。”“说得好!”父亲由衷的赞许。“紫菱你就去对他称名道姓吧!”“好”我兴高采烈的说故意叫了一声:“费云帆!”

“是!”他应得流利。我笑了他也笑了。母亲走了过来。

“好了紫菱”她不耐的蹙著眉。“你好像还很得意呢!现在你已经见过了两位费叔叔别在这儿打扰爸爸谈正事你跟我上楼去我有话要和你谈!”

完了!母亲母亲她是绝不肯干休的!我扫了室内一眼我的眼光和费云帆接触了反传统的费云帆!“你不需要考大学你只需要活得好活得快乐活得心安理得!”我心中闪过他说的话我相信我已露出“求救”的眼光。反传统的费云帆!我再看看母亲然后我慢慢的在沙里坐了下来。“妈!你要谈的话我都知道!”我说:“我们就在客厅里谈好吗?”“怎么?”母亲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你居然要在大家面前讨论……”“妈!”我打断了她。“人人都知道我没考上大学这已经不是秘密我知道你觉得丢脸我对这事也很抱歉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啊呀紫菱!”母亲瞪大眼睛。“你不是对我抱歉不抱歉的问题这关系你的前途和未来!过去的事我也原谅你了我也不想再追究。现在我们要研究的是你今后的问题!我不懂为什么我请了楚濂来给你补习你不愿意?假若你嫌楚濂不好我再给你请别的家庭教师或者给你缴学费到补习班去补习……”“妈妈!”我忍耐的喊:“听我说一句话好吗?”

母亲瞪著我。“我没有不满意楚濂”我安安静静的说:“问题是我根本不想考大学我也不要念大学!”

“又来了!”母亲翻翻白眼望著父亲。“展鹏这也是你的女儿你来跟她说个明白吧!”

我站起身子重重的一摔头。

“不要说什么爸爸!”我喊语气严重而坚决。“这些年来都是你们对我说这个对我说那个我觉得现在需要说个明白的不是你们而是我!我想我必须彻底表明我的立场和看法这就是——”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不要念大学!”

室内沉静了好一会儿每个人都注视著我父亲的眼色是严肃而深沉的母亲却在一边重重的喘著气。

“好吧”父亲终于开了口:“那么你要做什么?你说说看!”“游荡。”我轻声说。父亲惊跳了起来他的脸色青。

“不要因为我平常放纵你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他紧盯著我说“你要游荡?这算什么意思?”

“别误会这两个字”我说直视著父亲。“你知道我今天做了些什么?我游荡了一整天。数人行道上的红砖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可是我的脑子并没有停顿我一直在思想一直在观察。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怎么样?因为我现我本来就是个平凡的人。爸爸你不要勉强一个平凡的儿女去成龙成凤。我今天在街上看到成百成千的人他们里面有几个是龙是凤呢?就拿这屋子里的人来说吧爸爸你受过高等教育学的是哲学但是你现在是个平凡的商人。妈妈也念了大学学的是经济但是她也只是个典型的妻子和母亲。至于费叔叔我知道你是学历史的却和爸爸一样去做进出口了。费云帆”我望著他:“不只有你我不知道你学什么做什么?唯一知道的是你也不见得是龙或凤!”

“好极了!”费云帆的眼睛在笑眉毛在笑嘴巴也在笑。“我从没听过这样深刻而真实的批评!”

“天哪!”母亲直翻白眼直叹气。“这丫头根本疯了!展鹏你还由著她说呢再让她说下去她更不知道说出些什么疯话来?没大没小没上没下她把父母和亲友们全体否决了!”“妈妈”我低叹一声:“你根本不了解我的意思!”

“我不了解我是不了解”母亲爆的叫:“我生了你这样的女儿算倒了楣!我从没有了解过你从你三岁起我就知道你是个刁钻古怪的怪物了!”

“不要叫”父亲阻止了母亲他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紫菱这就是你游荡了一整天得到的结论吗?”

“是的。”我说。“你认为你以后……”

“我认为我以后会和你们一样不论念大学也好不念大学也好我会是个平凡的人。可能结婚生儿育女成为一个妻子和母亲如此而已!”

“结婚!”母亲又叫:“谁会要你?”

