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2)
此时门外巡逻卫士越聚越多,刘大牛不敢再等,当下昂然往门口走去,他手掌放在托克齐乐后心,只要内力稍吐,立毙无救。利百蒂投鼠忌器,步步后退,他不住道:“快放开我哥哥,你能逃得掉么?”这人显无大才,焦急之下,竟想不出一个良策。一行数百人浩浩荡荡,跟在刘大牛身后,兀自不住有人加入队伍,刘大牛胸中豪气大声,哈哈长笑,说道:“利百蒂,你们突厥人残杀我多少汉人同胞?今日你哥哥落我手中,难道还想他能活命?”托克齐乐低声道:“往左。”刘大牛愕然道:“什么?”托克齐乐又道:“往左过长廊,才有出去之望。”刘大牛此时早已不辨东西,说道:“你难道不知我要杀你?”托克齐乐道:“想必这些日子你在伊州也能看到,汉人也好,突厥人也好,大家和睦相处,均是同胞姐妹,何分彼此?”玛丽娅忽然道:“你不能这么做,你会害死我的……”刘大牛足下加快,往左走去,他身子忽然一窜,欺身而前,挥掌拍向安东诺夫。这一掌刚猛无铸,安东诺夫但觉呼吸不畅,慌忙挺剑疾刺。刘大牛身子一顿,反手抓住玛丽娅,纵后数尺。他一进一退急如闪电,众人错愕之中,他已擒下玛丽娅。安东诺夫惊怒交集,嘴里叽里咕噜,又快又疾。玛丽娅失声尖叫,刘大牛低声道:“我是你带回来的,我若如此离去,他们定会寻你晦气,你这便跟我一起走吧。”托克齐乐道:“转右。”
当下刘大牛也不询问,三人走出数十丈,眼前空旷一片,利百蒂忽然道:“你放开我哥哥,我放你离去。”刘大牛笑道:“达利死在我手中,你放我离去?你这位二哥答应么?”利百蒂扬声道:“二哥,你便说句话,咱们日后再报此仇也是不晚。”托克齐乐大声道:“放屁!枉父亲对你疼爱有加,你岂能如此不孝?众卫士听着,此人武功高强,你们万箭齐射,将我们一起射死,如此一来,我也算为父亲大人复仇。”刘大牛又惊又怒,冷冷的道:“你将我引来此处,是想让我没有遮挡之物,更易杀我么?”他不待托克齐乐回答,身法如风,往人群中冲去。利百蒂大急,叫道:“大家快让开!”托克齐乐怒道:“快放箭!”众卫士茫然不知所以,眼看刘大牛携托克齐乐冲来,纷纷闪身相避。托克齐乐大怒,突厥语呼喝几声,众卫士不敢不从,又将刘大牛围住。安东诺夫长剑一起,往刘大牛后心疾刺而至。刘大牛双手分提二人,足下一点,往后疾退。托克齐乐忽然回手抱来,大喊突厥语,显是要与刘大牛同归于尽。安东诺夫这一剑快极,刘大牛无奈之下,侧身闪避,托克齐乐趁机往右逃去。刘大牛但觉托克齐乐脱手而去,手臂暴长,拉住托克齐乐衣衫一摆,嗤的一响,独臂人随后赶到,拉住托克齐乐,二人疾退数丈。刘大牛一抓无功,身子绝不稍停,随手抓住身边一名卫士,横扫一圈,低头窜入人群。那独臂人朗声叫道:“大家散开!”他声音不大,然内力浑厚,虽在乱军之中,众卫士仍听的清清楚楚。
