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囚”(1/2)
() (漂回三十年,拼死一更)
有些事情,我们不把它紧紧地用文字锁在记忆里,再想起不知道要多少年,那时,即使偶尔想起,也许会与自己真实的经历有偏颇,还是尽量整理起来,尽管文字功夫欠佳,但总想说给朋友听,至少有个依据,当网络时代到来后,我们为之惊喜,打字比写字快得多,而且,也许,会有更多的朋友愿意听你讲你自己的故事,那是三十多年前我在陕北时的经历,是我和一个所谓囚犯的故事,三蛋,他现在还好吗?……
那时,我在陕北一个小县城服役,是一名武jǐng战士,主要工作是看守尚未判刑的犯人。
监所是四壁石窑围就的一个大院,院子呈长放方形,窑壁有两米多高,由坚硬厚重的大石块砌成,外壁密不透风,内壁各监号一个小门,坚不可摧。窑顶四壁相连,是墙,也是路,我们便在这一米多宽的窑畔上荷枪实弹地实施看押任务,二十四小时从不离人,年复一年。
那时正值仲夏,一天中午,轮到我上哨,沿中队的石阶上去,在带哨人员的指令下验枪、交接哨,然后便钻进西南角那个青砖砌成的可以俯视脚下每一个角落的小哨楼。黄土高原的夏季,尤以正午最热,加之干燥少雨,大太阳下是不敢久立的,但又一如塞上之风,稍有荫处便显凉,若再有一阵微风掠过,恰如天然空调般宜人。
我躲在哨楼里,望着脚下院落中的地面,它象一大块快要烤干的平整的豆腐,加之犯人们天天清扫,几乎有点发亮,被阳光一照,看久了便觉眼晕,并使人产生几分倦意。
于是,将视线转向了窑畔上,这有着几十年历史的石窑,顶上沉积了厚厚的黄土,又经过无数次的风雨冲刷以及沙尘暴的侵蚀,象戴了一顶灰黄sè的旧帽子,而中间又被数十代武jǐng从不间断地巡视,踩踏出一条羊肠小道。
东北角儿是县公安局的石窑,约高出半尺,与监所的石窑形成阶梯状,也为那里“制造”了墙根儿,墙角儿处零星地开着一些紫、白、黄相间的小野花,一只白sè的菜粉蝶匆匆地掠过那里,没有停留,只是轻轻地在花朵上点了几下,便又扇动着双翅向北面的丘陵上飞去,两只麻雀又落在了稀疏的花草间蹿跳着觅食,发出轻快的啾啾声,这声音仿佛催眠曲,使我的倦意中又频添了一丝懒散,使人几乎忘了是在哨楼里......
忽然,南边小院传来一阵轻微的蟋索声,这个小院和大院是相通的,一扇小木门是犯人们上厕所的必经之处,穿过小门,南院的东侧便是一排半堵砖墙遮掩的厕所,南北一分为二,男左女右.这半堵矮墙设计可谓是一绝,立能掩私、处,蹲能露头顶,犯人始终不离战士的视线;较为麻烦的是关进来的少数女犯,她们报告请求上厕所时,是我们这些十七、八岁小兵最难受的时候,尤其是扫黄抓进来的风sāo女人,她们常常有意在我们这些小兵面前作怪,不是有意将内衣掀起做抓挠上体的动作,便是在走出厕所后假装裤带松了以亮*;在红过一次脸之后,只要听到女犯报告,我们便转过身,直到她报告回号后,才敢再次环顾巡视,这也许给某些准备逃跑的男犯人造成可乘之机。
蟋索声愈来愈大,我jǐng觉起来,悄悄打开枪的保险,蹑手蹑脚向声响处走去,不久,一只粗壮的大手搭在了墙头,我转向侧面作好了瞄准姿势,当我看清那颗渐渐露出的脑袋时,我迟疑了,本能的关了保险,冲过去对着那只手狠踩了一脚,只听“哎哟”一声,接着是低沉的撞地声。我端着枪,怒视着脚下已经跪定的逃犯,低声喝道:“干什么?找死呀?!”,他浑身颤抖着不敢抬头:“报告班长,再不敢咧”。看着这个年龄和我相仿的,面带憨厚的陕北男孩,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又低声喝到:“你上来,一枪打死你,我立三等功,你去见你爹妈!站起来!滚回号子!!”他连忙爬起来,低声到:“报告班长回号!”我又压低了声音:“快滚!”他便低着头小跑着回监号去了。望着他满身尘土的背影,几天前深夜的那一幕又浮现在我眼前:
