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王氏特免诛连，周王难续前缘（1/2）

信王收到宫中来信，说贵妃娘娘已经死在慎刑司中，让王府派人将遗体领回府去安葬。

“你再说一遍？！”信王揪起前来通报的宦官，鬓边的青筋顿时隆起。

“奴才传、传太皇太后旨意，贵妃附和皇后下毒谋害陛下，昨日被慎刑司打死了，现在通知王府前去认领。”

信王瞪大了双眼，僵坐在地上，口中振振有词道：“谋害陛下......死了？......呵呵，死了？......”他缓缓抬起布满血丝的目光，瞳仁中尽是复仇的怒火。

料理完下毒之人，太皇太后摆驾养居殿，让那位术士为陛下驱蛊。此曲与西域人用笛子御蛇有异曲同工之妙，炼制毒虫时，就要以笛曲来调教毒虫，使其听命于养蛊之人。

笛声轻灵悠扬，陛下躺在塌上，四肢开始抽搐挣扎，要四个宦官上前摁住，不然整个人就会因蛊虫躁动而失去控制。

笛声渐渐急促起来，陛下的嘴巴自行张开，从口中飘出一股黑烟来。宦官们被吓得向后退去，屁滚尿流地躲到一旁。那股黑烟顺着笛声的指引，自己钻到了地上的一个陶瓮中。禁军侍卫见毒物已经入瓮，爽快地合上盖子，将毒物关在了里面。

蛊毒刚一离身，陛下的身体便不再抖动，但仍旧神志不清。太医赶紧为老皇帝诊脉，开了几副安神养气的方子，还需静养数月，才能痊愈。

老皇帝毕竟年纪大了，哪里经受得住此番折腾。气色全无，眼圈黑紫，嘴唇发乌，形容枯槁。

“传哀家旨意，将此术士驱逐出境，永世不得进入我唐宛国境内。”

“谢太皇太后开恩，谢陛下开恩！”

太皇太后随即起身返回宁圣宫，将周婉宁和王政希宣进宫当面封赏。至于王氏一族是否连坐受诛，等老皇帝醒了，留待圣裁吧。

王丞相坐在马车中，俨然一副生不如死地痛苦煎熬。想当初太皇太后，力排众议，保着当今陛下登基，这才有了王氏一族辅佐圣主的佳话。等陛下醒来，知道王氏皇后犯下如此逆天大罪，怎会放过其余族人。

陛下养病期间，由太皇太后暂摄朝政。但太皇太后并未马上处置王氏一族，这正好给了王丞相思考退路的时间。

思来想去，老丞相回到府中，自拟一封奏折上书太皇太后，自请免去宰相一职，降为内台令史，以自惭形秽、反省思过。

宫中宦官到府里宣读太皇太后懿旨，让王家派人到慎刑司认领皇后遗体。王夫人不知后宫之事，疑惑皇后为何会死在慎刑司。前来找王丞相理论，王丞相却是一句话不说，独自将自己关在书房，任何人都不见。

看到白布下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王夫人一个白眼向后仰去，昏死在地。王府的下人们更是被那骇人的模样吓得不敢近前，慌慌张张抬了夫人进屋。下人们过来敲老爷的房门，硬是不见有任何声响。

毒害陛下的事情在王氏家族中传开，个个如惊弓之鸟，末日黄花，等待着对自己的审判。

信王跪在地上，手指颤抖地夹着白布条。担架上的贵妃娘娘浑身都被打烂了，没有一块儿地方是完好的。伤口最深处，白骨清晰可见。

将贵妃手腕上的一条手镯拨了下来，放进怀中，便示意下人将贵妃的尸体抬去安葬。他决心誓要将所有害死贵妃的人，统统杀光，不仅要夺得皇位，还要让整个唐宛国都成为自己的后花园！

婉灵和王政希并肩走在通往皇宫的甬道之中，心绪复杂，难以言喻。

“含章哥哥，你别太过自责了。这世间的一切都有一杆秤，即使今日你没有揭穿他们，他日皇室被污，必受百姓反对。在这乱世，依旧无法永远置身高位，安枕无忧。”婉灵的一席话，打破了死寂般的气氛。

