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玉镯(2/2)
“好吧!那我们到天字码头去。那一带有不少宵夜档。”德轩说道。
“好咧!”阿兰高兴地应了一声,同时用力连划了几桨,小船在靠南岸的航道掉头,斜斜地滑向江心,驶向北岸的天字码头……
天字码头与永济门城楼有一段修建得颇为讲究的官道。官道并不长,是用青石块精心铺设的。官道两旁的建筑物并不多,只有两家客栈和小酒馆。由于这里是广州内外城通往珠江南岸的主要渡口,因此白天这里总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可到了晚上,这里又是另外一番的光景。入夜以后,沿着江岸排开了一列船尾朝外的木船。每艘船的船头都挂上了油灯,而围绕着这盏油灯,都摆放着简单的长凳和矮圆桌。于是,这里便成了平民百姓们的宵夜天堂了。要是在夏秋之夜,这里总是人声鼎沸的,可现在是隆冬季节,来江边宵夜的人自然就没有那么多了。德轩他们来到天字码头时,沿岸只有零落地泊着几艘木船,船头各挂着的油灯在略显寒意的江风中摇曳。食客也是只有寥寥数人,大多是附近的小生意人,他们聚在一起边就着米酒吃着狗肉,边吆五喝六地猜枚行着酒令。
阿兰和林天把船划到了天字码头旁,大家下了船。
“慧娟,想吃什么?”德轩微笑着问道。
慧娟看了看不远处挂着的一只只被脱了毛烤了皮、咧着犬齿的狗,微皱着眉摇了摇头:“不吃狗肉!我们还是吃粥吧!”
“好吧!”德轩点头,然后便走到了没有一个食客的粥档前。大家围着小圆桌坐了下来,各自叫了粥,德轩又叫了一盆炒田螺和油条。
接下来,出现了一阵很奇怪的沉寂,似乎在这一刻大家都有许多话要说,可却又都不知该是谁先说话,怎么开口。最后还是慧娟勉强笑了笑先开口了:“德轩,你还不知道吧?我们的小阿兰认了马仔作哥哥哟!”
德轩有些意外,望向阿兰:“是吗?那倒真是一件喜事。”
阿兰双颊飞红,垂着头不敢吭声。她偷偷地望了望旁边的林天,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慧娟,一颗心“砰砰”地乱跳着,生怕慧娟会把自已的心事说了出来。
慧娟看到阿兰这般神态,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便把话题扯开了:“哎,对了。这两天我打听过了,凯森他们倒没有说不让女子上船,不过我看过这次搭船的乘客名单,还真的只有阿兰一个女子。”
阿兰抬头焦急地问:“那、那怎么办呀?”
“那有什么打紧的?”林天淡然一笑。“你换一身男装,再戴上草帽就得了。”
“就是嘛!小阿兰这次要当花木兰了。”德轩也笑了起来。
大家也轻笑了。笑声中,船家把各人点的粥、油条和一大盆炒田螺端上了来了。于是场面又冷了下来,大家都在吃粥,同时又都有点心照不宣地想着各自的心事。当然,他们所想的都是即将来临的分别。
吃完粥,大家还是沉默着,都没有动那盆田螺。最后还是年纪最小的阿兰耐不住冷汤,先拿了田螺放到嘴里吮着,边说:“你们怎么都不吃呀?这田螺放冷了就不好吃了。”
林天望了德轩和慧娟,笑了笑:“阿兰说的没错,先吃吧!”说着,他也拿起一只田螺吃了起来。
德轩与慧娟对望了一眼,也开始吃田螺,可还是没有开口。
林天有滋有味地吃了几只田螺以后,抬头看了看德轩和慧娟,想了想才开口说道:“还有几天我们就要走了。慧娟也要回不列颠国了吧?”