那天晚上,我被班长从梦中摇醒,拿了枪背了子弹,随县派出所的两名干jǐng出县城,往北面的后沟里去抓抢劫犯,大约走了二十分钟的山路,有民兵在村口接应,便向半山腰的一间废土窑悄悄靠近,窑里隐约传来参差不齐的呼噜声,约有四、五个人,没有窑门,我们便持枪冲了进去,几束雪亮的手电光打过去,照在了五个一、丝、不挂的横倒数歪的壮汉身上,一堆又脏又臭的衣裤团在土炕的拐角,浓烈的烟味,掺杂着酒气、屁味,呛得人几乎喘不过气。这几个“猛男”在惊恐中醒来,赤条条地捂住裆部跪在炕边上垂着头,他们便是我们要抓的抢劫犯,据报是抢了山西来的盐贩子,共计28元4角。
其中最小的,便是眼下这个企图逃跑的男孩,入所登记时我了解到,他十五岁,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未上过学,整天到处闲逛,跟着这几个混混偷鸡摸狗,跟到派出所的村长曾向所长求情:“这后生可怜,没大没妈,是那几个狗rì的引坏的,所长你就饶了娃吧?”。
所长是个běi jīng知青,当着几个混混不好答复:“人家统共就20几块,抢了钱还把盐倒进河里,缺德不?被抢的人不可怜吗?先关起来再说!“村长无奈地对男孩嘱咐着:“你狗rì的在里头好好盛着,争取宽大?!”犯人们登记完被带走了,所长便改变了态度:“大叔,这娃不够判的年龄,关几天教训教训,您老回去吧。”村长便步履蹒跚地走出派出所,消失在夜sè中。
正因为我了解情况,才一脚将他踩了下去,但只能做到这儿,不能告诉他任何情况,那是铁的纪律。我打算到此为止,rì后加倍jǐng惕,也不会张扬此事,因为一旦声张,上一班的哨兵要受处分,男孩要多待几天,而我却会因此受到嘉奖,用别人的受过来换取荣誉,这事我做不来。
短暂的夏天很快就过去了,高原的初秋,早晚冷,中午热,秋天的脚步凝重而缓慢,常使人联想到范仲淹那首《渔家傲》的首句:塞下秋来风景异......。这天下午,夕阳斜shè,把小城周遭的丘陵涂成了厚重的咖啡sè,高原秋装未卸,由西向东层层叠叠,连绵不绝,空气中略带一丝cháo湿的气息,透人心肺。我和副班长拉着水车,往县城西约两里外的泉水池拉水,县城里的几口井都见底了。
出了县城,我们便拐向了北面的山路上,两山相峡间,有一条羊肠小道缓缓坡行,西边是一排高大的白杨树,稠密的枝叶迎着微风轻轻地点头,仿佛在赞赏着这秋高气爽的氛围,使我第一次真正感悟到什么叫心旷神怡;路旁并不茂密的杂草,散发出淡淡的馨香,东边土崖上悬挂着翠绿的酸枣藤和野枸杞以及沙棘,殷红的果实隐现在绿sè的瀑布中,有的象玛瑙,有的象水晶,衬着深黄的土sè,显得格外耀眼,象油画,又象工笔重彩,我无法不如痴如醉,同时也惊叹这黄土高原特有的雄浑秋sè,景出自然,情亦出自然。
憨厚的副班长,不久就要复员,这几天的水,都由他承包下来,并且每天换一名新兵协助,沉默寡言的他,以这种憨实的方法来表达他对部队的眷恋之情,他意yù和每一个刚刚熟识的新兵再独处一回,这个地道的关中农村汉子,从未计较我对他的任何恶作剧,总是憨笑着对人说:“娃嘛,皮点儿活泼。”现在,我望着他拉着架子车的宽厚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愧疚,这个比我大七岁的老兵,不久将在我的视野中消失,也许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此时,我觉得夕阳照shè下的他比以往高大,而半年前我发烧时那副曾背我奔跑去县医院治的肩膀显得更加宽厚有力,象一座小山挡在我眼前,不知怎的,我的眼睛湿润了。