“妈妈”我悲哀的说:“念大学的目的不是为了找丈夫呀如果没人要我我就是读了硕士博士也不会有人要我的!几个男人娶太太是娶学位的呢?”一帘幽梦7/4o

“你有理”母亲继续叫:“你都有理!你从小就有数不尽的歪理!”“舜涓”父亲再度阻止了母亲。“你先不要嚷吧!”他转头向我他的眼底有一层淡淡的悲哀和深深的感触。“女儿”他哑声说:“我想我能懂得你了!无论如何你说服了我。”他走近我用手揉揉我的短他的眼光直望著我。“别自以为平凡紫菱或者你是我们家最不平凡的一个!”

“好呀!”母亲嚷著:“你又顺著她了!她总有办法说服你!你这个父亲……”“舜涓”父亲温柔的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别操太多的心好吗?”他再看我。“紫菱我答应你我不再勉强你考大学了!”我望著父亲在这一瞬间我知道我们父女二人心灵相通彼此了解也彼此欣赏。我的血管里到底流著父亲的血液!一时间我很感动感动得想哭。我眨了一下眼睛轻声说:“谢谢你爸。”父亲再望了我一会儿。

“告诉我孩子”他亲切的说:“除了思想与观察之外你目前还想做什么?”“我想学点东西”我说看看费云帆他始终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光望著我脸上带著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先费云帆。”我望著他:“我一直记得你那天弹的吉他你愿意教我吗?”“非常愿意。”他很快的说。

“嗨云帆”费云舟说:“别答应得太爽快你不是要回欧洲吗?”费云帆耸了耸肩。“我是个四海为家的人”他满不在乎的说:“并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去欧洲呀!”“好”我对费云帆说:“我们说定了你一定要教我。”

“可以但是你先要买一个吉他。”他微笑的说:“等有时间的时候我陪你去买我不相信你懂得如何去挑选吉他。”

“你的一个愿望实现了”父亲注视著我。“还有呢?”“我想多看点书写点东西。爸爸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的两样东西是什么?音乐和文学!”

“是吗?”父亲深思著说:“我现在知道了我想……我早就应该知道的。”“总比根本不知道好!”我冲口而出:“许多父母一生没有和儿女之间通过电!”“啊呀”母亲又叫了起来。“什么通电不通电你给我的感觉简直是触电!偏偏还有你那个父亲去纵容你骄宠你!以后难道你就这样混下去吗?”

“不是混”我轻声说:“而是学学很多的东西甚至于去学如何生活!”“生活!”母亲大叫:“生活也要学的吗?”

“是的妈妈”我走过去拥住母亲恳求的望著她。“试著了解我吧妈妈!你让我去走自己的路你让我去过自己的生活!好吗?目前爸爸并不需要我工作所以我还有时间‘游荡’请让我放松一下自己过过‘游荡’的生活好吗?妈妈你已经有了一个绿萍不用再把我塑造成第二个绿萍假若我和绿萍一模一样你等于只有一个女儿现在你有两个不更好吗?”

“天哪”母亲烦恼的揉揉鼻子:“你把我弄昏了头!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呵?”“别管我想什么事”我说:“只答应我别再管我考大学的事!”母亲困惑的看看我又困惑的看看父亲。父亲一语不只是对她劝解的微笑著于是母亲重重的叹口气懊恼的说:“好了我也不管了!反正女儿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随你去吧!好也罢歹也罢我总不能跟著你一辈子!自由展自由自由我真不知道自由会带给你些什么?”

谁知道呢?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却知道我终于可以不考大学了。我抱住母亲吻了吻她的面颊由衷的说:

“谢谢你好妈妈。”“我可不是好妈妈”母亲负气的说:“我甚至不了解自己的女儿!”费云帆轻咳了一声笑嘻嘻的走了过来:

“这并不稀奇”他说:“人与人之间的了解谈何容易!”望著我他笑得含蓄:“恭喜你小‘失意’!”

小“失意”?有一个女孩名叫“失意”她心中有无数秘密只因为这世上难逢知己她就必须寻寻又觅觅!我笑了居然有点儿羞涩。就在这时我听到一阵熟悉的摩托车声接著是门铃响楚濂!我的心一跳笑容一定很快的在我脸上消失因为我看到费云帆困惑的表情我顾不得费云帆了我必须马上告诉楚濂!那和我并肩作战的反叛者!我要告诉他我胜利了!我说服了我的父母!我一下子冲到玻璃门边正好看到楚濂的摩托车驶进大门。顿时间我僵住了!他不是一个人在他的车后环抱著他的腰坐著的是我那美丽的姐姐!车子停了他们两个跳下车来夕阳的余晖染在他们的身上脸上把他们全身都笼罩在金色的光华里他们双双并立好一对标致的人物!楚濂先冲进客厅带著满脸爽朗的笑。“汪伯伯汪伯母我把绿萍送回家来了原来我上班的地方和她的只隔几步路我就去接她了。以后我可以常常去接她但是你们愿意留我吃晚饭吗?”