慧娟心里一酸,鼻子也随着酸了,紧接着她感到有泪水从眼眶里涌出。
德轩看到慧娟落泪,自己心里也颇为难过,却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只能愣愣地坐在那里,一付不知所措的样子。
林天和阿兰也被慧娟这突然落泪吓了一跳,两人对望了一下,都不敢说话了。
慧娟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掏出洁白的真丝手绢在脸上印了印泪痕,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我后天就要走了。”
另外三个人刹那间都有点懵了。其实,三天后他们也要启程,离别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可谁也没有想到,会是慧娟先提出这个“走”字,更没有想到慧娟会比他们先走。
慧娟看到三人的表情,勉强笑了笑:“你们怎么这么看着我呀?!我这是尽快赶紧着回伦敦去安排好事情,这样可以快点到新金山去找你们呀!”
大家听到慧娟这番话,不禁又是一愣。尽管慧娟这个主意酝酿已久,但她并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德轩。因此,此刻大家听到她说也要到新金山去,理所当然地感觉愕然和意外。
“怎么?我就不能去新金山吗?”慧娟神态已经回复自然了。她甚至还微笑着眨了眨眼晴。
德轩仍然不敢相信慧娟说的是真的。他凝视着慧娟:“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要去新金山?”
慧娟很认真也很肯定地点了点头:“真的。我这次回伦敦就是要安排好一些事情,然后我就到新金山去。我教父教母就住在那里呢!”
“那太好了!到时候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阿兰拍着手叫了起来。
慧娟也笑着伸手点了点阿兰的额头。
德轩明白慧娟的心思,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忍不住暗暗探手入怀,抚摸了那一个小布包。那是在他离开翠湖里的前夜,母亲谭冯氏给他的。里面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玉镯!那一晚,德轩知道自己就要离开,而且归期现在还是一件不能确定的事情,因此就想多陪母亲说说话。
谭冯氏是一个很识大体的女人,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作为顺风镖局总镖头的父亲对她的影响很大,使她并无当时的女子足不出门的狭隘。这点也注定了她的思想和作派比她的丈夫更为开明。她十分清楚自己儿子的心思。通过孙半仙,她知道德轩与怡和伍家九小姐慧娟的交往,她也知道丈夫生前十分地反对此事,可此时丈夫已经去世,作为母亲的她却有另一个想法和做法。她郑重地把那一对玉镯交给了德轩。
玉镯的来历极具传奇色彩。那年顺风镖局接了一宗大买卖,山西著名的恒隆银号有五车子白银要从广东运回山西平遥。这是顺风镖局自开张以来接到的最重的一趟镖,作为总镖头的冯老爷子自然要亲自挂帅。镖局一行人押着五车银子过了梅峰进入湖南地界,却在湘南衡山附近碰到了一群劫匪。这帮劫匪本来是以盗墓为生的“土夫子”,不知是近来没有市穷疯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竟然打起了五车白银的主意。可惜这些“土夫子”挖坟掘墓是行家里手,拦路打劫却只能算是情商客串的九流角色。交手不到两个回合,这帮“土夫子”就已经土崩瓦解溃不成军了。冯总镖头与众镖师见来劫镖的盗匪功夫竟然差劲,理所当然地抖擞精神,大叫着追杀起来。很快,“土夫子”们非死即伤,剩下两三个腿脚快的都惊恐地怪叫着遁入了道旁浓密的山林中。冯总镖头在一个被他一刀削去半个脑袋的头目模样的矮子怀中搜到了这对玉镯。他在江湖闯荡数十年,吃的又是镖行这一行饭,对玉器之类宝物的品评目力当然是很好的。所以当他一拿起来就知道这对玉镯绝对是价值不菲之物了,后来回到了广州城,他便把玉镯拿到了一个开玉器行的老友家中,请他看看。那老友接过玉镯,一看就忘形地大叫起来,并举着让他一起看。透过光线,他看到原来玉镯上隐隐地有石纹图案,更奇妙地是把两只玉镯并起来,这图案竟然成为了一条鱼!那老友兴奋而仔细地鉴别了一番了以后,告诉他这玉镯应该是汉朝之物,而且毫无疑问是陪葬品,价值当然也就不能简单地用金钱的多少来衡量了。老友想以重金购下这对镯子,可冯总镖头却婉言拒绝。当时他的宝贝女儿正准备出嫁,这对玉镯正好给自己的这个掌上明珠作最好的嫁妆……
德轩是知道母亲有这样一对玉镯,也知道这对玉镯的价值和意义。那时他刚与聂举人的千金订婚,母亲就拿着玉镯对他说起这镯子的来历,然后还说这将来是要给谭家媳妇的。正因为如此,当母亲要把这玉镯交给他时,德轩才会感动心中猛地颤抖了一下。他不敢伸手接,只是愣愣地望着母亲。
谭冯氏淡淡地笑了笑,把玉镯塞到儿子手中,又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儿子,你父亲已经去世了。我知道他并不同意你和伍家小姐的交往,我也并非要逆你父亲的意思,但我想这件事情还是应该由你自己拿主意。”
“妈……”德轩想说什么。
谭冯氏仍然慈祥地笑着摇了摇头:“儿子,你听妈说。本来那伍家与我们家真算不上门当户对,但是既然你与那姑娘有情义,她也不嫌弃我们,那也不能亏待了人家,只是你就要远赴他乡,那姑娘好像也要回西洋了。这两个地方应该不近吧?你们……唉!你就自己拿主意吧!儿子,你记住了。男人是要有承担的。”
德轩只觉得鼻子一酸,刹时间泪水涌出了眼眶。
谭冯氏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了一句:“男儿有泪不轻弹呀!”
