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2)
2009年,七月:“雪月,妹妹今天说我们终有一天会见面的,你说那可能吗?”
……
2009年,九月“其实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我只是想有个能与我说话的人……我也许太固执了吧?”
……
十月:“雪月,有时我真的好伤心。”
……
2010年:“你再也不会看到我的消息了。再见,雪月(就当我是自言自语吧,我知道你连这条消息也看不到。”
……
…………
……
雪月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眼睛湿润了,独自趴在桌子上,好长时间都想不起自己上q的目的。
猛然间,她想起了点什么,对着键盘立刻打了一段长长的信息发给庭宇。
然后,他真的就,没有回应了。
时间从此定格在了一年前。
她很清楚,曾经那个天真自在的雪月是一去不返了。
3
夜深了,窗帘半掩着,月光透过缝隙,把几个稀疏的光斑投到她的被子上。黑暗的屋子里,又沁出些幽蓝的色彩来。此时,视觉已经疲倦,只有耳边还空空荡荡地响着墙上挂钟的嘀嗒声。为赶作业,熬过了困点,雪月已无睡意,只是默默地坐在床上,思想又在往远方流浪。拉开窗帘,月亮在无边无际的黑海里,发着冷冷的光。深秋时节,空气一派萧索冷清。
古人提起月亮时,总不免要发愁的,一个人的夜晚,望见月亮总会感到有些孤单。她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有没有如古人一样的愁情,她只是闷闷的,却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文学的道路向来只能一个人探索,也许月亮的阴晴圆缺本就包含有一种对“无常”的慨叹,也许一切都只不过是自作多情而已,总之,上面的原因都难以概括她的心情,仿佛各种都占一点,又并非这些情绪的简单相加,好像一种没来由的情感。
这不像是诗词里的少妇怀春,更不是做作文人的强为伤感,男孩们常叹息女孩的心思复杂,每当听到这种言论,雪月总是笑而不言,而此刻自己究竟是一种什么心情,自己竟也说不清了。而在这般境况下,许多奇怪的念头便陆续出现了。它们溜进她的脑海中,匆匆停留之后在她将它们捕捉之前又迅速掉到了一个思想到达不了的地方。渐渐地,雪月放弃了对这些杂乱思绪的整理,任由它们旋生旋灭,可在生灭之际,又总有那么几个醒目的字眼频频地刺激着自己的神经。
“春天,春天……”
她感到一阵脸红,虽不伤心,可眼里却是泪盈盈的,不知怎么回事。思想比劳动更易使人疲倦,她拉上窗帘,强迫自己睡去,真的好困,可脑子似乎还在想着很多东西。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可解了。
人长大了,总是会这样子的吧?与其说不可解,不如说是她不愿承认罢了。
月亮在云里躲藏了一会后,又重新沁出幽幽的光来,而数个小时后,天光渐渐铺满了正稳稳地向春天走去的原野,雪月仍在梦里,胸口暖融融的。
“春天,春天……”
上数学课时,她随手在草稿本上写下这四个字,过后,也没多留意了。而在下节课,当她又看见自己写的这几个字时,竟仿佛那不是自己写的,无形之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窥视者自己尚未成型的念头,并人不知鬼不觉地将其记录下来,雪月生怕被别人读出其中的含义,便又用涂改液将那几个字覆住了。讲台上,老师正说到“三角函数”,课程的内容暂且把自己的心思带了回来,而关于“春天”的念头却如同挂在心房上的蛛丝,很轻,很细,却又使人无法忽略它的存在。
蛛丝在心间偷偷编织着,若将它们拂去,明日则又会有几缕新丝缠绕。
无论如何,生活总是一如既往地催促着每个人前行,随着期末临近,雪月眼前的作业也在一寸寸地叠高起来。g校的竞争很激烈,为达到高考分数名列全市前茅的地位,学生必须从高一起就接受极其苛刻的要求,雪月自然难以幸免。然而,她有时也会为此庆幸。忙碌,可以让她暂且忘记一些不很重要的东西,日子也可充实些许。
然而,望着身边的同学,她却有了点不舍。她只觉好笑,因为父亲的事毕竟还没有定准,可她又难以把自己的心情调节到原本无所牵挂的状态里。尤其是当她听到身边几个同学在做着关于将来的种种打算时,她一面乐于与她们一起规划,一面又轻声自问:“真的有机会吗?”
