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节(1/2)
据她所知常威为官清正他这个将军之职亦为父亲所节制自己母女此次落难原计划到他这里暂避一时后来想到距离大近又怕株连他全家大小才临时改了主意真是想不到竟然会在吴胖子的小面摊里碰见了他双方如论及本是世交只是眼前却不便明言再者目下捉拿都阳叛王一家大小的流言早已尽人皆知人心隔肚皮尤其是官场中只有利害而无道义更不能不特别小心。朱翠心里这么思念着情不自禁看了对方一眼。
这位常小爵爷要说是“小”可也不小了总在三十七八、四十左右军功世家出身器宇自有其开朗不同凡俗之一面白皙的脸上洋溢着“慷慨激昂”给人以正直公义的印象。
“还没有请教姑娘贵姓?是本地人么?”小爵爷的一双眸子瞬也不瞬地盯向朱翠。
朱翠微微迟疑了一下才吐出了一个“朱”字。本来她想随便编上一个姓的可是不知怎么一来还是说了实话。
果然这个姓使得常小爵爷惊了一惊。只见他脸上立刻浮起了一片笑容。
“这是国姓呀”常小爵爷含着笑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朱翠摇摇头。
吴胖子在一旁接口道:“这位姑娘是来打听她娘消息的。”
话才出口却被朱翠略似责备的眼神儿给制止住了。
“怎么?”吴胖子一头雾水似地:“是这么回事吧。”
朱翠没答理他却把眼光移向雨地。
常小爵爷笑了笑举杯自饮了一口却把一双眼睛移向了吴胖子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吴胖子愣了一下想起来才道:“哦不是爷提起我还几乎忘了刚才跟这位姑娘正说到那帮子叫什么快乐不快乐的土匪爷您就来了。”
常小爵爷点点头道:“这件事我最清楚不是快乐是‘不乐”不乐帮。”
“不乐帮”三个字一经出口立时使得那位落难公主缓缓移过头来情不自禁地注视过去。
常小爵爷微微一笑注向朱翠道:“姑娘可听见过?”
朱翠摇摇头:“没有!”
常小爵爷道:“这话也是别说姑娘你就是我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过江湖上居然还会有这么一帮子怪人。”
朱翠杏目瞟向吴胖子果然后者提出了疑问。
吴胖子迫不及待地拉过一张竹凳子坐下来道:“爷您还是说个清楚……什么叫不乐帮这是一帮子什么样的土匪?”
常爷哼了一声道:“你刚才跟朱姑娘说得不错南城的那个胡九真的是叫人把胳膊给剁下来啦。”
吴胖子翻着眼咽了口唾沫道:“这可真是……这事我也是听人说的听说不只是胡九爷一个人还有……”
“还有东楚钱庄的侯三大元米号的赵子方……”常小爵爷一口气说出来:“就连我们汉阳府知名的金狮大镖头左庄也在几天前遭了毒手横尸在美人庄哼哼这一下子汉阳府可有得好忙的了。”
吴胖子听到这里就像一尊泥菩萨也似地呆在凳子上了半天吭不了声。
“老天爷!”过了老半天他才吐出了这么一句。
常小爵爷隔座举杯向着另座上的朱翠道:“姑娘远来寻亲单身在外要多多保重我敬你一杯。”
朱翠道:“常先生请不要客气谢谢您!”以茶代酒她也喝了一口。
常小爵爷放下酒杯道:“朱姑娘金枝玉叶不像是寻常人家。”
朱翠心里一惊表面却丝毫不现惊慌摇摇头浅浅笑道:“常先生抬举了事实上我惯走江湖倒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
常小爵爷“啊”了一声像是有点不相信自己这双眼睛似的那双充满了费解的眸子只是在对方身上转动不已。
“常先生!”朱翠直言不讳地道:“你刚才说到的那个不乐帮莫非是传说中来自南海那个不乐岛的一群人?”
“这个……”常小爵爷摇了一下头道:“我倒是不清楚了!怎么姑娘也听说过?”
朱翠点点头道:“听过一点。”
常小爵爷哼了一声道:“这帮子人也未免太无法无天了居然目无官府公然勒索真是太不像话了。”
朱翠道:“常先生可以说得清楚一点么?”
常小爵爷道:“详细情形我并不十分清楚不过我知道这两天官面上很紧听说……”
下面的话“呼之欲出”却又临时吞在了肚子里顿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姑娘也许不知道这些匪人作案的手法实在毒辣得很。”
吴胖子连客人都顾不得招呼伸长了脖子专心的在听。小面店里其他的几个客人也都听出了神。
常小爵爷似乎后悔有此一说为了不使这么多人失望只有一道其详了。
“是这样的这些上匪听说每几年就要出来作一次案叫作什么……不乐之捐……”冷笑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他们作案的手法是先找到一些有钱的人然后开出价钱定下日期到时候对方照给也就罢了要不然就杀人家性命名叫‘不乐之捐’真是荒唐极了!”