“当然哪!”我那亲爱的母亲立刻绽放了满脸的笑。“楚濂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的现在又来客气了?只要你来总不会不给你东西吃的!”绿萍慢慢的走了进来她的长被风吹乱了脸颊被风吹红了是风还是其他的因素让她的脸焕著如此的光采!她的大眼睛明亮而清莹望著费云舟兄弟她礼貌的叫了两声叔叔。楚濂似乎到这时才现家里有客他四面望望眼光在我身上轻飘飘的掠过他笑嘻嘻的说:

“怎么你们在开什么会议吗?”

我心中一阵抽搐我忘了我要告诉他的话我忘了一切我只觉得胃里隐隐作痛而头脑里混沌一片。我悄悄的溜到费云帆身边低声的说:“你说要带我去买吉他。”

“是的。”“现在就去好吗?”他注视了我几秒钟。“好!我们去吧!”他很快的说抬头望著父亲:“汪先生我带你女儿买吉他去了!”

“什么?”母亲叫:“马上就要开饭了!”

“我会照顾她吃饭!”费云帆笑著说:“别等我们了!你女儿急著要学吉他呢!”“怎么说是风就是雨的?”母亲喊著:“云帆你也跟著这疯丫头疯吗?”“人生难得几回疯不疯又何待?”费云帆胡乱的喊了一声拉住我:“走吧!疯丫头!”

我和他迅的跑出了玻璃门又冲出了大门我甚至没有再看楚濂一眼。到了大门外边费云帆打开了门外一辆红色小跑车的车门说:“上去吧!”我愕然的看看那辆车子愣愣的说:

“这是你的车吗?我不知道你有车子!”

“你对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他笑笑说帮我关好车门。

我呆呆的坐著想著楚濂楚濂和我那美丽的姐姐。我的鼻子酸酸的心头涩涩的神志昏昏的。费云帆上了车他没有立即动车子默默的望了我一会儿他丢过来一条干净的手帕。“擦擦你的眼睛!”他说。

我接过手帕擦去睫毛上那不争气的泪珠。

“对不起”我嗫嚅的说:“请原谅我。”

“不用说这种话”他的声音好温柔好温柔。“我都了解。”

“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喃喃的解释喉头带著一丝哽塞。“我从小就知道他和绿萍是最合适的一对。绿萍她那么美那么优异那么出色事实上我从没想过我要和她竞争什么。真的。”我不由自主的说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他把他的大手压在我的手上。“不要再说了!”他粗声说:“我们买吉他去!我打赌在三个月内教会你!”他动了汽车。

车子向前冲去我仍然呆呆的坐著望著前面的路面想著楚濂和绿萍楚濂和绿萍!是的有一个女孩名叫“失意”她心中有无数秘密只因为这世上难逢知己她就必须寻寻又觅觅……费云帆转过头来看看我。他用一只手熟练的扶著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了香烟。

“喂小姐”他一本正经的说:“我可以抽支烟吗?”

我想起在阳台上的那个晚上愣了愣就突然忍不住笑了。我真不相信这才是我和他第二次见面我们似乎已经很熟很熟了。拿过他的香烟盒来我抽出一支烟塞进他嘴里再代他打燃打火机。他燃著了烟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透过烟雾他望望我含糊的说:

“笑吧紫菱你不知道你的笑有多美!”一帘幽梦8/4o5

我和费云帆买了一个吉他钱是他付的他坚持要送我一样东西。他在乐器店试了很久的音又弹了一曲美国的名歌那吉他的声音琮琮从他指端流泻出的音浪如水击石如雨敲窗说不出来有多动人。但是他仍然摇摇头不太满意的说:“只能勉强用用反正你是初学将来我把我那支吉他带给你用那个的声音才好呢!”

