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窦昭（下）（2/2）

这次韩泰径直带了窦府下人来到院中，也没瞒着众贡生，称是王三郎的诗篇打动了自己叔父韩三原公，韩公又亲自向礼部侍郎窦昭大人推荐王晋，并得到窦大人的欣赏，这便遣人来邀请王晋过府做客。

众人知悉后，大是羡慕王晋的好运，陈自明又自纠缠着韩泰要求向其叔父推荐自己的诗稿。

裴居道等人向王晋诚挚道贺，除了羡慕他的运道外，在听完韩仲宣吟诵的几篇诗后，也半是敬佩半是无奈地暗叹自己实没有如此出众才华，也无怪不能得到一向以“清廉正直”为名的窦大人欣赏。

最后，颜涉更是叹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有莫强求。我等终日奔波钻营，只为求得官宦显贵只语片言赞赏而不能如愿，何如三郎无欲无求，一心著作而终得正果，俺实惭愧。”

众人闻言，齐齐称是，心中各有领悟不同。

闲话休提，再说韩泰摆脱了陈自明的纠缠，带着王晋赶到窦昭府上，随后，韩泰借口有事便离开了窦府，只留下有些期待有些紧张的王晋独自和窦昭交谈。

不过幸好，让王晋渐渐放松心情的是，窦昭神情异常温和，不仅谈笑风生，还邀请他吃了一顿午宴，相处时少了几分客气矜持，多了一点热情，似乎在知悉王晋为宋公普的弟子后，对王晋的感觉又是截然不同。

这一次拜访窦昭，总得来说相当顺利，顺利得让王晋几乎无法想像自己谋划许久的计划就这样简简单单地便成功了大半。先是窦昭高度表扬了王晋的文采，赞他是栋梁之才，来日必能为国家建功立业，王晋笑笑表面应是，内心却不以为然，做得几首好诗就能对国家有所助益？

不过窦昭这话却是为了引出他后面的深意，无论他是否言不由衷，大大褒奖了一番王晋才华后，便话锋一转提及到来日大考之事，语气隐晦朦胧，透露出自己很欣赏王晋、准备“内举不避亲”欲向各个层面的大佬竭力推荐他的意思。

这种承诺，如果搁在别的士子身上，肯定欣喜若狂，能得本科主考官的亲自推荐，可要比一般名士贵人的推荐效果强得多了。

王晋对此却是有些失望，忙了半天难道就只为了一个打了折扣的推荐？这和裴居道等人四处行卷有什么本质不同？

因为按窦昭的口气，他所说的大力推荐和主考官的“举荐”又自不同，不过是以他作为一名文坛名人的身份来向社会推荐王晋的才华，也就是抛开官场身份，个人推荐，而不是动用主考官享有的举荐特权来直接向朝廷“推荐”人才。

而这个打了折扣的推荐却是不能太当真的，比那些到处钻营活动的士子行卷得到的效果强不到哪去，或许唯一不同的就是自己巴结到的贵人身份超然些，但也不过如此，看看往年还有不少个宰相推荐过的士子最后也同样金榜扑街，便可知道这份推荐的作用到底怎样。

说起来，贡生们的钻营行卷，大抵不过是图个心中侥幸，虽然积累名声对来日科考肯定有所帮助，但这份助力到底有多大效果？只能说，那些每年以评价推荐为“乐事”的达官贵人确实拥有一定影响力，谁也不会不给这些贵人点面子，但也不会真把他们当真，最后的结果其实还是取决于两位主考官的“选名‘和几位宰相的封驳裁决。

按周制，宰相拥有对主考官选取的考中者的审核权，如果不满意，可以驳回，但没有直接从考生中选拔的权利。

不过，王晋也没指望靠着几首小诗和一封书信完全拿下窦昭。老友的书信或许确实让窦昭心有触动，但如果想当然地以为靠着情面和关系就能让对方全力帮你，只能说这种想法在官场上很幼稚，如果是那样，王晋也不会费尽心机地周折迂回，干脆到了长安城直接拿上书信拜访窦昭，既省事又省心，事情还能办妥当，多好。

效果虽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好，但火候已到，基本上窦昭现在的表现已经达到了王晋的心理预期，在计划中，他也没有乐观到两次拜访就能拿下这位“窦清正”，这应该是一个循序渐进、缓缓而来，润物细无声的过程。

动之以情后，便是予之以利。

巧妙地奉承数句后，王晋适时地拿出了珍贵的神符琵琶，并称自己无意中在市集上贱价购得此物，后来才知却是当年大乐士裴官的遗物，不过自己不懂乐器声物，留在手中不免糟蹋宝器，闻得窦大人喜好声乐，先贤曰宝刀赠英雄，今日便趁机借花献佛，望老大人莫要推辞才好。

窦昭在王晋拿出神符琵琶时，早就激动万分，只是神情丝毫不露，此物收藏在金光宝气阁以高价标卖，他怎能不知？想当日，他欲从宝气阁购得此物，无奈对方要价太甚，后台又是强硬得很，根本不给他多少面子还价，窦昭虽富有，但也不能见一喜好之物不管价格如何便购买，踌躇良久，只得无奈放弃，心中却是遗憾得很，今日再见此宝，焉得不动情？

窦昭心中喜爱无比，但神情犹自矜持，待得王晋再三诚恳进献，也便装作无奈苦笑着收了此物，客套虚应间，还感叹几声三郎好运气，这等奇物竟被你几文大钱购得，果然是鸿运当头之兆。

称呼之间，王晋之名已亲切换作三郎，不过接下来的谈话中始终不再透露大考和推荐方面的心意，直到最后王晋告辞离去时，窦昭也只是让他安心温习课业，不要学其余人等把大好时光浪费在钻营走动上，而对于举荐提携之类话，却再没有提及。

王晋也不急躁，从窦昭收下宝物时，他心中已是大定，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那不只是财物本身的影响，更是让其心理上产生了一种执念：似乎拿了东西不给人办点事便觉得很是不自在。

再说，官场中人，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是最基本的法则，如果你想忽视游戏规则玩自己的一套，暂时或许能贪图一点便宜，但早晚必会出局，王晋现在怕得就是你不拿，只要对方收下东西，那表示自己的事儿在窦昭这边算是大功基本告成。

当然要说这功名已经垂手可得，那倒也未必，别忘了，主考官只是一道关卡，上面还有数位位高权重的宰执之臣，不过对于那些遥不可及的大佬们，此时的王晋就算再会算计，也是徒呼奈何、无能为力，走到这一步，剩下来的种种变化，唯一能依靠的，就只能看自己的运道是否真得如别人所说“鸿运当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