“老天爷!”吴胖子又叫了这么一声:“难道官府都不管?”
“这些子酒囊饭袋!”小爵爷想是多喝了两杯酒更加地放眼无忌:“不是我骂他们这些衙门里的东西平常见了老百姓厉害得不得了真要遇见了厉害的人他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哼!”喝了一口酒他放下杯子:“不过我听说‘不乐帮’的人都有一身好功夫这也就难怪了。”
放下了杯子常小爵爷觉到太多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便推杯站起来由袖子里拿出了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这位姑娘与各位座上朋友的账由我付了。”
吴胖子一怔道:“爷您这就走?外面还下着雨呀。”
“不要紧!”向着朱翠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起身外出。
雨地里立刻过来两个人张开伞迎着小爵爷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去了。
朱翠继续吃她的面其他各人却有些受宠若惊站起来在常小爵爷步出之时一齐哈腰称谢。
吴胖子拿起银子自语着:“太多了太多了用不了这么多呀!”再追出去淋了一身雨也没追上回来之后一个劲儿地摇着头脸上却堆满了笑意。
“这位爷一直就是这个样最体谅我们穷人了!得!各位算是白饶了一顿反正爵爷请客我再给各位加点菜。”
“用不着。”朱翠站起身来道:“我自己的钱我自己付见了面请你代我谢谢常先生吧。”说罢留下钱冒雨而出一径地走了。
※※※
朱翠出了吴胖子的面铺不远即见一个打伞的长衣人由暗处迎过来。
双方尚距离甚远那人即深深哈下腰来道:“姑娘好我们公子请姑娘过府一谈我这里侍候着您哪!”
朱翠眼珠子一拿即见一隅墙角下先时曾在面铺遇见的那位“常小爵爷”正倚立在墙下身侧一人为他高高撑着雨伞正在远远向自己含笑点头。
依照平常习性朱翠是决计不会答理的只是今天情形特别显然她了解到这位小爵爷必有什么话要向自己说再者她也有心观察一下镇武将军的近况因为这位将军到底是自己父亲的心腹爱将刻下自己家人现正在危急落难中如能得他在适当时机加以援手自是有益无损。略一思忖她也就不予拒绝便在那人伞下一径步向常小爵爷立处。
常小爵爷笑嘻嘻地道:“方才小食摊上谈话不便我看姑娘此行似有难言之隐如有在下能效力之处在下很愿为姑娘尽力。”
朱翠见他面色诚恳微微一笑道:“常先生太客气了。”
常小爵爷欠身道:“舍下就在附近姑娘如不见弃请来舍下一谈如何?”
朱翠艺高胆大自忖即使他心怀不轨却又能奈自己何只是一个姑娘家尤其像她这种出身自有其一分矜持。
微微一笑她即道:“那么就烦头前带路吧。”
常小爵爷如果够细心只这一句“头前带路”就可看出对方不同凡俗的出身当下他道了声请随即导引着朱翠一径步向那所耸立在巷口的巨宅之中。一个小厮立刻打着灯笼迎过来带着二人穿过了一条长长的箭道步向回廊廊子里两列宫灯照耀得异常明亮几个高悬的鸟笼子都罩着黑色的笼衣一些盆景摆设得更是浓淡适宜醒目的黄菊似乎一直在强调着秋天已然来临。
带路的小厮一直导引着来到了侧院的花厅行礼退下。
常小爵爷伸手推开了空花雕刻的门扇道了声:“姑娘请!”
朱翠迈步进入并无忸怩姿态。
双方落座之后一个俏丽的丫环献上了香茗退下。
将军府第自然有其庄严宏伟的气度然而这一切看在那都阳公主的眼中却又极其平淡了。
她始终保持着一份雍容和高洁的气度在在使身为居停主人的常小爵爷心中纳罕他可能有生以来第一次和贵为“公主”的异性接触是以对方的气质仪态是他前所未见也就难怪他深深为对方的绝世风华和气度所震惊了。
“我想你必然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朱翠平视着他缓缓地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常小爵爷先是一呆随即轻轻咳了一声。
“是……不是的……”他反倒有些拘束了:“刚才在小店初见姑娘时即觉出姑娘你有异寻常吴胖子又说到姑娘此行是在寻找令堂是以……我才动了好奇之心。”
朱翠淡漠地笑了笑:“我什么地方又有异寻常了?”