雪月因与同学融洽,所以被冠以“大众情人”的称号,当她听到别人这么称呼她时,总是红着脸微笑,却也不反对,她听得出这个称号背后所含的亲昵与赞许,她也实在不舍得离开这样的集体。
最早得知她可能会转学的消息的,是孙萍钰。知道这个消息后,萍钰自然不舍,问道:“真的非得转学吗?”她本还想说“我不想你走”,却又不愿弄得太煽情,便把这几个字咽回了肚里,雪月听出了这个意思,便道:“你若不愿我走,我也可跟爸爸说说,他应该会尊重我的意见。”萍钰叹道:“h校生活条件的确优越些,我有个朋友就在那,可惜学费高。你是教师子女,算是捡了个便宜。而且,这两年那儿的高考分数一直比我们高,为了前途,你也是该去的好。其实好朋友未必天天在一起,心里能记着,也就够了。”
她终于还是把不愿说的话说了出来,为了打消雪月的顾虑。雪月望着她,心里酸酸的,却也暖融融的。
“我舍不得你们。”雪月说。萍钰叹了口气,道:“谁会舍得呢?但毕竟……唉,我希望你能有更好的条件,不该为我们而耽误了。这些天,我给你张罗一本同学录,以后若是想念了,可以翻翻。”
“你怎么这么想我走?”雪月苦笑道。
“这话怎么说?其实也要看你自己,你不是说了么?你爸爸会尊重你的选择的。你自己究竟想不想去h校呢?”萍钰道。
那么,去不去呢?雪月又矛盾了。如果除去她是教师子女的原因,那么她去h校又是为什么呢?难道是为了抛下四十个老朋友去结交一个未必和她分在一个班里,且在高考过后又会匆匆分散的新朋友吗?
可她仍抛不下庭宇。她不愿让自己的青春留下遗憾。那么,还是一切听从父亲安排吧,他是很少出错的。若忽略庭宇,就h校的学习氛围和高考成绩而言,她也是值得去的。况且,父亲在身边,照顾起来也方便一些。
做好了决定,剩下的时间,就好好珍惜与萍钰相处的机会吧。
4
离期末考越近,雪月的心情也越忐忑,萍钰更是如此。她兑现了她的承诺,不但为雪月张罗起一本精致的同学录,而且还借来相机,给全班拍了一张合照让雪月带上。
萍钰的男友陆鸿远元旦假期间来看她了。来往机票千余元,鸿远虽不很富有,却一点也不在意。陆鸿远去年已经高中毕业,且如愿以偿地到了北方一所高等院校就读,只是两人见面的机会从此少了很多。
他和萍钰是在补习社里认识的。鸿远是个洒脱过度的人,无奈萍钰偏偏就喜欢他,甚至曾经为了他还特意报考了g校,并发奋以后要考上鸿远所在的大学。鸿远也给了她不少鼓励,但论痴情,他却不及她的十分之一。鸿远的人生信条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当初萍钰在他的笔记本扉页上看到这几句话时,惊愕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在鸿远心中比生命更重要,可比生命重要也不代表最重要,她的对手不是任何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抽象命题,使她根本找不到与之对抗的办法。在一段时间里她甚至发誓再也不理这个“冷面郎君”,可没过多久,她又把这个心思抛到九霄云外了。
如今鸿远上了大学,不知他会不会把萍钰看成束缚自己自由的累赘,但他们的确是很难再见了(至少在近几年是这样),而雪月也要离她而去,她的多情的确可以改变许多东西,可就是无法让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人留步,包括父母。曾有人问过她,如果情感的付出再也得不到回报时,你还会爱你所爱的人吗?她说会。别人问为什么?她说只因他们是她爱的人,而且——谁又不会离她而去呢?
