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张爱玲的“褐黑色”的记忆(1/2)
() 在香港大学,张爱玲认识了一生中最要好的朋友――炎樱。其实在本书的前几章,我对张爱玲一生中最重要、最有影响的人物都做了专章的介绍及描述,比如曾外祖父李鸿章、祖父张佩纶、祖母李菊藕、父亲张廷重、母亲黄逸梵、姑姑张茂渊、后母孙用蕃……其实,她的这个一生的好友炎樱也应该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最有影响的人物,炎樱的重要xìng仅次于张爱玲的妈妈和姑姑。炎樱和张爱玲的交情是一辈子的,也是在她的好友、上海女作家苏青的友谊之前。
在香港大学的张爱玲依然是特立独行的,但是终于也交到了一个好朋友,而且是终身的好朋友。清高自诩的张爱玲会那样真诚而迅速的喜欢上炎樱,是出于欣赏――炎樱是她之外另一个特立独行的人,而且是另一种方式的特立独行。两个人能够成为朋友,要么xìng情相投,惺惺相惜;要么xìng情各异,相辅相成――而这两种情况,竟同时发生在她们两人的身上。
在这班同学中,有一个个子矮小的、皮肤褐黑的女孩引起了张爱玲的注意,或者说,这个女孩子也同时注意到了张爱玲,她是阿拉伯种的印度女孩,是一个出生在上海的斯里兰卡人,一个混血的锡兰人女孩,瓜子脸,丹凤眼,黑眼珠,黑头发,褐黑sè的皮肤黑里透红,轮廓鲜明。炎樱有一种营养过剩的感觉,jīng力也过剩,有着初生婴儿般的坦荡与快活。笑容灿烂,笑声响亮,说话又快又不讲理――不讲理法。这可能与她家境富足的环境有关,这样的家庭大多都能培养出来天真、活泼、可爱、开朗的孩子。炎樱能说汉语,汉字也认得一些,不过好像不太多。她的好处在于自信;因为自信,就有了一种从容不迫的美,而这一点,恰恰是张爱玲缺少的。在文字上的自信张爱玲当然有,但是在生活中,张爱玲却往往是跌跌撞撞、手足无措。
炎樱是美丽的,炎樱的原名FatimaMohideen,炎樱这个名字是张爱玲给她取的,意思是:炎炎的夏rì里的一颗红樱桃。很恰当的名字。然而炎樱未必喜欢,她后来给自己改了名字“莫黛”,可张爱玲听起来说太像“麻袋”,于是又改名“貘梦”――貘是一种吃梦的动物。然而张爱玲最终觉得,都没有“炎樱”这个名字好听。听着有sè彩、有形象、还有热度似的。
炎樱姓摩希甸,父亲是阿拉伯裔锡兰人(今斯里兰卡),信回教,父亲在上海南京西路开了一家摩希甸珠宝店。张爱玲的作品、轰动一时的电影《sè?戒》里的对珠宝店的描述及情节就是以炎樱父亲的珠宝店做背景的。炎樱的母亲是天津人,为了自己的选择,与青年印侨结婚而跟家里决裂,多年都不往来。炎樱的大姨妈住在南京,在张爱玲的眼里,那是个典型的守旧的北方人家。
炎樱是个漂亮的、活泼可爱的女孩子,而且常常语出惊人。炎樱个子虽然生的小而丰满,时时有发胖的危险,然而她从不为这担忧,还达观地说:“两个满怀较胜于不满怀。”(这是张爱玲根据“软玉温香抱满怀”勉强解释的。炎樱的原话是:Twoarmfulsisbetterthanonearmful.)
