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应氏之子(2/2)
还是曹掌柜反应快,叫道:“阿五阿六,快进来,把这人给我扔出去。”
说话间,进来两个健仆,都长得五大三粗,面目狰狞,歪着嘴,呲着牙,看见这花子,二话没说,抬着就往外走。那花子把身子一挺,叫道:宁为殇鬼雄。义不入圜墙。然后手一扬:生从命子游。死闻侠骨香。那两个人竟然抓之不住。花子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阿五阿六如何心甘,追着要抓这个花子,那花子蹿来蹿去,就是抓他不住。阿五一个不小心,把应云案上的两个盘子碰到在地,只听咣地一声掉到地上。阿六一闪,两人竟然撞在一起。
那花子一个跃身,竟然坐在了屋梁之上,两只脚还荡来荡去,在下面看去,只见一双鞋趿拉着,露着乌黑脚后跟,全不管鞋上是澡有土掉到下面的盘子里。
应云也是少年心xìng,遇有人闹事反而有些兴奋,他看出来这花子不是常人,于是站起来,笑道:“前辈,适有得罪,下来共饮两杯如何。”说着话,一揖到地。然后,对阿五阿六说道:“没你们的事了,你两个出去吧。”阿五阿六不敢动,看着曹掌柜,曹掌柜叫道:“还不快滚,没听见东家说话吗?”
那花子一跃而下,正蹲坐在曹掌柜那张案几边上,然后伸出来也不知多少天没洗的手,随手抓食。
曹掌柜道:“东家,你看。”不知该如何处置。随手掩了掩鼻子,站起身来,后退两步。
应云知道他的心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笑道:“你们先出去吧,我要亲自接待这位前辈。通知一下这里的店家,重新布置一张案子,给这位前辈。放在我的对面,我要和前辈好好聊一聊。你们在外边,听到天大的声音也不要进来。”
曹掌柜道:“那怎么行,这花子不是好人,万一伤到少东家怎么办?”应云道:“这位先生不可以貌以常人,这种事他不会做的,曹掌柜就不要费心了。”
那姓秦的嘟哝了一句:“好好的一个晚宴,生生被搅了。”宴会刚刚开始,却因为一个花子无法继续进行,各人心里都不大乐意,姓秦的只是说出了几人的心意而已。那姓方的管事看来是个老实人,只是闷着头,半天也没有一句话。
应云这些rì子被那些分支的掌柜奉承着,少东家派头做起来似模似样。曹掌柜带上相陪的两个人赶紧准备去了。那些店伙计行动挺快,不一刻就布置好了。曹掌柜等人的饭菜被移到外边,曹掌柜等人在外边吃着饭,越吃嘴里越不是滋味,曹掌柜的和姓方的还好,那个姓秦的怨声不断。
那花子一付悠然自得的样子,见新案子排好,也不相让,一屁股坐下,坐下还不老实,不错眼珠地往那女子脸上看,女子危坐在应云边上,也不时拿眼睛看一下花子,手抱琵琶,似有所思。
应云对女子说道:“你去陪下前辈,我这里就不用了。”那女子说道:“谢谢少东家,我就陪你们一会,今天我不要钱。”应云心想,哪有不要钱的小娘,说说而已,不再理会。女子站起来,给花子倒了一杯酒,回头再给应云满上,然后盘坐在花子边上。花子一伸胳膊,放在那女子的肩头。那女子颤抖了一下,没有再动。
应云端起酒来,直了身子,冲花子一礼,道:“吾辈粗俗,慢待了先生。敢问先生高姓大名,今天怎么有雅兴来我们这里赏光。”
那花子道:“少东家这话不对,是我先来的,应该你们赏我的光才对。至于名姓,爹妈还没有起,所以也就不知道。”
应云想这花子在有意歪缠,转话题道:“前辈居住何处,今天多有得罪,回头我让曹掌柜带上人去给你赠礼道歉去。”
花子那脏乱不堪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亮光,道:“我能有什么居处,东边呆一阵,西边呆一阵,保不齐还会钻到地沟里边避寒,每天都是两脚泥,还得提防别人家的狗咬,四条腿的狗倒也罢了,我可以拿石头砸它。那两条腿的就比较难办,我是招惹不起的。”
应云道:“前辈说笑了,前辈熟知张茂先的《博陵王宫侠曲》,自是雅量君子,只是故为狂简,以蔽众人之目耳。”
