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桩生意(1/2)
长蓀起身,帮文彦拉开了一张桃木凳子。
这两个人,一个穿著西方的西服,是身家丰厚的富商,经常被老百姓称为假洋鬼子。
另外一个穿著清朝的官服,虽说百姓见面会夸一句青天大老爷,但也知道双方亦有差距,人家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不似同胞,更似土地城隍那种半神。
都是华人,都不是典型华人。
长蓀:“文彦兄,我真有事情要请教,很需要解惑。”
文彦还没等长蓀说完,就从袖口里拿出了自己那张船票,他问道:“我购买这二等船舱的票,就已经极为心痛。没成想,却连这洋人馆子也进不来,上来以后,才被人告知,我是例外情况。”
“这个餐厅,不是不能让我这种人上来吗?”文彦心中似乎知道答案,但想看看长蓀怎么说,“你打了招呼,我就能进来了?规矩何在?”
长蓀摊手,看起来非常像洋人老板的动作。
“文彦兄,你知道的,规矩……只是用来约束那些没能力反抗规矩的人,”长蓀说道,“洋人有规矩,大清有规矩。你,和我,也都是属於制定和执行规矩的人,不是服从规矩的人。”
“官海浮沉多年,这些道理不必我多说吧。”
长蓀看到文彦那有些偏执的表情,多问了一句:“文彦兄,为何到了船上以后,还不换上一身常服,反而穿著这一身官袍?”
文彦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自己在四等船舱,为民高呼的事情,有些复杂。
他摇摇头,只是说道:“若有这身衣服,这船上的洋人,就会把我当成能沟通的、动物管理员,若没了这身衣服,他们就会觉得我与野兽无异。”
“没想到,我这身官服补子,对洋人也有用。”
长蓀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皮,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相对无言。
长蓀嘆气,问了文彦自己心中不解的那个问题:“文彦兄,你觉得这世上的生意,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
“杀人越货,劫道剪径,强抢民女,毁人清白,偷奸耍滑,坑蒙拐骗,这些生意,都不能做。”文彦说道。
长蓀仍然有些迷茫:“……强盗的事情不做,可如果商人皆不偷奸耍滑,坑蒙拐骗,这世上还有生意吗?”
“……”
什么是生意呢?
“当然,还有一件事,是万万不能做的。”文彦看著长蓀,思量一会儿,考虑应该如何警示自己这名极具商业头脑的朋友,“这件绝对不能做的生意,就是——”
“卖国求荣,倒卖山河!”
长蓀听完,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热,於是,鬆了松脖领上的那个黑色领结。
文彦感觉自己在这个环境中,非常不舒服,他说道:“倒卖山河引豺狼,鸦片毒我好儿郎,我在下面那层,就看到了很多菸鬼,状若骷髏,浑不似人,也不知是哪个富裕人家的子弟。”
“中华继续这样下去,还有未来吗?”
文彦看著长蓀,希望他不要走那条看似富贵轻鬆,实则被人指责的路:“倒卖倾销给洋人当买办,压价逼死百家厂,走私坑空国库银,这岂不是一等一的蛀虫?”
“即便靠著卖国攒下泼天富贵,去了那英吉利法兰西,又怎能逍遥快活?又怎能心安?”
