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章 斯人独憔悴(1/2)
但铁中棠却未死幸好未死!
他此刻正坐在海边山岩上下面急流澎湃海浪汹涌重列着千百块怪兽般的礁石正是他落水处。
海边山岩亦是怪石嵯峨峥嵘险恶。
岩高不止百丈铁中棠显然体力大是不支未能一口气爬上去是以坐在半岩略作歇息。
他方才被一拳击落海中云铮拳势虽重但铁中棠是何等武功身子随着拳势飞起所受内伤虽不重只是他身子落下后险些一头撞上海水中礁石幸好他应变奇迅反手一掌拍在石上衣衫虽被礁石尖齿扯下一角身子却堪堪自礁石边滑了下去而掌石相击他身子又正在坠落之际这一震之下竟使他晕在海水中衣衫又被海底礁石勾住身子不能浮起。是以云铮与温黛黛在上面只能看到石上那一角飘扬的衣袂却看不到他身子浮起只当他已葬身海底、
海水冰凉过了半晌铁中棠便已醒来。他体力全失只有攀着海中礁石爬向岸边。
这时云铮与温黛黛已又乘着阴素的渡船寻来铁中棠一时不愿与他们相见便隐身躲在礁石后。
等到云铮、温黛黛苦寻不着失望而返铁中棠又费了不知多少气力方自层层礁石间爬到岸边。
此刻铁中棠胸膛不住起伏喘息仍剧目光动处突见一艘船笔直向自己存身之处驶来。
这渔船顺风破流来势快得异乎寻常。
铁中棠虽还猜不出这艘船来历但他行事素来仔细何况此刻体力如此不支凡事更应谨慎小心。
他见那渔船方向来势丝毫未变身形一闪寻了个石隙躲了进去石隙前还有方怪石遮挡正是天生绝妙的藏身之地。
渔船驶到近前竟在那星罗密布的礁石外缓缓打住铁中棠又现船上掌舵的竟是那与温黛黛同来寻找自己的白婆婆她年迈苍苍一人操舟往来海上已是十分令人惊奇之事更令铁中棠奇怪的是这老婆婆竟然去而复返却又不知是为的什么?
她俯身抬起一团绳索打了活结脱手抛去那绳团便不偏不倚套在一方礁石上。
老婆子将长索另一端系在船上紧紧拴住了渔船身形突然横飞而起掠上了礁石。
她左右双手各都提着只青竹篮身形飞掠在峰峙险恶滑不留足的礁石上却是稳健迅急。
礁石间恶浪汹涌澎湃雪白的流花飞激四溅。
这老婆子身形兔起鹘落看来直如自龙婆凌波飞渡一般竟是直扑铁中棠藏身之山岩。
铁中棠又自吃了一惊:“莫非她已现了我?”
刹那之间那老婆子便已掠上山岩但她却未接连扑上反而沿着岩麓走了几步突然放下竹篮伸出双手抓住了一方尖锐的岩石用力一扳。
那方无论是谁看来都必定以为是在山岩上生了根的石笋赫然竟在她双手一扳之下缓缓滑了开去。
铁中棠自上面瞧将下去恰巧瞧得清清楚楚。那滑开了的石笋下乃是一块铁板白老婆子俯身掀开了铁板便露出个两尺方圆的洞穴。洞里黝黯无光深不见底。
那老婆子俯在洞口呼道:“饭来了。”
呼声落处突有一阵铁链曳地之声自洞穴传了出来无底洞中响起铁链之声令人不禁大生幽秘恐怖之感。
铁中棠越瞧越是惊奇他无心去窥破别人隐秘当下更是屏息静气不敢动弹。
那老婆子听得铁链一响立刻自竹篮中取出两只纸袋轻叱道:“接住。”随手抛入洞穴之中。
她似乎对洞中之人深怀畏惧之心纸袋抛下立刻将铁板紧紧盖起翻转身子推动岩石。
洞穴中一个嘶哑的声音道:“回去告诉日后她……”但石笋已然阖起语声也立被隔断。
那老婆子松了口气喃喃叹道:“可怜!可怜!一世英雄竟……自作自受……今生无望了!”