“这……”常小爵爷微微一笑:“姑娘也许自己并不觉得一个出身高贵和羁身风尘世俗的寻常女子无论从哪一面看都有所不同的。”
在他说这几句话时一双眼睛很炔地已再次打量了对方一下最后目光却落在了朱翠手扶椅搭的那纤纤玉手上。
朱翠立时心中升起了一些愠怒然而她的不悦在自己眼睛接触到手腕上所戴的那只碧绿的翠镯时立刻为之冰消。真是一大疏忽。她深深地自责着寻常人家女儿岂能戴得起这华丽贵重的饰物?
是昨夜她私下打点清理时现到母亲昔日所赠送的这只锡子一时爱它光泽就戴在了手上原是藏在袖子里一不注意却又自腕上溜了出来对方的一双眸子偏偏就注意到了。
“如果我的判断不差”常小爵爷面含微笑道:“姑娘只凭手上这只翡翠镯子就只怕万金而不可得了。”
朱翠微微一笑:“寻常人家女儿不见得没有一两件家藏至宝。”
“不错!”小爵爷紧接着一句道:“只是姑娘身上这袭碧湖青的苏缎宫帛就非寻常人家所可购置了。”
朱翠往身上瞧了一眼知道自己显然又疏忽了她自忖所选穿的衣着已是自己行囊里最最朴素的了却不知落在对方这个颇精鉴赏的行眼中一样地露出了破绽。
微笑了一下她反问对方道:“你以为呢?”
常小爵爷呵呵笑了几声道:“由此看来姑娘非只出身望族多半还是官宦之家因为就我所知只有一、二品的大臣才能恩蒙圣上赏赐得能衣着这类进贡的宫缎这么看来姑娘的出身也就可知一二了。”
朱翠心里暗暗吃惊忖思着好险如果对方换在官府当差今天自己岂非又得面临险境了。
她心里惊讶表面却并不显著微微一笑道:“莫非你请我来这里只是在刺探我的身世么?”
常小爵爷摇摇头回答道:“那倒不是姑娘不必见疑刚才我已经说过我只是好奇而已。”
朱翠道:“我也有些好奇。”
常小爵爷怔一怔道:“姑娘的意思是?”
朱翠道:“是关于你方才说的‘不乐帮’的事情。”
“噢!”常小爵爷一笑道:“我也只是由衙门里的几个管事嘴里知道而已。”
朱翠道:“令尊职掌襄汉军权这地方西卫精兵当在令尊管辖之中有什么风惊草动料难逃过贤父子耳目之中。”
常小爵爷又是一惊。
朱翠浅浅笑道:“果然那个不乐帮如此横行汉阳府的几个捕役如何能是他们对手?只怕令尊这个将军府也要协调着拿人吧。”
常小爵爷先是面色一变随即恢复镇定。
“姑娘有此一番见地足见非比寻常了”常小爵爷拱了一下双手道:“还请以真实身分来历赐告才好继续说话。”
朱翠哈哈一笑道:“常公子不必多疑我们终究是萍水相逢互不相干的陌生人呀莫非你还疑心我有什么意图居心么?”
“那……倒不是的……”半天他的脸色才恢复了镇定看了对方一眼喃喃道:“姑娘说得不错这几天汉阳府风声很紧除了不乐帮这干匪人之外另外琐事也不少。”
朱翠冷笑道:“朝廷的锦衣卫已大举出动想必是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常先生竟然当是琐碎的小事这显然是语出不诚了。”
常小爵爷霍地站了起来:“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姑娘你到底是谁?”
“你太激动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使得常小爵爷立时压制住他的冲动缓缓地又坐了下来。
朱翠微微一笑接下去道:“你以为这件事外面还不知道么那是因为这批北京派下的鹰爪子太招摇了地方上早就传说开了。”
常小爵爷苦笑了笑道:“姑娘听见了什么传说?”
朱翠一笑道:“是关于鄱阳王被擒的传说。”
常小爵爷“啊”了一声立刻站起来四下看了一眼又踱向窗前向外顾盼了一下走回来。
“这件事姑娘不可随便出口……须知隔墙有耳。”
“难道你在自己家中谈话也要如此谨慎么?”
“唉”常小爵爷轻轻叹了一声坐下来道:“姑娘也许不知道……”
朱翠睁大了眼睛急于一听下文只是常小爵爷的嘴却未免过于谨慎话到唇边又吞了进去。
“你怎么不说下去?”
“我”常小爵爷忽然作出一副笑脸摇摇头道:“我实在无可奉告。”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道:“可是因为令尊与鄱阳王过去的关系极深所以你才有此忌讳?”
