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张爱玲的“玉兰色”的记忆(2/2)
张廷重父女、兄妹反目,得意了孙用蕃,愁坏了何干。眼看着小姐命悬一线,竟是连个求救的人也没有,万般无奈,只得斗起胆子来,躲开孙用蕃的耳目,拼着挨骂,偷偷地找老爷哭诉了几次,苦劝:“小姐毕竟是老爷的亲生女儿,养得这么大了,又正是好年龄,难不成就这样看她死了吗?亲戚听了也不像,以为老爷心狠,害死自己亲闺女。改天要是有人问起小姐得的什么病,是怎么死的,可叫大家怎么说呢?”
张廷重听了,也觉堪忧,张廷重也觉得此事是因他而起,如果仍撒手不管,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就要背上“恶父”害死女儿的坏名声。可是到底不愿张锣打鼓地送医诊治,只含糊地说:“你先下去吧,这个我自会想办法。”
隔了一天,张廷重悄悄地下楼来了,同样是避着妻子孙用蕃――我们可以想象,这个女人在这场迫害活动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sè――张廷重带着注shè针剂,带着针头和针管,他来到张爱玲的囚室。张爱玲躺在床上,已经只剩下半条命,蜡黄的脸,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可是努力睁大着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父亲,那样清澈凄冷的两道目光,仿佛要一直照进他的灵魂深处去。
张廷重看着,心下也未免不忍――他的心,已经被鸦片灯一点一点的烧尽了,烧成了灰,风一吹就会散去。可是灰吊子,却还悬悬地荡在空中,让他有气无力地续着这无妄的生命。想起父女讨论学问,想起父女情深的往事,想起父女从默契融洽,到分道扬镳,几乎是在一瞬间,好像一只曾经jīng美的瓷瓶,被?碎在地,光弧划过,碎片飞溅。
这时候的张廷重想在别人无法注意到的瞬间,拾起残瓷一片,珍藏在心,即便被那棱角划得伤痕累累,但是,仍然无法舍弃,从残片上,体会它旧rì的美。他体会着女儿的才学,体会着女儿的聪慧,记得他们一起讨论《红楼梦》,记得他们一起看京剧,记得他亲自与张爱玲一道撰拟她的作品《摩登红楼梦》的章回题目的往事,他也觉得无限慷慨。女儿并不是贾宝玉,又没有“逼死母婢”,又不是“勾引戏子”,何止于弄到如此地步,竟然演出一幕“手足眈眈小动唇舌,不肖种种大承笞挞”来?不禁叹了口气:“你要是但能听话一点,也不止于变成这样……”
张廷重亲自为奄奄一息的女儿打了第一针消炎的抗生素针剂。连续一个星期,每天下午,张廷重都是避开妻子来为女儿注shè抗生素针剂。他此刻是什么心情呢?我们无从知晓,是一个忏悔的父亲呢,还是一个不愿意手上沾血的凶手?他在挽救张爱玲的生命,不过,也可能是希望她慢一点死,不着痕迹地死。
不能怪人们做出如此可怕没有人xìng的揣测,一个失去了人xìng的父亲是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的。我看了几种版本的猜测与描写,但我更相信前者的猜测。因为我坚信他仍然还是一个父亲!!!
就这样注shè了好几次之后,张爱玲的病情似乎得到了控制,可仍是时好时坏,眼看着可以起床走动了,一个早晨醒来就又天翻地覆地吐起来,直到要把心肝肺都吐出来似的。
她浑身灼热,面sè赤红,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人,身在地狱,四周有火舌吞吐,将她吞噬。可是她不愿意就这样死,她还有许许多多的心愿未了,阎王在收魂之前也要问一问那将死的人有什么最后的心愿吧?
在何干的jīng心照顾下,张爱玲在渐渐地康复中,距她病倒已相隔半年,整个秋冬,张爱玲是在极度虚弱中一点一点熬过来的,她走过了生命中最漫长的一个冬天。张爱玲扶着何干的肩膀慢慢的在房间里踱步,想让自己尽快的恢复起来。
因为何干太过爱惜张爱玲,她不禁要替张爱玲胆小、替张爱玲恐惧,然而何干最后终究还是吞吞吐吐地说出来:“太太(指黄逸梵)传话来,要你仔细想清楚,跟你父亲呢,自然是有钱的,跟她,可是一个钱也没有,你要吃的这个苦,没有反悔的。”随后何干又透露了两个jǐng卫换班的交接时间。
这一场病,叫张爱玲早下了决心――她生在这个屋子里,总不能也死在这个屋子里。刚稍一康复,张爱玲就再次开始出逃的准备了。
这一次可算是大难不死。张爱玲忽然有了一种“天不该绝我”的信念,似乎看到了一种新希望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