隐约听来可猜出这老婆子似在为洞中之人惋惜。但她虽在惋惜这洞中人本是一世英雄却又说他落到如此地位全是自作自受要想逃出来更是今生无望了。
铁中棠目送船影消失暗忖道:“这老婆子定是常春岛上之人是以洞中人才会提起日后两字。”
他想到云铮与温黛黛也曾坐这艘船来寻找自己便更断定这老婆子必是来自常春岛的。
只因那黑衣圣女要温黛黛以哨声呼唤渡船之事铁中棠也曾听在耳里如此说来则温黛黛与云铮必定已在常春岛上再也不怕有人加害了他们既脱离险境铁中棠自也大是放心。
但被囚在这神秘的洞穴中的究竟是谁?
此人竟敢直呼日后之名那老婆子看来虽然对他那般怀有戒心却仍称他乃是“一世英雄”他的身份来历想必自是十分惊人!日后将她囚禁在如此阴黝潮湿的洞穴中显见对他痛恨极深却又为何不索性将他杀了?而能被日后怀疑之人却也断然必非寻常之辈。
铁中棠反来复去左思右想越想越觉此事诡秘已极这洞中人的身世必也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一念至此他那好奇之心实是再难遏止接连几个纵身掠到石笋前推开石笋掀起铁板。
但他行事从不鲁莽生怕洞中人乘机脱逃此人若非恶徒倒也罢了若是凶恶之徒自己却又制他不住岂非要闯大祸?是以他只是将铁板掀开了一线万一情况不对再将铁板关上也来得及。
要知那石笋重逾于斤只可向旁推动却无法向上掀起中间隔着块铁板洞中人便休想将石笋移开。何况那铁板厚达七寸份量亦是极为沉重纵有绝高之掌力亦是决计无法将之震裂。
是以洞外之人虽可进去洞中之人却万难出来。而山岩上千石万笋若非眼见又有谁会知道这石笋下藏有秘密?筑建这秘窟之人端的是独具匠心令人可佩。
铁中棠自钢板空隙中瞧了下去天光照射下他这才瞧见山洞中乃是条曲折幽秘的地道。
突听那铁链拖地之声又自地道中摇曳而来一条人影随着铁链曳地声自阴影中缓缓现出厉声道:“是什么人在外面又来扰人清梦?”
铁中棠也瞧不清他形貌只觉此人虽是铁链在身被人囚禁但语气之间。竟仍隐隐带有帝王之威。
纵是帝王身在囚禁之中也常会失去威严。
此人自然万万不会真乃帝王之尊但在如此情况下仍有如此气概一种豪雄威风侵侵然直逼铁中棠眉睫。铁中棠心念一闪口中未说话却将铁板完全掀开。
那人抬头望了一眼怒道:“何方狂奴?怎不回话?”
他譬蓬乱须长过胸形状果然十分潦倒但那种英雄落拓之气却更是令人心醉。
铁中棠紧抓铁板心想只要他身形一动立将铁板阖起口中却道:“地穴已开你为何还不乘机逃出?”
那人再也未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句后来也不禁一怔。
但瞬息之间便自仰天狂笑道:“朱某一生几时逃走过无知小辈你竟将咱家瞧成了何等人物?”
狂笑之声震人耳鼓正是神龙遭困浅滩余威仍足惊人!铁中棠心念一动大声道:“你可认得朱藻?”
那人身子似乎一震道:“朱……朱藻?”
铁中棠道:“不错夜帝之子朱藻。”
那人喃喃道:“朱藻……朱藻……”竞仍茫茫然有些痴了过了半晌突然大喝一声道:“你认得他?”
铁中棠道:“认得。”
那人道:“他……他在哪里?……他此刻也……也来了么?”语声竟已颤抖显然心中大是激动。
铁中棠暗暗叹息一声已猜出此人是谁了。
他无竟中遇着此人心中虽是又惊又喜但见到此人竟落得如此模样却又不禁感慨丛生泫然欲泪。
那入却是满心焦急厉声道:“快说他可是来了?”
铁中棠叹息一声道:“他虽未来却时时刻刻在想念着你老人家只是……只是不知道你老人家的去处。”
那人身子又一震道:“你……你怎知他在想念着我?”
铁中棠黯然一笑突然掀开铁板纵身跃了下去。
那人厉声道:“你要作甚?”
话犹未了铁中棠竟已恭恭敬敬跪倒在他面前垂道:“小侄铁中棠叩问你老人家福安。”
那人双目圆睁神情更是惊诧厉声道:“你究竟是谁?你可知我又是谁?为何要向我跪拜?”