刘大牛好容易冲入人群,岂会让他们轻易散开?但见数丈外一座大殿,他想也不想,单掌拨挡兵刃,足下运力,越奔越快。离大殿尚有丈余,身后一人赶到,那人挥掌直拍,刘大牛呼吸一顿,如此掌力世所罕有,他不及回身,矮身窜出尺余。身后那人叫道:“好身法!”声音沉厚,乃是独臂人,他一掌落空,次掌紧随而至。刘大牛单掌迎敌,使出浑身解数,仍是不能占得半分便宜,他骇然之余,暗自佩服。此时三人身周慢慢空出丈许方圆,刘大牛身陷重围,心中反而平静,寻思:“今日看来无可逃脱,适才便该杀了那托克齐乐。”但觉独臂人掌力刚猛,掌法巧妙,他心中起了敌忾之心,寻思:“你我倒是比比,看看是你的掌法厉害,还是泣血十六掌更胜一筹。”他右臂挥舞间,运上月前领悟的挥洒如意,混无目的八字,手掌更见轻灵似羽,凝若山岳。独臂人暗暗骇然,此人掌法忽而猛烈异常,忽而轻柔似水,一个人的掌法,当真能做到如此刚柔并济,水火相容么?玛丽娅随着刘大牛奔跃来去,早疲累不堪,目中泪珠儿滚来滚去,只差哇的一声咧嘴大哭。
其时东方显出鱼肚白色,天色慢慢变亮,四周火把咧咧作响,二人相交数十招,兀自不分胜败。托克齐乐叫道:“乌节烈,快快退开!”他手掌一挥,众卫士弓似满月,瞄准三人。安东诺夫大声道:“二皇子,我妹妹还在那里。”托克齐乐道:“我自会向弗洛丽莎女皇解释一切!”玛丽娅哭道:“你快放开我!二皇子要连我一起杀啦。”刘大牛心烦意乱,紧追乌节烈,哈哈笑道:“你今日便陪着我一起死吧!”乌节烈手掌变拳,猛击刘大牛右肩。这一拳力大沉猛,刘大牛挥掌抢攻他肋下,忽然手掌翻转,往他右腰拿去。乌节烈退出一步,击他臂弯。刘大牛手臂陡然后缩,足下如风,抢入右侧人群,但听啊哟之声不绝,他随抓随掷,将众卫士四下乱掷。这一下抢入人群极险,乌节烈那一拳终未避过,左腰中招,他但觉左腰麻木不仁,浑身力道正一点一滴的消失,显是伤得不轻。玛丽娅忽然没了声息,刘大牛惊异之余,转头望去。但见她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嘴角兀自有鲜血流下。原来乌节烈那一拳刚猛无铸,玛丽娅全无武功,仅拳风激荡,已受内伤。托克齐乐叫道:“放箭!快放箭!”利百蒂道:“我们的人尚在其中,二哥不可!”托克齐乐骂道:“走开!快放箭!”刘大牛回首望去,漫天箭雨疾射而至,他倒吸一口凉气,玛丽娅呼吸微弱,显已命在顷刻,他随手抓住一人,那人不待出声,已被乱箭射死。围在刘大牛身边众卫士纷纷闪避,往后逃窜。
王府卫士并非边军将士可比,平日纵训练有加,臂力配合总要差上些许。刘大牛左闪右避,玛丽娅脉搏越来越是微弱,他无法冲出重围,心想:“我利用她才能进这里面,如今又害她身受重伤,我刘大牛无论如何禽兽,岂能再害她丢掉性命?玛丽娅呼吸将绝,若不为她输入真气,只怕立时身亡,我刘大牛死不足惜,何苦要害她陪我一起送命?”想到这里,他长啸一声,喝道:“住手!”这一喝他运足内力,声震如雷,数百人骇然相顾,手中弓箭不由自主的放下。刘大牛道:“我今日死在此处便罢,不过这位姑娘与我素昧平生,我岂能害她送命?”托克齐乐哈哈笑道:“你既不愿害公主性命,放她过来便是。”刘大牛道:“这位姑娘因我受伤,我此刻为她护住心脉,盼你们能将她治好。”他不再废话,盘膝而坐,手掌按在玛丽娅后心,内力徐徐而出。
