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2)
一番话,说得梦瑶呆了。半晌才惊呼道:“雪月我要拜你为师!”听梦瑶这么一说,雪月赶紧推辞道:“不过几句扯淡,我连画笔都不曾正经地碰过几回,怎敢就收徒弟了呢?”这时一旁的庭宇又发话了:“雪月,她求师心切,你就收了她吧。只是一件,你不是说不作诗了吗,怎么又作了起来?”雪月不解,问道:“我什么时候作过诗了?”庭宇笑道:“虽未作诗,诗意却已经有了,还说没作诗?”大家说笑了一会,而靖晨急着要发言,却不知从何处插嘴。还是雪月留意到了,问道:“靖晨,听说这山上有座观音庙,你从前去过吗?”靖晨才道:“我不常去,我祖父却是常去的。他觉得去那儿可以祈福保佑家庭安康。他曾经经过荒年,所以很看重这个。”梦瑶听了笑道:“那咱一会儿也去祈个福怎样?我祝愿你们两个风雨同舟,百年好合!”说完他看向庭宇和雪月。庭宇没说什么,倒是雪月反击道:“瞎说什么呢,你这么欺负我,那么我也礼尚往来,我祝你们珠联壁合、比翼于飞!”说完他又看着梦瑶和靖晨,大家都笑了。梦瑶争辩道:“我说你们还是有根据的,你说我们可有什么根据?”雪月笑道:“你瞧靖晨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可不是见了你,害臊了么?”说得靖晨一脸难堪,雪月这才知自己说话造次了,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搪塞。幸而一会儿庭宇说道:“这可是清心寡欲的佛门圣地,谁许你们来说这个的?”大家笑了一回,才算遮掩过了。一路上四人时而跟着大部队,时而又和部队分开,其他人也是如此,整个参观的队伍显得凌乱却又整齐。大岭山在热闹中也隐隐的透出了一丝清幽,清幽与热闹各自交织在一起,显得很有趣味。
因为是上坡,各人也走了好些时间,难免走乏了,两个女孩露出些疲倦的神色来,靖晨见状说道:“雪月需要我背包吗?”说完,旁边两人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雪月虽尚未十分疲累,却也没有推辞,便把背包摘下递给靖晨,笑道:“谢谢啦。“因见他额上也已沁出汗来,不免心疼,道:“如果累了,就把包给我吧。”口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料定她不肯服软,果然他说道:“不累,不累,这点重量算不了什么的。”雪月苦笑道:“你都出汗了。”说着便取出手帕替他抹汗,又道:“辛苦你了。”靖晨一时心跳,背得也更尽力了。
半空里一对双飞的燕子忽然在四人跟前掠过,靖晨先是吓了一跳,看清之后才笑笑,目光也随着燕子移动。只见那燕子飞到远处山林时忽乎地又分开,一只往南,一只往北,各飞向了不同的地方。靖晨看着它们,暗自在心里琢磨着,却也终究琢磨不出什么味道,便又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挪回到山间的小路上了。
不久,他们便来到了观音庙前。四处香火缭绕的。梦瑶不禁皱起了眉头,将鼻子掩住。经过这儿的人没有不被熏出眼泪的。头顶上巨大的红色布条上写着的是些咒语,有的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有的是“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大殿一侧悬着块“五蕴皆空”的幌子,有些信众站在阶梯底下一步一拜地慢慢往上挪移。走到这里,四人感觉竟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因为特殊原因,参观观音寺不在这天游览的项目内。可雪月胆子一大,还是拉着他们三个一起溜了进去。靖晨在后面大呼小叫道:“他们抓住了是要骂的!”雪月却不理他,庭宇其实也不很想进去,但因骨头里有种叛逆的性子,便也跟着她上来了。梦瑶见他二人上去,自己若留下来倒显得和靖晨真有点什么了,因此四人一并离开了大队,溜进了庙里。
庙里,松涛般的佛号由里而外充斥了整座大殿。