炎樱在报摊上翻阅画报,统统翻遍之后,一本也没有买。报贩讽刺地说:“谢谢你!”炎樱回答说:“不客气。”
炎樱很是天真,也很热情,充满了感染力,她说话干净利落,别有风情,做人行事独具一格,颇为侠义。炎樱也很淘气,生活起居常有与常人相悖之处,而偏偏张爱玲能从一些生活小节处,欣赏出炎樱的聪明和绝妙,而炎樱也很惊奇这位高高大大的中国女孩子,心思会那么纤细,而历史与文学知识又那么渊博。她现有知道的一切,也够炎樱学一辈子的了。炎樱这样对张爱玲说,说完还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张爱玲从心里头喜欢这个顽皮、聪明的印度姑娘。因为从炎樱的身上,她看见了她不曾有过的少女般的天真,没有几天,她们就形影不离了。
张爱玲和炎樱一起逛街,炎樱买东西,付账的时候总要抹掉一些零头,讨价还价的方式很活泼也很可爱,总是让店主心甘情愿地让步。甚至于后来在上海,在虹口犹太人的商店里,她也是这么做。她把皮包里的内容兜底掏出来,说:“你看,没有了,真的,全在这儿了。还多下20块钱,我们还要吃茶去呢。专为吃茶来的,原没有想到要买东西的,后来看见你们这儿的货sè实在好……”
犹太女人微弱地抗议了一下,便也心软了:“20块钱也不够你吃茶的……”
店主心软的原因既是因为炎樱夸赞她店里的“货sè实在是好”,也因为感动于她的孩子气。店老板为炎樱的孩子气所感动,为这样可爱的女孩子所让步,也许是店老板有过这样褐黑sè皮肤的女孩的初恋,或者有这样可爱的姐妹。店老板凄惨地微笑,让步后说:“就这样吧。不然是不行的,但是为了你们要吃茶的缘故……”店老板还告诉炎樱附近哪一家茶室的蛋糕最好。
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张爱玲只有佩服的份儿了。
张爱玲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待炎樱。因为欣赏,所以炎樱的一切张爱玲都觉得好。炎樱也确实是一个有趣而聪明的人。炎樱很风趣,有真正的幽默感,时不时地迸出一两句语录来,炎樱说过一些很有趣的话,真正妙语如珠,张爱玲把它们记下来,这就是后来张爱玲为炎樱写的一篇妙趣横生的文章《炎樱语录》,其中,有一些诸如:
“看到花间蝶飞,我的朋友炎樱就说:‘每一个蝴蝶都是从前的一朵花的鬼魂,回来寻找它自己。――’”
形容一个女人的头发黑,炎樱会说:“非常非常黑,那种黑是盲人的黑。”凡此种种,往往叫张爱玲击掌叫绝。
报纸上有一则新闻说加拿大的一胎五个小孩,炎樱说:“一加一等于二,但是在加拿大,一加一等于五。”
炎樱说:“月亮叫喊着,叫出生命的喜悦;一颗小星是它的羞涩的回声。”
炎樱的这些妙语可谓秀气灵动,韵味十足。炎樱的豁达乐观,炎樱的敢想敢做,也许,与张爱玲正好形成一种xìng格上的互补,因此才会如此互相吸引,彼此相悦许多年,直至终身。
炎樱还很勇敢,作风大胆,这表现在她的作文和说话上――中国人有句话:“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西方有一句相仿佛的谚语:“两个头总比一个头好。”于是炎樱在作文里写:“两个头总比一个头好――在枕头上。”让看卷子的教授大为瞠目――那教授是位神父。
她的大胆更是表现在行为上,或者说,是心态上。在欧战爆发时期,香港被轰炸,飞机在天上呜呜地飞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一颗炸弹下来,大家都惊惶悲痛、失魂落魄,只有炎樱一样地开心,兴致勃勃,自得其乐,不仅偷偷跑到城里看五彩卡通电影,回来又独自跑到楼上洗澡,流弹打碎了浴室的玻璃窗,她还在盆里从容地泼水唱歌,让舍监极为惊怒而恐慌――但她是炎樱,舍监又能拿她怎么样呢?
张爱玲听着炎樱的歌声,无法不心折。
炎樱是特立独行,独一无二的,然而她又并不是“遗世dú lì”的“独”,而是“独树旗帜”的“独”。
两个很“独”的人走在一起,就变成了“双”,所以张爱玲后来写了一篇文章《双声》――她们俩走在一起,一个高而窈窕,是“鹭鸶”;一个矮而腴丽,像“香扇坠儿”。从外形上已经相映成趣,再一唱一和地说起话来,略加整理就是一篇妙趣横生的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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