他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叫我:“小子,别落太远了,山里可有狼呢!”我连忙揉着眼不失顽皮地说:“老大哥,吓唬谁呢?我才不怕咧!”但脚底下却加快了脚步。他又转身拉车向前,认真地说:“临走听你叫声哥,心里安宁多了,rì后你会不会忘了我这又笨又憨的大哥?”我答到:“我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你的一肩之恩永记在心。”他有些诧异:“啥叫一肩之恩?”我笑了:“你想再让我发一次烧吗?”他想了一会儿,怔了过来:“噢,就那事?我早忘了!你这文化人,说话净拐弯。“两人说笑着,往泉水池走去,那是我记忆中他话最多的一次。
等我们装满水箱往回走时,夕阳已消失在西边连绵的群峰里,留一些余辉洒在天际。快到公路边时,副班长放下车子说:”你看着,哥去尿一泡。“我虽答应着,但等他一走进树林,便双肩撑住车把,身子往上一纵,然后往下一压,车子竟被我弄走了,我十分兴奋地边拉边喊:”老哥!慢慢尿,我发动了!“他没有象往常那样绝对阻止,而是高声回应着:”小子,慢点,双腿要刹住,腰往后使力,双肩压实!“我答应着照他的话去做,果然灵验,我终于会拉架子车了。
不久,车子被卡在了路上干硬的车辙里,槽较深,我想尽力自己克服,便拼命的使劲,奇迹般的拉动了,而且越拉越轻快,等拐上了公路我竟有点控制不住,一路小跑起来,但我似乎听到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心想一定是副班长悄悄的跟着,车子被我拉着一路小跑,这对从未拉过架子车的我来说有点吃不消,何况是汽油桶那么大一箱水,我开始耍赖:“不行不行!我也要撒尿!”车子便停在了路旁,我摘下军帽,喘着粗气,擦着汗,转过身正准备向副班长发起擒敌拳攻击,看到的却是位陕北后生,他站在车后。
望着我抬起的腿憨憨地笑着:“班长,你这一脚我可挡不了!”我看着他觉得面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是你一直帮我?我说咋那么轻呢!”他仍憨笑着:“班长,你还认得我不?”我摇摇头:“记不起来了,你咋叫我班长呢?是不是进过号子?“他的脸突然涨得通红:“没你那一脚,我早完了!”我这才打量出他就是那天中午想逃跑的“犯人”。
看到他十分尴尬的样子,我宽慰他到:“出来了就别叫我班长,我比你大,叫大哥吧?!”他木讷地答着:“噢。”这时副班长已经赶上来了:“这么一会儿就长大了,都会给人当大哥了?!”他走过来用*的厚手掌亲昵地削了一下我的后脑勺,准备接手换我,但却被男孩抢了先:“我来!”他熟练地拉上车往前走,副班长似乎认识他,拉起车前的绳子边帮他边说:“以后别再惹事了,当心娶不上婆姨!”男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更加买力的往县中队走去。
副班长走后不久,我也成了“老兵”,军营里有句老话: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副班长来过一封信,信中告诉我,在我下连队之前,他一直是队上的炊事员,复员后除了种地便无处伸展他较好的厨艺,我真没想到他有此技能,我在回信中抱怨了一番,然后另附一封推荐信,是给堂兄的,因为堂兄恰是他们那个县的副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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