众人眼见他如此气魄,无不心折,均想:“此人年岁轻轻,果有英雄气概。”托克齐乐道:“刘大牛果然是刘大牛,三弟没看错人。”
不过片刻,刘大牛面色越来越是苍白,他适才连中两招,受伤已然不轻,此刻强运内力,压不住胸中翻涌气血,嘴角血流不止,他额头冷汗直流,强自运力。玛丽娅呻吟一声,睁开双目,但见刘大牛扶着自己,口角流血,神色狰狞。她身子无力,想要逃开,那能动弹丝毫?安东诺夫道:“妹妹,你醒啦。”他语气殊不欢愉,玛丽娅颤声道:“我……我怎地没有力气……”刘大牛低声道:“别出声,宁心静气!”玛丽娅嘴角一歪,便欲哭出声来。刘大牛一口鲜血疾喷而出,再也支持不住,昏晕在地。那口鲜血尽数喷在玛丽娅面上,她一惊之下,愕然瞪视,过了半晌,才大哭出声。安东诺夫扶起玛丽娅,不住安慰。众人围住刘大牛,利百蒂弯刀一起,往他头顶斩落。忽听叮的一声,他弯刀已被架开,转眼望去,却是托克齐乐,惊怒之下,叫道:“这人杀死父亲,为何不让我杀他?”托克齐乐道:“他此刻昏迷过去,便是死了,也毫无知觉,父亲大仇不能如此相报。”利百蒂怒道:“理他如何相报?这人犯下滔天恶行,不能留他。”托克齐乐道:“你自己也说,此人犯下滔天恶行,若不让他悔过,让他亲眼看着身上之肉被一寸寸活剐下来,岂能算是报得父亲大仇?又如何能对得起西风镇数百同胞?”利百蒂沉吟一会,说道:“你想怎样?”托克齐乐道:“交给我吧,日后自有分晓。”他挥手而去。
众侍卫抬起刘大牛,跟在托克齐乐身后。刘大牛身子受到震荡,睁开双目,众人已抬他来到关押人犯之处,托克齐乐道:“找大夫来,替他治伤,但不可让他恢复武功。”一人答应一声,转身离去。刘大牛道:“你要医治我?”托克齐乐挥手示意,众侍卫放下刘大牛,纷纷离去。
待牢中仅剩二人,托克齐乐道:“我只是不愿你死在利百蒂手中。”刘大牛身子无力,斜靠墙壁,嘿嘿笑道:“我杀你父亲,不论你们兄弟何人,谁杀不是杀?”托克齐乐道:“看来你尚不知自己名望。”刘大牛道:“我只不过一个傻子,那有什么名望?”托克齐乐盘膝坐在刘大牛面前,淡淡的道:“你果然不知。”他接着道:“父亲生平作战,攻无不克,本以为安禄山已是难得对手,不想却命丧你手。此消息传将回来,我朝王帐震动,你刘大牛声名一时无两。”刘大牛道:“这又如何?”托克齐乐道:“你道我不知你是谁么?”他不等刘大牛回答,道:“错啦!你错啦!你跟玛丽娅一起来皇宫,我岂能不知?利百蒂集结五百人去追拿你,反而被你逃来皇宫,我亦非痴呆,岂能想不到?刘思灵,便是刘大牛。”他越说越得意,接着道:“只是我实在想不到你武功如此了得,乌节烈乃是我突厥第一高手,有他在身旁,我才敢与你同桌而食,不料棋差一招,险些将性命送在你手中。”刘大牛怔怔不语,托克齐乐道:“我知利百蒂在外巡视,他自不会想到你来皇宫,是以……”刘大牛接道:“是以你将他引来,要他杀我?”托克齐乐笑道:“我将他引来是不错,并非要他杀你。”刘大牛恍然道:“是了,利百蒂与我仇恨极深,他要杀我,我自不会坐以待毙,以我的武功,要杀他想必不难。”托克齐乐喜道:“不错!