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铩羽布加勒斯特(2/2)
汪虹嗫嚅道:“我想结婚。”
王先生问:“他答应和你结婚吗?”
汪虹点头:“嗯。”
“他在骗你。”王先生说“我来之前专门去了郝雨的家亲眼看见他和他妻子住在一块儿根本没有离婚!”
汪虹愣了。
“我劝你还是尽快离开他”王先生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已经了解了一些你的情况你堂堂一个南开大学的毕业生英语又很棒为什么要和郝雨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呢?如果你愿意去德国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办——我太太正在为德国的医院引进中国护士你可以去。”
汪虹说她会仔细考虑的。
在大使馆门口她和王先生握别。王先生说:“我敢肯定你和这个案子没有任何关系你真不该掉进这个漩涡里来。”
汪虹问:“那郝雨和这个案子真的有关吗?他和老张是最好的朋友呀!”
王毅先生意味深长地一笑没有说话。
噩梦从此缠住了汪虹。
郝雨走时带走了所有的钱只给汪虹留下一点点生活费。三月的布加勒斯特非常寒冷积雪很厚。汪虹的鞋磨坏了不能穿了她只好从不多的生活费里挤出钱来去商店买了一双最便宜的印有星条旗图案的单层布鞋。可这鞋也实在太单薄了在雪地里走几步就湿透了一会儿就能把脚冻僵。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鞋脱下放到暖气上烘干然后抱着冰凉的脚使劲儿揉搓。
汪虹已经有些日子没吃过肉了。顿顿都是黑面包就洋葱炒鸡蛋——这是罗马尼亚最便宜的食物。她很想吃一次肉但是吃不起对于她来说肉太贵了。
这一天她从外边回来路过一家肉店。看着橱窗里摆着的各种肉类她实在无法走过去。她进了肉店反复比较了价格下决心奢侈一把腐化一回买了像巴掌那样厚有半个巴掌大的一块猪肉。她兴冲冲地回到家像欧洲人那样用木锤把肉砸了一遍又沾上面包渣儿然后放进平底儿锅里用油煎。不一会儿就做好了她把小小的猪排放进一只最大的盘子里在猪排旁边堆满了自己用洋葱和西红柿做的沙拉。找出从来不用的刀叉把胡椒粉匀匀地撒在猪排上很正式地吃了一顿饭。
多年以后她仍能回忆起这块猪排。
汪虹永远不能忘记在这段既恐怖又暗淡的日子里是善良的罗马尼亚人给了她巨大的帮助和关怀。她回忆说:“如果没有曼内斯库夫妇和安达母女的关爱我的精神早就崩溃了能否活到今天也是个问号。”
这绝非危言耸听。
我在国外呆了近十年我深刻理解汪虹的这番话。一个孤苦无依却又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身处异国纠缠在一桩莫名其妙的凶杀案里没有钱在恐怖中过着拮据到极点的生活看不到前途何在……
轻生会是她的选——假如没有这些善良的罗马尼亚人的话。
第一个知道汪虹境遇的是安达——她打电话来问最近还好吗?汪虹竟在电话那端哭了起来。安达情知不妙放下电话就驱车赶来。
汪虹向她诉说了一切。
安达二话不说去卫生间收拾好汪虹的洗漱用品说:“走吧到我家里住。一个人在这儿住太可怕了而且鲁克桑德拉也非常想你。”
汪虹感激莫名。
在安达家里汪虹天天紧绷着的神经才算慢慢松弛下来笑容也逐渐回到了脸上。安达每天去上班鲁克桑德拉每天去上学汪虹则担负起做晚餐的任务。她并不会做饭但安达和鲁克桑德拉非常爱吃赞不绝口。到了星期天就由安达主厨做罗马尼亚饭给汪虹吃。鲁克桑德拉爱唱歌缠着要汪虹教她唱中国歌。汪虹就教她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安达听了说真好汪虹便把歌词大意讲给她听。
“我还会唱罗马尼亚歌呢。”汪虹说。
安达不相信说:“那你唱给我听。”
汪虹想了想便唱起了“乔治参军去”:
“春风吹动橡树叶儿沙沙响
我们的青年乔治参军上战场。”
安达又惊又喜随即跟着大声用罗马尼亚语唱了起来:
“穿上军装背起步枪
骑着马儿离开家乡
他的爱人玛丽奥拉送他上战场……”
一曲歌罢安达热情地把汪虹拥入怀中。
鲁克桑德拉不明白了问安达:“妈妈这是罗马尼亚歌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过呢?”
安达笑着说:“这是妈妈小时候的歌你当然没有听过了。”
汪虹说:“鲁克桑德拉我再唱一支这支歌你也许听过。”
安达吃惊了:“你还会唱?”
汪虹一笑唱起了罗马尼亚民歌“照镜子”:
“妈妈她到林里去了
我在家里闷得慌。”
鲁克桑德拉不仅听过而且会唱。
安达就更不用说了。
三人一齐合唱起来:
“墙上镜子请你下来
仔细照照我的模样
让我来把我的房门轻轻关上。
镜子里面有个姑娘
那双眼睛又明又亮
镜子里面不是我吗?