她和鸿远仍保持着电联,只是那样天各一方的恋情,那样洒脱不羁的他,使萍钰很难再相信永恒了,她曾用一句诗戏称自己的感情:“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鸿远来看萍钰的那天,也是泽林得到升职的确切消息的日子。那时萍钰依偎在他怀中,听他说着些海誓山盟的话,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幻想过永恒,可在一整日的柔情蜜意后,她便不得不面对鸿远远行的背影了。他像极了高飞的孤雁,尽管途中会遇到三两伴侣同行,但在短暂相随后却都不得不各自投向不同的终点。
他上飞机时正是黄昏,萍钰看着他混入来往的人群中,很快便消失了踪影。大学在八千里之外,不管他以后会不会有回来的一天,八千里路云和月,终究还是割不断这位痴情女子山长水远的思念。
因鸿远很可能难以挽留,这便使她更珍惜雪月了。她对雪月说:“转学之后,无论如何请保持手机开机。”雪月苦笑着答应了,心里却有说不清的难受。她喜欢萍钰,她们间的友谊虽不过是快意时的共同分享,孤单时的相濡以沫,可这一旦面临着分手,悲伤仍是会一点点爬上心头,并在不短的一段时间内将自己占领。
冬天到了,四季花草早已萎黄殆尽,窗间的月正如千百年来一样进行着永恒的盈虚轮转,这些无不使雪月感到了点宿命的味道。聚散匆匆,原来是大自然中一切有情无情之物所无从逃避的,想到这里,雪月哑然失笑。从h校到g校,不过是半个小时的车程,又何必如此故作伤怀呢?
其实这也不过是太年轻的缘故。年轻人总是会因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轻易挥霍掉不少情感的。
雪月走的那天,萍钰不知怎的竟向她叮嘱道,雪月你一定要为自己的情感负责,不要在读书时轻易把感情托付给一个你尚未认清的男孩。说完,她又做了个煽情的比喻:在你眼中多情的鸳鸯也许本质上是一只终将远行的大雁,尽管你就在身边,可他的眼里只有远方。
萍钰把自己的遭遇映射到雪月身上了。听完,雪月失笑。她很奇怪萍钰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她向来是个极稳重的女孩子,何必担心这个呢?然而她还是称了谢,萍钰这么说其实也是为她着想。
寒假里,两个女孩很少来往。萍钰平时是在郊区租房子住的,一到假期就得回到惠州父母那里,因而这一个月里,她和雪月除了电话交流外,就再没相见了。父亲很快征得校长同意,为雪月办理好了入学手续。在安排学位那天,雪月正在旁边。因想起自己即将转入h校,她不禁来回踱步,心里七分期待三分紧张。校长看着各班级的名单,因公办班人数太多,且名额限定,雪月已进不去了,只好到民办班中找学位。站在校长身后,她不免有些不安。她知道庭宇在高一(1)班,若自己不快点做好决定的话,就可能被分到另一个班里。那,岂不遗憾?既然来了h校,为何不成全自己当初的愿望呢?
“校长,那个……我可以自己选择就读班级吗?”雪月问。校长温和地笑了笑,把各班的名单递到她面前,道:“请便吧。”雪月道了谢,接过名单假装挑选了一会,然后指着一班名单上一个陌生的名字道:“这个李梦瑶我认识,我想和她在一个班。”校长看看,点了点头。
一颗石头终于从心头滚落,她放了心。被吹散的纸飞机在风里各自漂泊了三年后,终于飞回了同一个角落。久等了,庭宇。我迟到的友谊,你是只许接受,不许拒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