铁中棠道:“小侄乃是朱藻大哥之结义兄弟见了你老人家自当跪拜。”突觉肩头一阵剧疼已被那人一把抓住铁中棠只觉这只手掌犹如钢铁一般劲力之强竟是自己生平未遇。
何况武功练到铁中棠这种地步对任何人之出手已都有种本能之反应无论是谁都难将他抓住的。
但此人却能无影无踪般伸出手来直到抓住铁中棠后铁中棠方始觉察这出手之快又是何等惊人!
铁中棠虽然是铜筋铁骨此刻竟似也有些受不了此人一抓之力但他却仍咬牙忍住绝不皱一皱眉头。
那人手掌不放目光的的凝注着铁中棠。
铁中棠也抬起头来回望着他。
他身上一件宽袍已是千缝百补满头长披散双目虽仍灼灼有光看来却仍是潦倒已极。
尤其是那锁在他身上的一副巨大之铁链镣铐更令铁中棠满心感慨既是怜悯又觉悲痛。
那人缓缓道:“你已知道我是谁了?”
铁中棠道:“小侄已知道你老人家是谁了。”
那人喃喃道:“不错不错倒也可配作朱藻的兄弟。”
突然松开手掌竟自仰天大笑道:“你既已知道我老人家是谁便该称我一声老伯才是!”
铁中棠这才完全确定自己猜的果然不错这人赫然满身镣铐几乎连手足都难动弹的老人上是名动天下无人能与之抗衡之夜帝。刹时间铁中棠更是惊喜交集伏地再拜恭声道:“老伯……”
夜帝哈哈笑道:“藻儿为人一向目中无人能与他结为兄弟的老天早已知道不会错了。”
铁中棠道:“多谢老伯夸奖。”
夜帝道:“你一时便能猜出我是谁来倒也不奇不想你竟能受得了我那一抓之力面不改色端的有几根硬骨头!”
铁中棠见他落到此种地步心胸仍如此开朗若非人中之杰焉能如此心下不禁更是佩服。
夜帝道:“想不到藻儿竟还记着我!他可好么?我那住处如今想必已被他整治得更是宽敞了。”
铁中棠心头一阵黯然过了半晌方自勉强忍住了悲痛垂问道:“不知老伯已有多久未曾回家了?”
夜帝道:“谁耐烦去记那日子只怕有十来年了吧!”
铁中棠暗叹忖道:“别人若是过他这种日子必定是度日如年连多少天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他竟然连多少年都记不得了这又是何等胸襟!”口中黯然道:“沧海桑田这十余年来世间变化已有不少。”
夜帝笑道:“但我那住处远离红尘想必不致有……”
铁中棠叹道:“那……那地方……已……”
他实是不忍将夜帝地方已被焚毁之事说出口来。
夜帝变色道:“已怎样了?”
铁中棠却也终是不敢隐瞒垂道:“已……已被焚毁了。”
他生怕这老人家听得这惊人之变故太过悲痛竞是深垂着头再也不敢仰去望一眼。
哪知夜帝又自仰天笑道:“烧了么……烧了也好远在十余年前老夫便想将它烧了的。”
铁中棠道:“为……为何……”
夜帝道:“藻儿自小便喜欢享受那地方若是烧了他必定要设法再造一处这也好激他一些争强要好之心免得他只知享受却不知如何耕耘……这孩子本来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过懒了。”
铁中棠叹道:“老伯见解果非凡人能及。”
夜帝笑道:“你既与朱家人结为兄弟便该知道我朱家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享受却不能吃苦的。”
铁中棠道:“是……”
夜帝道:“但无论任何享受都定必要奋斗才能得来你若喜欢比别人享受的好你能力就必须比别人高些。”
铁中棠肃然道:“此点小侄定必永记在心。”
夜帝笑道:“我相信藻儿之能无论环境多么恶劣他也必能改造是以我对他一向放心得很只是……”
笑容突然消失叹道:“只是不知她的娘如今怎样了?”
铁中棠心头一颤头垂得更低。
夜帝叹道:“她委实太过好强一心想要胜过我但像她那样去练武功却太苦了不知她那痛苦已结束了么?”
铁中棠不敢抬头道:“她老人家痛苦已结束了……”
夜帝苦颜笑道:“好极好极她也该享享福了。”
铁中棠只觉心头一阵剧痛更是不敢抬头。
夜帝道:“里面有些好酒好菜你既然来了便该陪我谈谈莫急着要走知道么快进去痛饮几杯。”
铁中棠又惊又奇几乎奇怪得说不出话来呆了半晌方自讷讷道:“老……老伯还要进去么?”
