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张爱玲的“灰色”的记忆(2/2)
这时,家里给小瑛子和弟弟请了先生,是私塾制度。从早到晚,姐弟俩摇晃着身子,背着“太史公王......”。背到“太王事獯于”犯了难,几遍也背不过,于是小瑛子便改为“太王嗜熏鱼”后方才记住。那一段时期,最令小瑛子烦恼的,便是背书。有一次,过旧历年,年初一那天小瑛子预先嘱咐阿妈(保姆)天明就叫她起来看迎新年,谁知阿妈觉得小瑛子熬夜太苦,让她多睡一会儿,待到醒来时鞭炮已放过。小瑛子顿时便觉得热闹已成过去,没有她的份了,便大哭不止,穿新衣新鞋也不能止住哭。因此,小瑛子便认为,这一年之所以读书如此苦,皆因是年初一就哭,故哭了一年。
即便哭着念书,小瑛子还是聪明伶俐过人,三岁时她就能背诵唐诗。
那时候,他们在天津也还另有一些同为前朝遗老遗少的亲戚,其中走得比较勤的是被家人称作“二大爷”的最后一个“两江总督”张人骏家。张人骏是张爱玲的祖父张佩纶的亲堂侄,所以与她父亲是同辈。直到20世纪60年代初,张爱玲才在一个美国新闻记者写的端纳传《中国的端纳》里,看到书里的总督张人骏在南京的一些旧事与讽刺他的描写,亦看到书中写国民zhèng fǔ的端纳顾问初到中国,到广州去见他,(就是见张人骏)描写得清末官场敷衍洋人的常态,写道:“张人骏一味笑着直点头,帽子上的花翎乱颤。”这样的官场形象对于张爱玲太熟悉了。在当40年后张爱玲看到这样的描述,也在张爱玲的心灵上罩着一层落寞的yīn影,毕竟那是与她骨肉相连的同族亲戚,她不想接受书中对这位张人骏,她的“二大爷”这样的讽刺。其实严肃的讽刺是残酷的......
记得张爱玲只有四岁时,每隔些rì子,老女仆就带着小瑛子常常去串这门亲戚,“二大爷”家很远,坐人力车很久才到。冷落偏僻的街上,整条街都是这一幢低矮的白泥壳平房,长长一带白墙上一扇黝黑的原木小门紧闭。进去千门万户,穿过一个个院落与院子里yīn暗的房间,都住着投靠张人骏家的亲族。后来听姑姑说:“他们家穷因为人太多。”不然何至于一寒至此。
房间里女眷站起来向这一老一少一仆一主微笑着,张爱玲回忆道:“这是小户人家被外人穿堂入户的窘笑。”带路的仆人终于把他们领到一个光线较好的小房间,一个高大的老人每次都坐在藤椅上,此外似乎没有什么家具陈设。小瑛子叫声“二大爷。”他总是问:“认多少字啦?”再没有第二句话,然后叫她背诗。小瑛子就把母亲教给她的几首还不堪懂的唐诗被给他听,他每次听到“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就流眼泪。眼看着遗老的眼泪如断线之珠,扑扑落在玄sè的绸袍上,小瑛子的脑海里就浮现着这个官宦家族的繁华与沉落。也许,正是因为家庭的yīn影,使小瑛子本能地抓住读书者唯一的“捷径”,她希望能从中得到一些jīng神的寄托。
在这门亲戚中,有一个小女孩叫“妞妞”,是张人骏的孙女,人长的很清秀,还带着一副眼镜。和小瑛子、姑姑、母亲经常在一起玩。张爱玲称呼她妞大侄侄,她的这个比她大的侄侄,在母亲黄逸梵与姑姑张茂渊出洋以后,就是妞大侄侄与众多的弟兄们常常轮流来看小瑛子和弟弟小魁,再把情况写信告诉海外的妈妈与姑姑,就是这个妞大侄侄在姐弟俩没有母亲的rì子里,给他们姐弟俩带来了无尽的童年欢乐与童年的记忆。可是她后来被嫁给一个肺病已深的穷亲戚,生了许多孩子都有肺病,无力医治。像妞大侄侄这样与她感情甚笃、印象极深的儿时伙伴的悲惨命运是怎样也拦不住的沉痛,使她明白辉煌背后的是无尽苍凉。
四岁以后时的小瑛子是在快乐中一次次随着保姆出游的,走亲戚,有吃的,有玩儿的,她一天天长大,事情也正一天天发生着变化。
出身贵族世家的张爱玲,从小就在繁华与没落的矛盾中生活,耳濡目染,旧家族的一切就像一个时常重复出现的平淡而又熟悉的梦境,常常在小瑛子的脑海里浮现重叠。这种梦境,在30年以后,竟由这个小女主人的笔,幻化成文字又在书中浮现出来,可见这梦境之深之熟之长久。也许,一个女作家的最早胚胎,正源自于这个官宦家族的繁华与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