常小爵爷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朱翠道:“你又何必害怕?我又不是来自大内的那些鹰爪子。”
常小爵爷喃喃道:“可是你却似无所不知姑娘到底是谁?哼哼!”
一刹那间这位小爵爷脸上泛出了铁青:“如果姑娘今夜不说出实话只怕你不易走出我这府第。”
朱翠一笑:“啊?那倒不见得吧只要我能进来我就一定能出去。”
常小爵爷哈哈笑道:“好狂的姑娘你以为我这将军府第就这么容易进出么只怕我不点头姑娘你就是想走出这间花厅也是不易。”
“真的么?”朱翠冷下脸来道:“是不是这样等一下就知道了只是我现在还不想走就是了。”一面说她脸上又恢复了先时的笑靥一面由几上轻轻拿起香茗揭开盖子轻轻吹了一下喝了一口。
常小爵爷不禁为她的这番镇定所惊住了一霎间怔在当场。
客人是自己请进来的却想不到竟会弄到这么一种境界实在是尴尬极了。如果这位小爵爷素行不良见色起意那么眼前机会正是求之不得事实上他却又是个品行端正的正经人对方姑娘要是真的撒起野来赖在这里不走可实在是个头痛问题固然在一呼百诺的情况下对付一个女流应是轻而易举只是一来与自己平常作风不同再者对方的出身来历以及对方刚才所放出来的口风在在讳莫如深实在摸不清这个姑娘的真实来历莫怪乎常小爵爷一瞬也为起难来。
恰在这时门外传过来脚步声。
常小爵爷一惊道:“谁?”
外面传出下人的口音道:“小的常福将军过来了。”
“知道了!”常小爵爷显然有些不自在地道:“姑娘请暂避一刻容家父离开之后我们再谈如何?”
朱翠一笑道:“既是令尊到了我倒想见他一见。”
常小爵爷一惊道:“你……要见他?为什么?”
朱翠翻过眼来看着他:“不要忘了是你请我来的呀!”
话还未完却听得一行脚步声由廊子里传过来一人高宣道:“将军来了。”
常小爵爷一时慌了手脚只望着朱翠道:“你……到底是谁?……要是你敢在我父亲面前胡言乱语我父亲可不比我好说话你还是先避一避吧。”
朱翠脸上带出了一抹微笑:“你用不着害怕令尊乃明达事理之人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你怎么知道?”常小爵爷顿了一下脚。
就在这时花厅门开湘帘高卷在两名贴身常随的侍候之下那个钦赐世袭子爵的镇武将军常威已迈步进入。
瘦长的个子长眉、朗目唇上留着短短的胡子虽然已是六十开外的人了但头不白身子骨看上去也很硬朗。
一身酱色团花的夹袍子手里握着一对玉核桃由其行色上看来像是由外面才回来身上还沾着雨珠儿。
小爵爷见了老爵爷不用说得上前请安见礼了。老爵爷哼了一声一屁股坐下来显然不曾留意到一隅座头上的朱翠。只是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却觉到了。
这一突然的现竟然使他愣住了:“噢这位是………
常小爵爷欠身道:“这位姑娘姓朱是一位外地来寻亲的。”
寻亲竟然会寻到将军府来了这一点小爵爷只怕要费些唇舌才行了。
老爵爷哼了一声伸手由一位侍从那里接过了玉烟袋那侍从单膝跪地熟练地用火石打着纸煤凑过去给他点烟。一连三口大股的烟雾由老爵爷嘴里喷出来。
“我说……”眯缝着两只眼原是看向儿子却不由自主地又移向那一隅朱翠。这一眼却使他心头一惊。
事实上当常老爵爷方自踏入花厅之始朱翠的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
这个人她太熟了当她还是稚龄之年就每每见他出入王邪正是父亲一向倚为股肱的心腹爱将常威那是毫无问题的。
常威原本靠向椅背的身子忽然坐直了。
透过面前淡淡的烟雾他细细打量了一下对面的这个姑娘……霍地转向儿子道:“这位姑娘是姓……”
“朱。”
老爵爷顿时只觉得头上轰的响了一声神色大为慌张立刻由位子上站了起来上前一步再次地向对方那个姑娘看了几眼在朱翠雍容高贵的面姿里立刻拾回了老爵爷旧日的印象那种印象由于习来有自早已根深蒂固不容他再为猜疑。
回过身来向两名随从挥挥手道:“你们退下去给我离得远远的。”二侍从惊愣着答应了一声匆匆退出去。
老爵爷还不放心亲自打开厅门向外张望了一下确定厅外再也没有一个外人这才转回来。
朱翠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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