你胆敢来皇宫避难,我已知你胆识过人,果然不错。”刘大牛道:“莫非你父亲身亡,并未指定继承之人?”托克齐乐面色一沉,恨恨的道:“无论智谋、手段、长幼,我均是可汗上上之选,父亲却定要将可汗之位传与利百蒂,这人软弱愚笨,岂能胜任?”刘大牛听到此处,心中了然,已知乃是皇位之争,他胸口郁闷,当下宁心静气,默运内力。托克齐乐接着道:“我留你下来,还会医治你所受之伤,但有个条件……”刘大牛叹道:“你要我杀利百蒂?”托克齐乐道:“和你说话很愉快,你是聪明人。”刘大牛道:“我有什么好处?”托克齐乐冷冷的道:“你可以活命。”刘大牛微笑道:“似乎足够了。”托克齐乐正欲说话,外面一人大声道:“二皇子,大夫来了。”托克齐乐低声道:“你是聪明人,这几日便好生想想,我能让你活着,也能让你立时死了。”转身而去。
刘大牛内伤颇重,那大夫并非武功好手,只能开些补气养血之药,根本治伤,仍需他自身内力。不料次日一早,乌节烈来到狱中,一言不发,随手两指点出,封住刘大牛膻中、中极二穴。膻中穴乃全身经脉之会,最是要紧不过,此穴一封,全身真气流动立时阻断,刘大牛无法疗伤,暗叹之余,只有无聊度日。
时光如水,忽忽三日,这日一早,刘大牛尚在梦中,足声响动,他立时惊醒,但见一个绿衫少女,肌肤如雪,身材高挑,满头金发,面色颇显苍白,正是玛丽娅,她手中带着一个篮子,将左右守卫赶出,低声道:“我来看你啦。”刘大牛数日不洁面发,瞧来丑陋不堪,身上臭不可闻,他道:“你来干么?”玛丽娅道:“这几日他们没有折磨你吧?我今日带好多酒菜。”她边说边拿出一个个盘子,刘大牛闻到香味,不禁食指大动。玛丽娅拿着一块黄色薄饼道:“这是我们家乡小菜,你试试。”刘大牛伸手接过,一口咬下,但觉唇齿留香,又软又脆,其中又不失劲道,实吃不出是何种材料。他惊奇之下道:“这是什么东西?这等好吃?”玛丽娅微笑道:“这是薄饼煎蛋,我的家乡菜。”刘大牛道:“这是鸡蛋?”玛丽娅道:“你再试试这个。”她手中拿着一块焦黄之物,刘大牛细细品味,心下了然,原来是块蛋糕。此刻他们蛋糕制作已有如此水平,着实不易。玛丽娅一直看着刘大牛吃完,这才眉花眼笑,说道:“我听过你的名字,这里好多人都说,你是恶鬼,模样比地狱里的夜叉还要可怕。”刘大牛苦笑不得,说道:“我当真有如此难看?”玛丽娅忽然柔声道:“没有,你很好看。”她低下头去,颇有羞涩之态,刘大牛心中暗惊,假意拍打肚皮,说道:“没有便好,这顿早饭吃得太饱,我要睡觉啦。”玛丽娅道:“难道我做得太多,你撑到了?”刘大牛忍不住笑道:“我撑到了也是活该,不关你事。”玛丽娅笑道:“那好,午时我多做些来。”刘大牛道:“你今日无事可做?”玛丽娅道:“我身上还痛得紧,哥哥不让我出去。”刘大牛道:“那你怎跑这里来?”玛丽娅笑道:“我胆子小,哥哥总拿恶鬼吓我,我便想多来看看你,以后怎样的恶鬼我也不怕啦。”刘大牛面色一沉,说道:“我纵然难看些,总比不上恶鬼吧?”玛丽娅道:“不会吧?我觉得你和恶鬼差不多,还记得那日你为我疗伤么?当时我都快吓死了。”刘大牛呻吟一声,翻身睡去,说道:“我既是恶鬼,你还是别来看我。”