夜帝道:“自然要进去的。”
铁中棠道:“小侄既已将秘门打开老伯为何还不走?不如待小侄先将老伯身上的……的东西弄去后……”
夜帝道:“原来你要救我出去。”
铁中棠道:“小侄……小侄是……”
夜帝又仰天大笑道:“我若是要走早就走了还用得着等你来么?孩子你未免太小瞧了你朱老伯了。”
铁中棠道:“老……老伯为……为何不走?”
夜帝笑道:“这其中有道理你慢慢会知道了。”拉起铁中棠转身向那曲折的岩洞里走去。
铁中棠又惊又叹忖道:“这老人当真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到如此年纪还是如此倔强到如此地步还是绝不肯接受任何人丝毫帮助看来只有慢慢设法劝他他才会走的了。”
但他怎敢将这番话说出口来只得相随而行。
这山岩下的秘洞竟是曲折深遂有如诸葛武侯之八卦迷阵一般幽秘繁复处尤有过之。
两人走了半晌铁中棠更是觉自己若非有老人领路便再也休想自这曲折的道路间走回原地。
越是深入越是阴湿黝黯到后来竟已伸手难见五指。
铁中棠想到自己结义兄弟之爹爹竟在这种地方度过了十余年的日子更是决心要将老人说服劝他出去。
也不知转了多久夜帝方自停下脚步。
忽然间铁中棠只听“叮”的一声轻响火光一闪眼前竟突然大放光明原来秘道中竟已亮起了灯光。
前面岩壁已被凿成石灯的模佯灯蕊竟有十余条之多互相连结夜帝火石一敲刹那间灯蕊便一起燃着有如魔法一般。
铁中棠瞧得内心惊奇目定口呆。
他奇怪的倒不是这石灯制作之巧只是再也想不出这灯中满贴的灯油究竟是哪里来的但更令他奇怪的事还在后面。
秘道中一直是阴湿而黝黯这里却是干燥宽畅左面一张石床右面一张石桌几张石凳。
石桌边竟还有个石盆盆沿雕成双龙抢珠之势一缕清泉潺潺不绝自龙口中流了出来又自盆底流了出去盆中却始终保持着满盆清水在一旁的洗梳用具也无一样不是干干净净。
夜帝笑道:“这地方还好么?”
铁中棠道:“此处虽好却非久留之地。”
夜帝哈哈笑道:“说的好……说的好……”一面大笑一面已自将哪两只纸袋拆了开来。
纸袋中食物倒也丰盛铁中棠只道他要劝自己吃了哪知夜帝提起纸袋竟将袋中食物部倒入盆下水沟里。
铁中棠大骇道:“老伯这……这是作甚?”
夜帝道:“你莫非当我要绝食自尽不成?”
铁中棠道:“这……这……”
夜帝大笑道:“你只管放心老夫纵然要死也要寻个舒服的法子万万不会被生生饿死的。”
铁中棠更是诧异忍不往道:“但老伯为何要将吃食倒了?”
夜帝笑道:“这些东西只配给马吃老夫这里既无驴亦无马不将它倒了留着它作甚?”
铁中棠只听得呆呆的怔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不……不知老伯平日是吃些什么?”
夜帝且不作答反而问道:“方才老大曾说苦是要走多年前便已走了你可是有些不信?”
铁中棠讷讷道:“小侄确是有些不信。”
夜帝大笑道:“你倒老实得很……好!你且忍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中你无论见着什么都莫要说话。”
铁中棠更是满腹狐疑勉强道:“小侄遵命便是。”
夜帝大笑道:“好!”
笑声中双臂一震身形暴长满身铁链镣铐突然四散而开哗啦啦啷呛呛落满了一地。
铁中棠骇然道:“这……”
夜帝笑道:“莫忘了不准说话!”
铁中棠只得将满心惊讶压了下去。
夜帝转身走到水盆前略为梳洗脱下宽袍里面竟是件柔丝所织轻柔华丽的花衫。
等他转过身来哪里还是方才那落拓潦倒的老人?哪里还有一丝一毫落拓潦倒的模样?
只见他容光焕须有如衣衫般轻柔看来虽是潇洒飘逸却又带着种不可抗拒之威严。
这谦洒与威严之奇异混合便混合成一种不可抗拒之男性魅力令人顿时忘却了他的年纪。
铁中棠又待惊呼虽然忍住但张开了的嘴却再也合不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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