菩萨端坐在莲台上,安详地望着下面这些或虔诚或不虔诚的香客。靖晨看两旁那些张牙舞爪的十八罗汉,心里不免发虚,却不好表现出来。四人在人来人往的大殿里随性地参观着。虽然不信佛,但来了这个地方,每个人的心情不免都会肃然起来。走着走着,雪月凑近庭宇道:“庭宇你知道吗,我和观音还有一段故事呢。”庭宇听了笑道:“哦?莫非你是善财龙女下凡?失敬,失敬啊!”雪月嗔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认真的!”庭宇笑道:“我也是认真的。”雪月不理他,问道:“你到底是听还是不听?”庭宇这才住了嘴,点头听她说下去。
雪月想了想,说道:“这个,说来话长呢。”
庭宇望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雪月道:“这个,还得从我妈妈说起。我妈妈其实是个很迷信的人,我曾在背地里听她说过,我是个‘命里多灾’的孩子,一出生就带出一身病症,妈妈为了给我消灾,就常去观音前祈福。后来嘛,也不知是真有菩萨保佑还是医院的功劳,长到四岁,出生时的病症竟一点点好转了,别人都说是父母照顾得好,我妈妈非得说是菩萨的功劳……”说到这,雪月不禁笑了笑,又接着道“尽管我不信这个——毕竟菩萨不会帮助所有人离苦得乐,但于妈妈而言那却是一个信仰。妈妈从未读过佛经,但她知道佛家善意的本质,抓住了这一点,生活就不至于偏离正道太远。而我每经过一些佛寺,也总会进去拜一拜,说到底,我和妈妈拜的哪里是佛,其实就是心里那点对善的信仰。”
庭宇听了沉默,心里总算明白了雪月来佛寺的原因,而一边又联想起自己的家庭,忽然觉得雪月好幸福。有信仰的人,即使生活再坎坷,也是不会轻易低头的。
“庭宇,一会我要去拜菩萨,你呢?”雪月说,说完又笑道:“你该不会笑我迷信吧?”庭宇点点头,雪月微笑,便携了他一同来到观音像前的蒲团上,两人同时下跪,又各自许了愿心,再拜了一拜,简单的礼佛便算是结束了。靖晨和梦瑶在一旁看着,竟吓呆了,心想他们不会是着了魔,等他们刚拜完,便忙迎上去道:“你们还真拜啊,别忘了共青团员可是不能有宗教信仰的。”雪月没理他们,回头对庭宇说道:“我们没有宗教,我们只有信仰。”庭宇点头默许,靖晨半懂不懂的,却也不便追问了。
赶上大部队时,老师几乎急坏了。雪月解释了好一会,四人才算被原谅了,但每人一顿口头批评却是少不了的。被骂完后,靖晨满口抱怨,直到雪月给他道了歉他才住口。事后他却又觉得自己太小气了,便极蹩脚地替自己辩解了一通,却反而显得更不自在了。
3
大岭山怪石草木横生。其中不乏有百年古木,这些古木,仿佛一个个老者,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注视着尘世的兴衰沉浮,看着它们,人心里不免会生起一种苍凉的情绪来。
“庭宇,你在想什么呢?”雪月问。庭宇道:“没什么,就是我看这些树的枝干这么粗,真不知经过了多少年岁,看这的说明,那棵树大概已有七十余年的历史了,它刚生长时,大概还是……民国吧?”雪月笑道:“怎么?你又要抒发感慨了?”庭宇道:“今昔对比,时改境迁,本是书里常有的情感,可为什么我并没有那样的感慨呢?”雪月道:“当然没有,若是有,只能说明你做作了。现在咱才几岁啊,把那些感慨岁月沧桑的话留到半个世纪以后再说吧,现在玩就是了。”庭宇心想调侃她一下,便说道:“那么半个世纪后,谁来听我说这个呢?”雪月知道他要算计自己,反而不肯领情,却说道:“想让我听?想得美,这种话只能说给自己听,说给历史听。”庭宇听说笑道:“你这人也太好卖弄了,再说,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要说给你听的?”雪月不禁哑然,只得笑笑,也不去计较了。
而一旁的梦瑶却忽然叫道:“哎,这里有梨花!”雪月忙回头,竟真有一株浅白的小树,虽然在满林的大树中它显得太过卑微,但走进了看,却也足以为其别致而讶异了。因梦瑶这一嚷嚷,却使雪月想起了庭宇说过的故事,不免出了回神。庭宇走上前看看,笑道:“这不是梨花,是李花。远看也确实有几分相像,只是它的花瓣小些。”梦瑶听了上前一看,笑道:“是了,我看错了,真是李花。”
那边说着,雪月这里却依旧失神,直到枝头一只喜鹊飞起啼叫,她才回过神来,看见庭宇不解的眼光后才叹了一气,寻思道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呢,这才向他们三人走去。