“我听起来每个吉他都差不多。”我老实的说。

“等你学会了就不同了先你就要学习分辨吉他的音色与音质。”“你从什么地方学会的吉他?”我问。

他笑笑没说话。买完吉他他开车带我到中山北路的一家餐厅里我没注意那餐厅的名字只注意到那餐厅的设计那餐厅像一条船缆绳渔网和油灯把它布置得如诗如梦墙是用粗大的原木钉成的上面插著火炬挂著铁锚充满了某种原始的、野性的气息。而在原始与野性以外由于那柔和的灯光那朦胧的气氛和唱机中播的一支“雨点正打在我头上”的英文歌把那餐厅的空气渲染得像个梦境。我四面环顾忍不住深抽了一口气说:“我从不知道台北有这样的餐厅。”

“这家是新开的。”他笑笑说。

有个经理模样的人走来对费云帆低语了几句什么就退开了。然后侍者走了过来恭敬而熟稔的和费云帆打招呼显然他是这儿的常客。费云帆看看我:

“愿意尝试喝一点酒吗?为了庆祝你的胜利。”

“我的胜利?”我迷惑的问心里仍然摆脱不开楚濂和绿萍的影子这句话对我像是一个讽刺。

“瞧!你不是刚获得不考大学的权利吗?”

真的。我微笑了他对侍者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又看著我:“这儿是西餐吃得来吗?”

我点头。“要吃什么?”我点了一客“黑胡椒牛排”他点了鱼和沙拉。侍者走开了。我不住的东张西望费云帆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我半晌他才问:“喜欢这儿吗?”“是的”我直视他。“你一定常来。”

他点点头笑笑。轻描淡写的说:

“因为我是这儿的老板。”

我惊跳瞪著他。“怎的?”他笑著问:“很希奇吗?”

我不信任的张大了眼睛。他对我微笑耸了耸肩:

“像你说的我不是龙也不是凤我只是个平凡的商人。”

“我——我真不相信”我讷讷的说:“我以为——你是刚从欧洲回来的。”“我确实刚从欧洲回来就为了这家餐馆”他说“我在罗马也有一家餐厅在旧金山还有一间。”

“噢”我重新打量他像看一个怪物。“我真没有办法把你和餐厅联想在一起。”“这破坏了你对我的估价吗?”他锐利的望著我。

我在他的眼光下无法遁形我也不想遁形。

“是的”我老实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艺术家或音乐家。”他又微笑了。“艺术家和音乐家就比餐馆老板来得清高吗?”他问。盯著我。“我——”我困惑的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但是你确实以为如此。”他点穿了我。靠进椅子里燃起了一支烟他的脸在烟雾下显得模糊但那对眼光却依然清亮。“等你再长大一点等你再经过一段人生你就会现一个艺术家的价值与一个餐馆老板的价值并没有多大的分别。艺术家在卖画的时候他也只是个商人而已。人的清高与否不在乎他的职业而在于他的思想和情操。”

我瞪视著他相当眩惑。他再对我笑笑说:

“酒来了。”侍者推了一个车子过来像电影中常见的一样一个装满冰块的木桶里放著一个精致的酒瓶两个高脚的玻璃杯被安置在我们面前侍者拿起瓶子那夸张的开瓶声和那涌出瓶口的泡沫使我惊愕我望著费云帆愕然的问:

“这是什么?香槟吗?”

“是的”他依然微笑著。“为了庆祝你的自由。”

酒杯注满了侍者退开了。

“我从没喝过酒。”我坦白的说。

“放心”他笑吟吟的。“香槟不会使你醉倒这和汽水差不了多少。”他对我举了举杯子:“来祝福你!”

我端起杯子。“祝福我什么?”我故意刁难:“别忘了我的名字叫‘失意’。”“人生没有失意那有得意?”他说眼光深邃:“让我祝福你永远快乐吧要知道人生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快乐才是最珍贵的。”“连金钱都是假的吗?”我又刁难。

“当金钱买到快乐的时候它的价值就挥了。”

“你的金钱买到过快乐吗?”

“有时是的。”“什么时候?”“例如现在。”我皱眉。他很快的说:

“不要太敏感小姑娘。我的意思是说你要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谈谈话喝一杯好酒享受片刻的闲暇这些你都需要金钱来买。”

我似懂非懂只能皱眉他爽然一笑说:

“别为这些理论伤脑筋吧你还太小将来你会懂的。现在喝酒吧好吗?”我举起杯子大大的喝了一口差点呛住了酒味酸酸的我舔了舔嘴唇。“说实话这并不太好喝。”

他又笑了放下杯子抽了一口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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