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4 未及失落的安宁（1/2）

万物齐喑的冬rì夜里，北方贫弱的小国珊卓却意外地像迎来了一场温暖的团聚。久违的灯火在一座座散布的村庄中点起，积满灰尘的旅店床位爆满，人们将藏起的麦种、甚至腌肉这类得来不易的珍贵食物都煮熟端上餐桌，邻居们也都兴致勃勃地前来，挤满了破陋的客厅。

因为远行的亲人们归来了。

除了一些负责监视各处要隘的士兵，新进驻珊卓的大部分人被准许即刻放假两天。牧羊人只带了二三十个亲近的卫士，同垂头丧气的伯爵jǐng卫队一道，“护送”尼克与凯瑟琳返回府邸。他的大胆源于掌控的自信以及对情势的了解。他此次带来的士兵几乎全部来自珊卓地区，过去的五、六年中，裁判所的同僚在亚瑟的授意下渗透进珊卓的各个角落，也将其作为王国私下里的特殊兵源地。

这些士兵多出身于被称作“秽民”的阶层，从事着最肮脏卑贱的工作，也不能在白rì下下抬头看贵族一眼。作为长官的男人并不介意这些，拼命逃出家乡的人们像受惊的羊群惹人怜悯，竟让他觉得莫名的亲切——自己也曾在冷眼中被逐出家门，那时丧家犬般的模样简直更加不如。

只有被一些人彻底拒绝之后才能下决心拥抱另外一些人，因此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特别后悔的。

男人轻咳了几下，将头巾又拉低了些瞥向身前的马车。四周是一片罕有的通明的夜sè，灰白的烟气自一间间旧屋的顶端袅袅生出，在空中弥漫结成一张昏黄的网。装饰紫sè绸缎与珊卓伯爵的野马纹章的豪华车厢像一只密封的巨大笼子，少年移回视线望向塔玛尔，带着孩子气不忿地说道。

“满城的灯火啊……不知道这可是伯爵先生想要的珊卓。”

“……”

塔玛尔光洁的脖颈僵硬地垂着，画过妆的嘴唇被咬得发紫，挂满胸口的华贵珠宝不能丝毫遮掩满溢的羞耻与负罪感，反倒压得她更抬不起头。这位名义上的伯国统治者从未像现在这样沮丧。她不过是一尊供在神龛上的泥塑，人们祭拜的是它象征、延续的统治权力，从未曾对她——这个寄宿在可怜女人的躯壳之下努力的灵魂正眼看过。她没有一天享受过真正自主的权利，甚至连一个体面地毁约的机会也求之不得；深深信任之人带着士兵匆匆而来，不给她一点试图扮演好橡皮图章的准备，便又将她弃之敝履，作为一名高贵的囚犯塞进笼子里。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尼克解释，或是根本早已丧失了解释的勇气，她本就不是一名合格的政治家，而这一回，更是连jīng神上坚守的最后高尚的部分也彻底崩塌了。

“这样一来战争只是迟早的事了。”

“抱歉，但我根本没有选择……”

塔玛尔的声音低得近乎幽咽，紧闭的眼角边也悄悄冒出几道细纹。少年也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变化，同当rì在书房中谈话时相比，那个自信、坚定的女伯爵完全不见了，仿佛静静躺在墓碑前被剪去根茎的蔷薇花，一旦丧失了寄托便立刻衰败了。

“各位，我们到了。”

尼克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车外传来的沉闷的男声打断。穿过高耸的塔楼间、伯爵府悬挂着吊桥的正门，队伍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大概是因所有人都预感到了死气沉沉的氛围。原有的卫兵都已被遣散回家，驻守房间和各处岗哨的都一律换成了新到来的帕萨那武士；偌大的府邸留下的侍者尚不足三分之一，牧羊人将他们集中在伯爵平rì居住的前厅，派手下彻底封死了离马厩和后门较近的驻客馆，只在靠近自己住处和塔玛尔秘密书房的一楼廊下为尼克等人僻出几个房间。

“放轻松点吧，我们的使命到此为止了。”

尼克环视过身边仅剩的六名底比托卫士，好不容易从他们疲惫迷惘的脸上找出一点松懈的理由。少年的心中多少还存着一点欣慰，雷和伊尔迪科应该已经顺利跑了出去，只要有一人能将消息传回卡斯帕尔手上，这趟出使就算不上全无益助。

尼克只是不免担心被留下的人们的命运。他好言送走来人，跟着透过门缝向外眺去，一楼的庭院内燃着旺盛的火堆，不时有被替下的卫兵聚拢过来，相互靠着蹲坐在一起。他们一律换上了珊卓的深紫sè军礼服，人数不多，却极有效率地监视住所有的楼梯与甬道。城市被“接收”的过程平静得令人咋舌，倒不如说正是这些隶属他国的士兵的回归，才将受困于贫苦的人们心中的yīn霾驱散了一些。牧羊人似乎并没有进一步的算计，只是正如他自己所宣称的一般，将目标的羔羊收集、保护起来而已。

“你……害怕吗？”

“不会啦。哈，尼克一定想不到我和雷的经历，况且只要我们还能像这样坐在一起，情况就算不得太坏。”

凯瑟琳停下手中的动作，从梳妆台前回过头笑道。她的口吻令人感觉不到半点忧心的沉重，只好像诸事繁杂的王室女孩刚刚结束了劳累的普通一天，尚在回味着脑海中烙印的新鲜的jīng彩，也对明rì不禁有所期待。

“呼……你有时候还真是冷静得可怕啊。”

尼克安心似的吐出这句话。他很庆幸自己失落的情绪没有感染到凯瑟琳，也暗暗反省不该将使命的重担太多分压到她的肩上。少女还在顽强地守着自己的梦，她丝毫不知道大贤者的玫瑰园里发生过的事，自然无法理解尼克对那男人的浓浓敌意，只想通过自己的态度尽可能地安慰他，好让枯躁得教人发疯的囚徒生活之外、对于亲近的人们的歉疚感不再给予他太大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