脸儿长得多么漂亮
头上戴着一朵鲜花美丽芬芳……”
欢乐的笑声要把房子抬起来了。
在安达家住了些日子汪虹又被曼内斯库夫妇接到了他们家。曼内斯库太太善良极了每天变着花样给汪虹做罗马尼亚饭菜。小安德丽亚更是像过节一样高兴一放学就扑在汪虹怀里晚上也跟汪虹在一个屋子睡觉。
转眼就到了复活节这在欧洲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按罗马尼亚习俗在这一天要买只活羊杀了吃。布加勒斯特的市场里有许多大卡车都装着活羊人们纷纷选购。曼内斯库也买了一只回来就在院子里把羊杀了煮着吃。他们的做法跟中国一点也不一样放了许多叫不上名儿的香料。由于是现宰现吃味道还是很鲜美。小安德丽亚对汪虹说:“我最爱吃羊眼睛了。”汪虹不信她竟当真从煮熟的羊头上抠出眼睛放进嘴里大嚼起来。
汪虹目瞪口呆。
看着汪虹惊愕的样子安德丽亚拍手大笑。
复活节的晚上要去教堂汪虹也跟他们去了。信徒很多每人都手持一只点燃的蜡烛汪虹也不例外。开头儿是主教讲圣经然后全体起立祈祷。气氛庄严肃穆还有稍许的神秘。汪虹她们几个女的不到半夜就回去睡觉了早晨醒来曼内斯库才刚刚进门真是个虔诚的信徒。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许多吉普赛女人开始在市场里卖郁金香。美极了鲜艳欲滴而且很便宜。汪虹很想买两束花送给安达和曼内斯库可是她没钱。如果郝雨再不回来她就要陷入绝境了。
郝雨就在这时回来了。
他来了两个集装箱一个是毛毯一个是塑料凉鞋。毛毯显然已经不能卖了要压到秋后而凉鞋应该是正当其时。为了节省开支郝雨不租仓库先把自己的房子堆得满满的。放不下把毛毯堆在了安达家里把塑料凉鞋堆在了曼内斯库家里。全部是无偿的。毛毯还好没有什么异味。塑料凉鞋就不行了那股塑料味儿熏得人头疼。
郝雨回来的第一个节目就是被警察带到警察局去录口供。
他不慌不忙侃侃而谈时间、地点、证人一个不落都能证明他案时不在现场。警察要他提供证人的名字、地址、电话他十分遗憾地说这位证人已经飞往美国;那位证人据说去了巴西。
警察无可奈何。
私下里汪虹问他:“你给我说老实话老张是不是你杀的?”
他嘻嘻一笑反问汪虹:“你看我像吗?”
汪虹仔细看了半天说:“不像呀!”
“相信你的直觉吧。”郝雨说。
半夜醒来汪虹又想起这档子事儿就翻身再次审视梦乡中的郝雨。月光透过窗子打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脸儿一半明朗一半灰暗注视的时间长了竟被汪虹看出几分狰狞。
她哆嗦了一下决定尽快回布拉格去。
凉鞋卖得非常不好。罗马尼亚人虽然穷但还是见过些世面的。塑料凉鞋在四十年前还可以但如今已无人问津了。汪虹告诉郝雨她的捷克往返签证快到期了她不能丧失捷克身份必须在到期前进入捷克因此她需要买一张飞机票的钱。郝雨告诉汪虹所有的钱都压在货上了包括她的那一千美元。要想买飞机票只有把货想法卖掉。除此以外再无别的办法。
汪虹认了。她背着凉鞋到处跑见商店就进但一无所获。
她不甘心乘火车前往罗马尼亚海滨城市康斯坦察也没卖了几双。
她求郝雨想想办法一千美元她也不要了只要能在往返签证到期前进入捷克她什么都愿意干——“你还有仇人吗?告诉我是谁我去替你把他砍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汪虹说。
郝雨说你别急你又不是兔子借我也得把钱借到坑谁也不能坑了你呀!——他也有点怕了。
第三天头儿上郝雨借回来五百美元。
马上去订票拿着机票算日子——好家伙距捷克往返签证到期只剩一天了!
收拾好行装郝雨陪她上街逛商店。来布加勒斯特快半年了这还是头一回。汪虹买了一双凉鞋郝雨又给她买了两条裙子。汪虹高兴地说:“这简直是疯狂购物了!”
到了起飞的日子郝雨送她去机场。谁想到在海关又遇到了麻烦——汪虹的罗马尼亚临时居留了一天也就是说她今天即属于非法居留者。海关官员拒绝她出境要她去布加勒斯特警察局补办居留手续明天再走。汪虹急死了她并不是怕去警察局办手续而是她今天必须进入捷克。如果耽搁一天她的捷克身份就作废了!她恳求那位官员放她一马各种好话都说尽了那官员坚决依法办事。情急之中汪虹从口袋里摸出买机票剩下的一张百元美钞啪的一声拍在那官员案头。那官员急忙用警帽把美元盖住同样啪的一声给汪虹的护照盖上了出境章。
汪虹急忙拖着箱子进入出境乘客候机区她想和郝雨挥手致意却见他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连头也未回一下。
汪虹不由得又有些伤感。
飞机准时升空。望着白云下面的布加勒斯特她百感交集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