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割断绊脚线(2/2)
“工作了,就是大人了,我和*就给你准备这一次行头了,以后俺就不管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我带着爹娘给置办的三件行头上班了。
听二姐说,我离家后的当天晚上,爹娘大半宿没睡觉,他们又在商量生活大事。
爹说:“儿子刚参加工作,每月工资只有25元5角,年轻人在外花销大,剩不了几个钱,我还得出去挣两个,贴补一下生活,俗话说,‘娘有爷有不跟自己有,自己有不跟腰里有啊’。再说,也要考虑儿子的婚事了,光靠他那一点钱是不行的,咱还得给他托底呀。”
娘说:“你这么大年纪了,按理说是不应该出去了,可不出去有啥法子啊!你出去后,千万别惦着家里,俺在家好赖都能过,汤汤水水地填饱肚皮就行。你在外卖力气,可得吃好,俺知道你这也舍不得吃,那也舍不得喝,伤了身子咱那儿子也不放心啊!”
爹说:“我知道了,你放心在家看着咱那傻儿子,每月我给你捎两个钱来,你俩平安了,我在外也放心了。”
第二天一早,爹就背着木匠箱子上路了,他去了城郊的夏家庄煤矿木工组打工。
当我听说爹去打工的消息,揪心似得难受。爹是顶着满头白发去的。他毕竟57岁了。人家的爹到这个年龄都退休回家享清福了,俺爹却又走出了家门,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陌生的环境,吃这碗饭容易吗?而且爹在家乡是赫赫有名的匠人头,如今在人家手下打工,一辈子好强的爹,不觉得憋屈吗!为了减轻儿子的负担,他什么都不顾了。想到这,我对爹娘又有了新的愧疚。
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这是爹打工的木工组的组长老陈打来的,他告诉我,爹不小心弄伤了手,让我赶快去看看。
我匆匆赶到那家煤矿,找到木工组,师傅们指点说,爹在宿舍里歇着呢。我走进低矮昏暗的宿舍里,环顾四周才发现墙角一个用木板搭成的简易床铺上躺着一个人,走近了,才看清是俺爹。爹见我来了,赶忙坐了起来,他左手抬了抬要我坐到木工凳子上,右手却藏在被子底下不拿出来。我叫了一声爹,把爹的右手拿出来一看,上边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上渗出了大片红红的血。我说不出话来了,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下来了。
“看你这个孩子,都多大了,还这么爱哭。我没什么,只刮去了一点皮。”爹瘦了,蜡黄的脸上极力堆上好多笑。
这时,木工组长老陈进来了,对我说:
“别听你爹的,他让电锯削去了半截大拇指,刚去医院包扎好,又要干活,是我逼他躺下休息的。”
听了老陈的话,我的心更痛了,对爹说:
“爹,咱不干了,回家吧,我会多挣些钱养你们老的。”
爹说:“傻孩子,人家解放军是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哭。我这也算轻伤,过几天就长好了,不碍干活。在家干了一辈子木匠活,都没伤身子,乍到这里接触到电锯电刨子这些新玩艺,还不顺手。过些时候就适应了,你就放心吧。”
到吃饭的时候了,爹给我五毛钱菜票让我去打一个菜吃,说别给他打了,他的缸子里还有。我掀开放在他床头的两个搪瓷缸子盖一看,一个里边是清水煮的白菜帮子,一个里边是两个黑面馒头。爹干这么累的活,整天就是吃这样的饭菜呀。煤矿的食堂里有十几种菜,爹舍不得呀。爹说,他每天工资是两块四毛钱,得回家上交生产队里一块五毛钱买10分工,(年终结算时,分配到社员手里,10分工才值一毛三分钱。)不然秋天分不到粮食。剩下9毛钱,花一毛钱买两顿白菜帮子,两毛五一斤的白面馒头他舍不得吃,就换成了两毛一斤的黑面馒头票,说这样每顿饭吃一斤,一天三顿可以省一毛五分钱。木工组长老陈常对爹说,焦师傅啊,3毛钱一个烩菜,你买个烩菜吃啊。爹白馒头都舍不得吃,还舍得买烩菜啊?!
爹给我一分一分地算账,我的心口窝堵得难受,眼泪又刷刷地流了下来。
这一顿饭,我去食堂给爹打了一个五毛钱的蒜黄炒肉,打了一斤白面馒头,看见爹吃完,才离开了那家煤矿。
三天后,爹就开始干活了。这是他一生惟一的一次“休养”。
爹在城里打工整整10年,1982年村里实行土地承包了,才回到家侍弄开了土地。这一年,他已67岁了。
以后,我的工作几年换一个地方,先是在最偏远的山村教学,又进城到了区教育局,后又考进了淄博日报社,离爹娘越来越远。1994年,我要到北京工作了,离家将更远了。
我回家与80多岁的爹娘商量,没想到我刚说完,爹就说:
“你往高处走,俺不拦挡。你学走路的时候,*就代表俺给你割断绊脚线了,这辈子你就放心地走吧,放心地跑吧。”
接着,爹又说:“《论语》中有一句话:父母在,不远游。我给它改了,叫‘父母在,可远游’。社会变了,老脑筋也得变变了。”
听说,我进京后,爹娘摆了一大桌供品,在灶王前上了一次隆重的喜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