那花子自行把酒满上,一口干了,然后毫不客气地吃了一口菜,笑道:“好好好,这酒好喝,这菜也不错。”对应云的话,恍然无闻。应云知他不想说,也就随他,脸上也没有显出丝毫着恼的样子。
那花子也不看应云,对那女子道:“好酒当配好曲,chūn风可否为我一吹。”谈吐自有种风度,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竟然让人看着也不再扎眼。
那女子立起身来,福了一福,然后坐下来,拔劝手上的琵琶,说道:我就唱一曲汉家往事,轻启朱唇,唱道:
“我本汉家子。将适单于庭。辞决未及终。前驱已抗旌。仆御涕流离。辕马为悲鸣。哀郁伤五内。泣泪沾朱缨。行行rì已远。乃造匈奴城。延我于穹庐,加我阏氏名。。”
这曲子应云没听过,不知是谁写的。但花子似乎很激动,应云看到花子的身子在轻轻地晃动。这曲子应云没听过,不知是谁写的。但花子似乎很激动,那花子将手中的酒杯一顿,拿过酒坛来,对着坛口就是一顿猛灌,一口气直饮下去,那坛酒仅倒出了几杯的样子,差不多是满的,只见那花子见坛子越倾越高,然后一把将坛子掷到地上,碎了一地,竟然一滴酒也没有了。这当间,那女子的手没停,歌未歇,一直唱下去。花子摔完坛子,坐在那里二目似狂,身子在轻轻地抖动。曲终,那花子泪流满面,说道:“你知道我是谁?”那女子缓缓点头。
突然,那花子将整个案子掀翻,大笑三声。其声清越高拔,远远地传了出去。接着,酒店外边,也似乎有人笑了三声。
花子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应云,应云接到手里一看,是一件圆形的木牌,牌中刻着一张人脸,似笑而哭,似哭而笑。应云不解,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那花子道:“应公子单身上路,身怀巨金,所行止处,酒宴不断,难道没有丝毫的担心?现在天下虽平,民风未古,道路险仄,人心难测,以君子之心度众人之志,岂能无患。你将这牌挂在你的马头之上,可保无事。你们管城车马店的曹掌柜,为人清浊不分,行事不忠其主,rì后还当留意。”
应云不知他的话从何说起,对自己的事情似乎很清楚,自己一路上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关注之下,他还提到曹掌柜,这曹掌柜与自己虽然接触并不多,但总觉得对自己还不错。说他不忠其主,也不知据何而讲。拿着牌子的手,不由就停滞在半空中。
那花子长身而起,将身后的帘幕拉开,身形陡转,一头向窗户撞去,只听砰地一声大响,竟将木质的窗户撞了个洞。应云追到窗边,往外张望,外边夜sè正浓,漆黑一片,人已杳然。
听见屋里大响,在屋外守着的曹掌柜等人赶紧跑进屋来,连问:“东家怎么了,有没有伤着你?”
应云把牌子贴身放好,坐定,说道:“我没事,这人真可奇怪的,怎么不从正门走,一晃就没有了影踪。”
曹掌柜和秦方二管事,看着满地狼藉,再看看那折断的窗棂,都暗暗心惊。曹掌柜半天说出一句话来:“哪里来的野花子,看把这里闹的,这钱花得冤枉。”
应云说:“没事,我觉得挺开心的,难得看见中原有这样的奇人。”
这时,那女子淡淡道:“人家可不白吃你的,这是人家留下的,够你请十次酒菜不止了吧。”
说着,从手里扔过来一样东西,曹掌柜接到手里一看,竟然是一锭金子。足有二十两的样子。曹掌柜的眼都瞪圆了。问道:“这是那人留下的?”
那女子缓缓点头。
应云不禁叹道:“不到中原,不知有如此行事之人。真令人难测。”
然后酒散,本来曹掌柜的意思,是安排chūn风十里陪一陪应云,后见两人均无意思,于是就散了。曹掌柜用自己的钱结了账,店家要求赔窗户和那两个碎盘子,曹掌柜和店家争了半天,最后也是没赔。临出门,提着那锭金子,不停地摩挲,还放在耳边听听风。笑容渐集,满意而去。
第二天,应云就上路了。
此刻,他正在马上,马头上挂了那个哭笑脸的圆牌。对将要到达的洛阳城,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