德轩抹了一把脸,咬了咬牙,把玉镯收入了怀中……
此时此刻,德轩心中是千头万绪,一时间难以梳理清楚。他确实有这样的冲动,想立刻便掏出玉镯送到慧娟手中,但母亲那句话却在他耳边萦绕着“儿子,男人是要有承担的”!德轩并非一个怕承担的人,他是怕自已承担不起。
德轩暗叹了一声,望向慧娟。不料慧娟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一碰,刹那间都感觉到了彼此的心跳更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可是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也许这一刻真的不需要说什么了。慧娟微微一笑,德轩也冲着慧娟笑了笑。
坐在他们对面的林天看到两人的神态,也是会心地笑了。只有一直在低头吃田螺的阿兰看到三人在笑,莫名奇妙地眨着大眼睛,傻傻地问了一句:“你们笑什么呀?我吃田螺很好笑吗?”
慧娟先笑出声来,接着德轩和林天也笑了起来。刚才还显得沉闷的气氛这才和缓下来,而变得略为轻松了一些。
大家边吃着田螺,边选了一些不那么沉重的话题随意聊着。散席的时候,德轩抢着结了账,四人向不远处的小船走去。快上船时慧娟掏出了一张纸递给德轩,说道:“这上面一行是我在不列颠国伦敦的地址,下面一行是我教父汤马士先生在新金山悉尼的地址。你收好了,到了新全山住定了以后,就写信给我。地址就照这纸上的抄得了。”
德轩停下脚步,就着微弱的光线看了看纸上那两行英文,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我一到就会写信给你的。不过是寄到不列颠国还是寄到你教父那里呢?”
慧娟想了想:“还是寄到我教父那里吧!我想我应该不会在伦敦呆很长时间的,我会尽快到澳大利亚去的。”
德轩珍而重之地把纸收好,凝视着慧娟,暗叹了一口气:“慧娟,你后天就要启程了,明天你就好好收拾一下行装吧!”
慧娟摇摇头:“我自己没有什么要收拾的。其他的东西,伯父已经让我大哥安排人打包了。我明天一早还是去你那里,我们到凯森公司去一趟。”
“去交钱吗?”德轩问道。
“不,交钱你自己去就行了。”慧娟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很快又接着说。“德轩,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卓文杰会与你们同船前往澳大利亚。”
德轩听了不禁愣了一下。这事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的脑子一下子也实在转不过来。他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慧娟,不知道该说什么。
走在前面不远处的林天也听到了慧娟的话。他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
慧娟望了德轩一眼,轻轻地说道:“我知道你与他有些过节,可是此时可不是斗气的时候呀!德轩,你说是吗?”
“你、你是说卓文杰他也要到新金山去?”德轩似乎并没有听到慧娟后面的话。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慧娟,开口问道。
“是的。他犯了官非,不得不走。”慧娟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句。对于这个话题,她好像并不愿意多说。
德轩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向岸边的小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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