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驿路(2/2)
我催动耳力,秉父亲亲授的瑜伽内息心法,仔细听去,略略定神道:“听不出数目多少,但听得似是有罗倭轻骑队伍,踏雪从东北方向而来。莫不是东都沦陷?”
外公面色变幻不定,略一思忖,定神道:“当不至于。”
而我则明明听得那声响真切渐进,于是急忙道:“不论如何,我是否应当去提醒外面的护卫弟兄们一下?”
说罢就要起身,外公却用手定定扣住了我的手腕,那力气大的不似一个文士:
“不可,你父亲的话你可是忘了,你切勿露面,你父亲下面的安排,你莫非不知?方才你这样出去一遭,已然多有惹人注意之处,不可用家族性命冒险,误了大事。”
我一时语塞,听得那烈烈之声更近,急促的箭弓搭风之声已在耳畔,心头兀自郁郁,直将轿帘掀开,任落雪灌入车厢之内,如若想要浇熄心头的火焰,又好似要更早些看到那些罗倭敌人的影子。
官道北面的山头上渐渐显了马蹄风色,映雪而出的晚霞渲染的官道一片诡异的金色。
斥候前队已然变幻了护卫旗帜,备战的橙色丈六旗帜举起,其后的各分队丈三旗帜渐次举起,全体护卫队披挂上马,将家眷队伍护在其间,摆出一个制式的盾形阵,而方才出了事的明鉴司囚车,则被围在垓心,重重护卫把守。
北面山坡上,整肃排列在罗倭太阳旗下,盔甲泛着莹莹污色的罗倭轻甲骑兵,乌压压分做两阵,手中的三眼火铳和轻火弩弓,在雪境中遥遥发亮。
催动目力,我咬牙道:“竟有千人之多”。
又回首前后点一遍我们随护队伍的骑兵人数,心中略宽,他们以一敌十之数,竟敢如此摆谱,纵然我方需要保护妇孺家眷,但他们这般嚣张,着实欠揍。只是,临敌分兵,不知何意?
未等向外公询问,我已自己看出端倪。
那分开的两侧倭骑,一面队伍散开,将马背上的重甲鞍鞯披挂人马,而后混合插入另一阵轻甲骑兵之中。
重甲骑兵盔甲泛着玄色,护心镜晃晃扎眼。穿插进入那碧色轻甲骑兵中,呼啦啦晃着唐刀。
双方相距渐近,同样愤怒的望着彼此,同样准备着随时冲杀。没有任何一方撤退,也没有任何一方冲杀,如若两只猛虎凝视,谁也不能先行独存。
护卫军旗帜变幻,两队黑白骑兵出列而立,黑骑白骑渐次插入方圆八卦阵型,列阵向着长蛇阵型的罗倭骑兵前行。
硝烟气息在火铳与火弩的叩响中喷薄而出,圆阵如若磨盘,将长蛇卷入其间,彼此绞杀,外间尚未入阵的弓箭手与藤牌手不断向彼此发动袭击。
他们的目标竟是那只囚车中的人。而一众护卫,一众家眷,则都围在这囚车之外。
我忽的明白了,为何方才明鉴司的护卫们,对那囚车如此看重。
方才与我说话的那个校尉已经由后队渐渐插上前队,与一个骑着矮脚马,头上两只葫芦色犀牛角尖盔甲的罗倭武士,你死我活的在阵中绞杀着。
夕阳渐渐落下去,夜幕之中,火雷弹点亮了半个天空。
看着那武士离奇的盔甲:披甲泛着红光,中间横了四只铜铃大的犀牛眼,挂甲大铠结结实实叮呤当啷的镶嵌了一排溜溜的反光镜,整个人刺眼的紧。
罗倭极其重视武士血统,铠甲和武器作为武士家族的传家之宝,成为高贵血源的象征,像这等奇怪至极的盔甲,所用所收藏者,非富既贵。
再看他身后的六七轻骑,看似寻常,实则乃是影卫群的护军。
——这是个头目。
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火光,丢开外公的手,拿起父亲的连远弩,从家眷之中渐渐以出恭为借口,站到靠近战阵的地方。
那武士火铳三枪用尽,无暇重上枪药,遂收铳持刀,右手勾手一刀砍断马颈。汩汩的鲜血直直喷射出来,溅在浴血厮杀的周遭二人身上。明晃晃的护肘镜擎臂一挥,就要向那校尉脑壳砸去。
不料那校尉闪身离阵,后面补入战阵的兵士则顶上他的位置,只见他反身一跃,骑上那武士马后背,挥刀向前刺去。
眼见得手之际,那罗倭武士却忽的接过影卫递过的一只火铳,手中爆出一团炫目火焰,一爆之间,将那校尉炸的口吐鲜血,反身倒地。
带他要再补上一刀时,却忽的身子一颤,两只手疯了一样往头上不断虚抓了两下,整个人扑倒在地,抽搐着用倭语喷着血沫子,说出一句断气语录。
一支短箭从那武士脑前刺入,瞬间毙命,而他身旁躺着的,则是也同样断气的校尉。
果然,一刹那怔忡的功夫,罗倭骑兵的阵型略略乱开,我方的战阵力时占了上风,人数占优,补给充足,绞杀之势不过时间而已。
正当我有些自得之时,却听得家眷之中的囚车一声巨响,炸裂四散。
那火光如若一道咒符,罗倭骑兵瞬时改旗换令,且战且退。丢下一地冻干涸的尸首。
我乎的明白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的在为爆炸惊呼不已的家眷队伍中找到了方才撞车的车夫,弓弩握在手中,如若疾风,弓弦化作刀柄,将他的颈部死死扣住:
“说,谁指使你做的?!”
不待我叫认识的明鉴司护卫前来,那车夫却毫不抵抗的垂下头,嘴唇带着笑意,泛起紫色的服毒痕迹,一看就是立时咬碎了牙齿所致。
我憎恶的将那瘫软的尸体扔到地上,一把拨开了他的棉衣。
他颈间上的极小的刺青,在我眼中清晰可见。
彼时我虽只有十五岁年纪,对倭语算不得十分熟悉,却是自幼追随父亲在军中长大,对那两个常见的字眼,认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