“灵儿，多谢你的宽慰。我自知无德无能，眼睁睁看着家族走向陌路，却无能为力。幸好没有过早与你成婚，不然就算周家查案有功，也摆脱不了被牵连的命运。”

“皇后与贵妃已被处死，此案并没有提及与王家有何关联。太皇太后故意没有立刻处置王氏一族，也没有迁怒于王家，足见有意网开一面。”

“这么说来，陛下未必会重处王家？”

“只不过婚事是推不掉了。”

“只要王氏一族能平安渡过，我个人倒是无妨，只是负了你了。”

“含章哥哥，三公主未必不是良配。她虽由已逝皇后亲自养大，但生母早薨。一个孤儿，飘零于这深宫之中，却通晓音律诗书，性情沉静温婉，可见她的内心并非一般的皇族后代。既然你愿意了解我的为人，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去了解她的孤寂冷清呢？”

“灵儿，即使我愿意去了解她，可心里终归是装不下她的。你为何总是将我推开，只将苦痛留给自己？”

“两个人同苦，倒不如一个人咽下全部。不论他人是否理解相信，我自会坚持心中秉持。不抱怨、不失望、不哀伤，独行于漫漫长夜，静观日出东方。”婉灵说完，便加快脚步，立身前行。

注视着她的背影，王政希只说了一句，便不再纠缠：“我总是跟不上你的步伐。这世间，终究没有人能留得住你。”

“参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福寿万安。”

“免礼，快，到哀家这来。”老人家慈祥端庄，摆手叫二人同桌饮茶，闲聊叙话。

“太皇太后，您老人家精神是越来越好了。”婉灵乖巧地问候道。

“哈哈哈，一把老骨头了，不值一提。今天我把你们俩叫来，是有事跟你们商量。”

“太皇太后折煞晚辈们了，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就是。”王政希见长辈如此抬爱，急忙谦卑道。

“哀家收到了你父亲的奏折，他主动空出丞相一职。希儿这次破案有功，哀家想安排你来担任这个职位，你可有疑义？”

“太皇太后，这使不得。臣年轻资历尚浅，无德无才，怎能担此重任？”王政希二话不说推迟道。

“诶~你年纪轻轻，就能从陛下言行中，发现蹊跷，冒险主动探查，这份洞察力，可比你的父亲要强上太多了。在家族利益和国家利益面前，你能持身中正，不偏己私，从大局出发，这说明那些圣贤书没白读。这个年纪能有如此定力，实在难得。哀家把这栋梁之权交到你手上，放心得很呐哈哈哈。”

“太皇太后谬赞，如果没有您的大义灭亲，秉公执法，试问谁人能如此快速地恢复朝局和后宫秩序，您才是当之无愧的国家幸事。”

“哀家都这把年纪了，历经三朝，什么样的事情没经着过？这根本不算什么。你不一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日潜能将无可限量，又有这么聪明贤惠的女子帮助你，你的仕途绝不会仅限于此的。”

“可是......“

”怎么？你不相信哀家的眼力？“

“臣不敢。”王政希见推脱不掉，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了。

“再说你这个鬼丫头，你就真的不想嫁给希儿吗？之前的事情，哀家可是听说了，女子最要名分，你怎能如此作践自己？”

“倘若灵儿是那寻常女子，循规蹈矩，太皇太后可还愿意召见在下？”

“好好好，哈哈哈.......你这般通透，身为女子，着实委屈了。陛下的旨意不好随意更改，为了补偿你的损失，哀家特赏你为建威校尉，兼领宫中女官，你看如何？“

“臣，谢太皇太后恩典。”

“好啦，去看看宁王吧，他已经醒了。”

“是，臣等告退。”

二人一出宁圣宫，王政希一扫之前的沉重无力，笑着说道：“太好了！灵儿，你终于有施展抱负的机会了。”

“托含章哥哥的福，你我现在算是同朝为官了。”王家出事之后，他就没怎么笑过，如今终于开怀喜笑，婉灵心中终于能够释然一些。

两人来在兰陵宫内，见宁王殿下附身趴在塌上，手捧汤药，喝得十分费劲。他与王妃本就不亲近，王妃想要拿起勺子喂他喝，宁王却非要自己接过勺子。一来二去，王妃干脆坐在一旁，等他喝完了，再将汤碗撤下。