文彦本来觉得,说完那句“倒卖山河”就可以了,话语点到为止,多说犹如月满则亏,但对方是自己的朋友,所以文彦觉得,要多说几句。
长蓀没有说话,还在考虑。
文彦站了起来。
他那宽敞的清朝官服,在站起来的时候,似乎很像是西方孕妇穿的软袍,脑袋后面的金钱鼠尾和顶戴上的红色丝线,看著更像是滑稽戏里搞新样、新妆造的小丑。
所以,旁边有侍者联想到了一些事情,失声笑了出来。
长蓀极其不高兴。
他看著旁边那名站著的、年轻的印度侍生,想为朋友说些什么。
文彦阻拦。
“我该走了,我记得长蓀你说,今晚还有一桩生意要谈吧?”文彦问道。
长蓀忍下了刚才的怒气,似乎是辩解地说道:“不是和洋人。”
文彦:“和谁都无妨,重要的是你要做什么。”
“铁船洋炮我们做不了,西药我们做不了,甚至连洋灯洋火洋灰也做不了,都要买。”文彦似乎想过很久这个问题,“生意,是为了让所有生者过得更好,不是让活著的人,活不下去。”
文彦从骯脏的四等舱,走到这头等舱才能进入的华贵餐厅,內心有无数感触。
此刻真的是不得不抒发了:“长蓀你看,在这里就餐的人,有金融大亨,有大律师,有工业工程师,也有那洋大夫、洋教授。”
“中国,甚至都无几人从事这些工作,就连饱读四书五经的人,也不知钢铁如何铸造,不知国家的银根如何流转……”
“路还长。”
文彦不说了。
见文彦要走,长蓀站起来,说道:“我点了法餐。”
文彦:“我吃过汤麵了。”
文彦挥手:“有事就去下面找我,在这里压得心慌。”
文彦走了。
这次长蓀没有阻拦。
因为,他看到了自己做生意的对象。
“它们”提前到了。
长蓀先是招呼服务生,表示自己要新开一桌,刚刚点好的餐,放在这边。
“那您那桌要吃什么餐品呢?”
服务生不解。
“再做一遍,一模一样的,送到那桌。”
这一桌无人吃的菜,是给离开的朋友。
那桌,是用来商业谈判的。
长蓀拿著箱子,站起来,走到新开的桌子旁,迎接贵宾。
远处,长著一张近似人面,看起来像个铁塔一样的巨汉从楼梯上走了上来,他看了一眼穿著官服的文彦,內心想道,自己吃过村子里的人,但县太爷,还真的没吃过。
那名窈窕妖嬈的女人,则是忍不住看著这如此美丽恢弘的巨大餐厅,心中想道,这些番邦夷人,確实做出了些不错的东西,此地比他们的山洞,可气派地多了。
两个人落座。
侍者专门给那个可怖的强壮男人,更换了一把更大的桃木西洋椅。
蛇精看著对面的文彦。
又看了一眼,对方放在脚边的那个银链锁著的箱子。
把自己那柄玉如意,放在了那顶级白色亚麻桌布上,头顶上,那巨型水晶吊灯,稜镜上折射的灯光,让这里璀璨犹如繁星一样,也把这柄如意照耀地格外圆润。
“怎么称呼?”长蓀问道。
……
……
船长室內。
乔治號的老船长汤姆坐在办公桌上,那一半白的浅金色头髮,从桌子上的那个大地球仪后抬起来,看著一眼,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大副布奇。
大副布奇虽然有著诸多缺点,但对自己是绝对的忠心耿耿。
每到一个港口,这名大副都负责给船客开船舱,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带领水手关闭舱门,劳心劳力不说,安排好各色船客需要的智慧,也是老船长汤姆安排布奇这个工作的重要原因。
今日,大副布奇害怕了。
船长想知道为什么。
“向您发誓,汤姆,”那名在天津港上,曾见过鹤薇和阿伊莎的、浑身上下透著种族歧视气质的大副,用从小到大就习惯的称呼,去叫自己的老船长。
“我们这艘船上,来了一些远东那些丑恶的脏东西!”
“我不能看著乔治號,被那些污秽可怕的东西玷污!”
布奇非常害怕和恐惧,他只要想起来上船时,那个如黑塔一样的男人时,就忍不住担心。
而且,根本不相信这是一个华人,盎格鲁撒克逊人是世界上最强壮智慧的民族,华人的身躯天生受限,不会是那副样子。
那一定是,那些鬼鬼祟祟如老鼠一样的华人,用那些听不懂的语言,曾经说过的本地怪物,一定是!
布奇虽然恐惧。
但他最害怕的,还是担心他心爱的乔治號会毁在那些东西的手里。
船只名义上,是属於英国白星航海公司。
但是包括布奇在內的很多水手,早就把这艘船当成了他们的家人。
“布奇,让我整理一下。”
汤姆船长说道:“你说我们这艘船,来了两个日本的妖怪?”
“不是日本,是中国。”
布奇强调。
在远东多年,他隱约能分清两国那不同的风俗和神话传说。
比如说,当乔治號在这里航行的时候,就要拜一名叫妈祖的当地神祇,在日本海的时候,就需要拜住吉三神,或者恵比寿之类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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