走过观音寺后,又转几个山头,山上的路渐渐变得崎岖了。而这种崎岖却是人为铺设出来的,到了这里柏油路已经被抛在身后了,只有一些嶙峋的山石在脚下陈设,虽然穿凿痕迹太过明显,虽然半途又有小卖部破坏难得的野趣,虽然易拉罐和饭盒三三两两地点缀在这绿的乏味的山林里,但至少还不至于喧宾夺主,山石草木依旧是这座森林的主角,庭宇一行人也只好将就了。去年秋冬的落叶尚未完全归于尘土,仍有许多横在石路上,昨夜的雨露让小路显得有些湿滑,走在上面人不得不提防些,参观的队伍逐渐分散成几支,显得稀疏了不少。入到山林深处,一些幽森的林木也开始出现,使得一些年轻人由此而产生了与冒险有关的联想,心情也因此微微振奋起来。走入山径,一棵老槐树盘虬卧龙地跨在众人上方,根须顺山门而下,竟成一个山洞。众人走入洞中,四周皆暗,唯有不远处有一簇亮光透来,洞中又时常有藤条垂下,足边溪流也在淙淙地响着,不时有人失足踩空,裤腿已被浸湿。雪月一行人一听,便撩起了裤脚,幸而半途不曾沾到溪水。出了石洞,见一清雅去处,但见青石板逐级铺设,乱中有序直引入山上,顺山路而上,有亭翼然。四人走进了不免失望,这亭子是用水泥浇成的,中间还有电灯,瓜子皮散了一地,而一抬头,雪月更是大失所望——原来这亭子也有牌额,却是写着篆体的“绿香亭”三字,非但不雅,也不与四周的景色相称。雪月往四处看了看,亭子中间摆着盆文心兰,她灵机一动,对庭宇道:“你看这儿叫‘芷兰轩’可好?”庭宇想了想,道:“‘芷兰轩’虽是雅,却不够别致。”雪月问:“这话怎么说?”庭宇道:“你的‘芷兰轩’虽是有景照应了,却说不出此中境界。我看此处幽深,鲜有人致,若不用‘静深亭’三字,我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了。其实这也不要紧,对于这样的自然景点而言,有趣才是重要的。”
话没说完梦瑶便赶上来道:“瞧瞧,你们两个,若我不及时阻止一会儿该不会又要作诗了吧?饶了我们吧,咱不懂这个。”雪月笑道:“谁说要作诗了?不过随口谈谈罢了,不过刚才庭宇的话却说对了,有趣才是要紧的。我一瞧见这里满地的零食袋瓜子皮,可是一点野趣都感觉不到了,我想连大岭山这样的小地方都这样,那么那些名胜古迹岂不是更看不得了?梦瑶听了说:“若是这样倒不如不去了呢!”
说着,靖晨却挑了个位置坐下,其余同学也相继就坐,嚷嚷的喧闹声把剩余的那点幽静赶到角落里,庭宇见状,不免有些心烦,倒是雪月很快和大伙打成了一片。庭宇见她这样,也没去理她,独自走到一旁,望着山景思索起来。雪月见了,不免叹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班长姚梓珊在那边呼唤集合,庭宇看了看表,已是下午四点,到了回校的时候。不知不觉间一日竟已过去,向前看,去山还有大半段路没走,众人不免失望,却只得跟了大部队回到柏油路上。不久,车从山上下来,各班点了人数上车,便往山下开去。
车开得飞快,窗外的绿连成了一片,高高低低地涌动起来,树叶的青,绿,翠,碧和花木的红,紫,褐,灰按一定的顺序在眼前混合舞动起来,看着很是灵动,这时看山,也另有一番情致。
这次靖晨终于如愿以偿地坐在了雪月旁边,既然背了一天的背包,雪月说什么也要谢谢他,靖晨道:“你再作首诗给我吧。”雪月答应了,正在思索,梦瑶却道:“不必作了,前人已经替你作好了。”雪月不解,梦瑶顿了顿,正色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雪月听了不禁喷笑出来,笑道:“怎样靖晨?你在梦瑶心中就和曹操一样伟大!”靖晨听了,也只得苦笑。
不过雪月也仍是细细地为他构思起来,一会儿便念道:“世事繁杂可奈何?几曾寻壑作清歌。效颦陶潜归田垅,今朝同到访嵯峨,曳裾登临攀险处,水澈峰归斗萦折。径曲虬龙盘根系,谷幽微闻水荡波,斜槛闲池苍苔冷,浮云落日古藤遮。半入通幽随迹步,红柳垂杨影婆娑。”
靖晨听了也不知是好是坏,便一个劲地称赞起来。雪月不免害羞,只是心里没底,便又问坐在前面的庭宇作得怎样,庭宇心想她的笔法尚未老练,措词也不雅致,却又不好直说,便也只是称赞。雪月自谦了一回,眉宇间不免透出几分自得来。靖晨因想到这诗是为自己所做,心里更是畅快。又想起雪月今天与自己的谈话,一句句声犹在耳,心里那不确定的幻想便又清晰一些了。
此时的庭宇尚不知道,在自己春游时家中究竟发生了一件怎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