婉灵见宁王情绪不高，便开口向丽嫔娘娘请求道：“娘娘，何不宣殿下的侧夫人进宫服侍汤药呢，这样殿下或许能好得快一些。”

丽嫔娘娘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对这个王氏夫人早就看不顺眼了。加上这次王家害宁王平白遭受无妄之灾，更是不满。此时听婉灵提起清宁，正好名正言顺地宣清宁进宫，替换王妃。

宁王自是不说，听到母妃同意让清宁进宫，一时精神舒爽了不少，感激地看着婉灵。

“好了，王妃也辛苦了好些日子，该回府休息了，这里就交给清宁来伺候吧。”

王妃不敢多说，只得老老实实地退出宫去。她本就不得宠，如今王家遭此打击，她更加不敢有所差池，越发地小心谨慎。

“这周婉灵是什么角色，也敢当面编排主子的去处？”贴身侍女又抱怨道。

“今后这样的话再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定不轻饶你！”

“奴婢不敢，就是心里不舒服。”

“不舒服也得给我忍着，谁让咱们现在处在下风。这些不甘，也只能留待日后慢慢踅摸了。”

清宁见王妃回府，恭敬行礼。王妃撇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径自走回房中。

宁王挽着清宁的手，时隔将近一个月，清宁才见着殿下，早已泪雨婆娑。丽嫔见他俩情绪正浓，便吩咐婉灵和政希避开，一起到御花园中闲谈。

“希儿，你虽是王家公子，但素来不同流合污。此次为宁王洗脱罪名，你是首功，理应受我一拜。”

“娘娘快快请起，这都是微臣的本分，您不用这般放在心上。”

“你们两人，单枪匹马地，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同心协力侦破此案，彼此默契信任。我看那朝中的六部官员们，都没这般效率心力，我由衷地佩服你们。”

“娘娘这就见外了，宁王殿下贤能在外，我等怎能不尽心竭力？”

“今晚，就在宫中用膳吧，自是要好好款待答谢一番的。”

周婉灵与王政希被破格提拔，文武百官都趋之若鹜，纷纷登门走访。送礼的车队，饶了王府整整一圈。

婉灵开始步入仕途，以一介女流之身，同时身兼军方和文臣大权，族人们自当敬她一分，今后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周蒙生将这些礼物悉数退还，只收了太皇太后和陛下的赏赐。

而王令史在书房内，日夜冥思，不曾休息见人，头上青丝转成白发。直到下人们在门外禀报，说皇室和群臣送礼到府上，他才肯走出书房。

王令史听得下人说皇室嘉奖王政希破案有功，群臣都登门拜访，门庭若市。自看到皇后尸体那日，王夫人就一病不起。王氏族人更是无人问津，唯恐避之不及。

他觉得这些真是对自己的莫大讽刺，张口哈哈冷笑。王氏就这样侥幸逃过一劫，陛下在太皇太后的劝说下，没再针对王氏一族。

可王令史心中隐隐不甘，他不是不满皇家的处置，只是觉得苟活于世，自家颜面竟是靠着儿子的‘背叛’才得以保全。岂止是愧对列祖列宗，九泉之下，更是无颜见那惨死的王氏。

自此，王令史虽每日照常处理公务，但心性言辞极少，如丧尸一般，冷冰冰的。在这副躯壳之下，一颗心已经死去，剩下一地的残灰，在等待着风生水起的那一刻。

信王连夜骑着一匹烈马，出城之后一路向西，直奔西蜀巴东的那个关隘。

夔关，是唐宛国西进古蜀的必经之地。贵妃娘娘出身西蜀皇室，今获罪被杀，惨死宫中，西蜀皇室自然不会放过李唐。

信王这个时候易容化妆悄悄出城，亲自前往西蜀，目的就是为了联合西蜀，发兵攻唐。自己则趁机在京城内起兵，来个里应外合。只要江陵城掌控在自己手中，就能剿灭周氏王氏两族，替母妃报仇。

原本信王倾心于婉灵，当他得知是婉灵在暗中帮助王政希对付母妃，还动用军中力量，便不再留有任何情面。若是逮到周婉灵，他会留着慢慢折磨，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西蜀去年刚刚丢了建宁，为报此仇，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将养了一月有余，陛下终于能下地走动了。在宦官的陪同下，独自在御花园中缓步慢行。

清醒之后，老皇帝对于皇后一干人等的罪行，感到甚为忌惮。连身边伺候多年的王公公都倒向王氏，还有西蜀势力从中作梗，着实让人寝食难安。

为今之计，就是尽快册立太子，以稳住局势。鉴于王氏外戚势力过盛，老皇帝开始绕过王氏和周氏，直接从民间选拔寒门士子，作为御前掌典。他首先想到的是此前在围猎上见到的那些家奴们。

此时王府上下，正张灯结彩，喜庆祥和。王政希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迎亲的车队，来到玄门之外，等候公主殿下的车驾。

将公主迎上马车，迎亲的队伍，在锣鼓喧天中，悄然返回王氏府邸。

三公主用手撩起车帘，从帘缝中偷看骑在马背上的身影。原本以为皇后获罪，王氏一族会受牵连，公主担心驸马爷被问罪，四下打听陛下的动静。

好在陛下没有怪罪王政希，反而擢升奖赏，原定的婚事照旧不变，公主这才安心地披上嫁妆，嫁进王府。

王氏表面看上去并未受多大影响，实则权势地位大不如前，婚礼的排场相应地收缩低调了很多。王夫人病重，无法操持婚礼仪式，由王氏族长代行司仪。只是这拜高堂之处，堪堪地仅有王令史坐在八仙椅上。

公主生母早逝，皇后和贵妃已死，宫里为全公主仪程，太皇太后特准丽嫔娘娘代行长辈礼仪，坐在王令史的旁边。

公主手持鹊扇，一身碧罗裳，站在堂下，时而侧目偷瞧王政希。政希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公主也明白，强求不来，期待日后慢慢培养两人的情感。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对拜...入洞房~”二位新人给长辈奉完茶，便拜堂成亲。

王政希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片段，还有那梦中似曾相识的场景，不过如今这佳人却换成了公主殿下。他呆呆地随着司仪的口令，心不在焉地拜完天地，冰冷僵硬地与公主进入婚房。

案台上插着一对孔雀翎，烛光中佳人手持鹊扇，柔坐婚床之上。恍惚间，像是置身梦境一般，王政希缓缓撤下那把鹊扇，顺手放在了案几之上。

恍惚间，他觉得面前的佳人，就是自己的灵儿。

将灵儿揽入怀中，呢喃道：“灵儿，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么？“

公主听到他呓语着‘灵儿’的名字，心中一泠，垂下眼帘，两行清泪挂在唇边。

清凄的月色之下，碗灵站立在海棠树下，望月怀思。还记得院中的这颗海棠树，是婉灵10岁生日那年和王政希携手种下的。五年过去了，如今海棠树迎风抽取新枝，紫色花朵溢满枝头，清香扑鼻。

婉灵取出去年埋在树下的海棠酒，独自倒上一杯，小酌一口，花香酒香混合在一起，此情此景，浓淡相宜。

“此生惟愿含贞哥哥，天长地久，夫妻永谐。”

对月独酌时，有花瓣飘入酒杯中。婉灵也不去管它，一饮而尽。口中芬芳甘甜，却敌不过心中丝丝愁肠断续。晚风习习，吹得人寒意刺骨。

酒意正酣，婉灵迷迷糊糊地睡在了亭中。侍女见小姐睡着了，将披风盖在她身上，安静守在一旁，任凭满院的海棠，缤纷零落。

昨夜风骤雨却疏，独酌海棠寄月中。

碧露凝脂却纸鸢，佳人依旧笑春风。

怀揣着心中的想法，老皇帝亲自来到兰陵宫探望宁王。

“朕有几句话要对暄儿讲，你们都退下吧。”

待丽嫔和宫女宦官们都退出殿外，老黄帝坐在榻边，意味深长道：“这次庭仗，你可曾怨怼过朕？”

“儿臣不敢，知道并非出自陛下本意，不该苛求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