玛丽娅扑哧一笑,说道:“刘大哥最英俊了,我先前胡说的,你是我心目中最英俊的骑士啦。”刘大牛转身道:“真的?”玛丽艳嘴角含笑,眉毛上挑,更增娇俏可人,她道:“真的真的,我发誓。”刘大牛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不必发誓,我信你便是。”玛丽娅又道:“刘大哥,你名字里有个大牛,你生下来是头牛么?还是很大的牛?”她面上天真无邪,刘大牛面上肌肉抽动,不知如何回答。玛丽娅忍不住嘻嘻而笑,道:“刘大牛自然不是牛,也不是很大的牛。”刘大牛舒一口气,点头道:“我不像恶鬼,改像头牛啦。”玛丽娅接道:“你像恶鬼养的牛。”她说完毫不停留,快步而去,银铃般的笑声传来,身影早已不在。刘大牛怒气上冲,寻思:“好个奸猾的丫头,她戏弄我来着。”
这日午间,玛丽娅果然又来,她生性活泼,每每逗得刘大牛哭笑不得,又不能当真生气,却也带来不少欢乐之气。到得晚间,玛丽娅身影消失,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悄没声息潜进狱中,那人身材瘦小,双目极大,明亮非凡,面色蜡黄,便如大病初愈,也是一名突厥汉子。他悄悄走近刘大牛,目中满是关怀之色,隐隐竟有泪珠滚动,他手指微微颤抖。刘大牛听到声音,起身说道:“怎么?要杀我了?”那人左右一张,低声道:“别声张,你伤势怎样?”他嗓音奇特,又沉又闷。刘大牛狐疑道:“你是何人?”那人目光一转,说道:“我是古河伊的朋友。”刘大牛心中一动,道:“我不认得他。”那人大急,说道:“大牛兄,此刻你已身陷险境,岂能再对在下有丝毫见疑?”刘大牛道:“我不认得你。”那人道:“难道大牛兄忘记和古兄一起住在蒙古包的那段时日么?”此事仅刘大牛与古河伊所知,世间绝无第三人能知,他道:“果然是古兄的朋友,你怎会来此?”那人道:“你伤势怎样?我瞧你面色灰白,怎不自行疗伤?”刘大牛道:“乌节烈封住我膻中穴,我内力无法运行,如何疗伤?”那人道:“简单,请大牛兄移步,我来替你解穴。”刘大牛道:“乌节烈内力怪异,我早试过诸般手法,毫无用处。”那人尚不死心,说道:“我来试试。”刘大牛忽而起疑,寻思:“这人若趁解穴之时,暗施手脚,我岂非将性命送在他手?”他迟疑不前,那人急道:“我在此处不能多呆,大牛兄请过来,我若不能解开,再想其他方法。”刘大牛看着那人双目,他目中满是焦急之色,不似作伪,刘大牛心中暗叹,寻思:“此人若当真救我,我这么起疑,恐怕不敬。他若当真来杀我,迟死早死有何区别?”当下靠门而立,那人试过半晌,毫无用处,不禁废然道:“我再去想别的法子,大牛兄千万保重。”说着便要离去。刘大牛道:“你为何救我?”那人身子颤抖,嘿嘿一笑,说道:“古兄谈起大牛兄,总说大牛兄如何了得,在下十分钦服,如今看来,古兄所言不差,大牛兄如此英雄人物,岂能命丧小人之手?”他说完毫不停留,出门而去。
牢中阴暗清冷,刘大牛怔怔不知所以,心下暗自奇怪,在这突厥皇宫之中,竟有古河伊的朋友舍命相救,天下岂有这等奇事?此人究竟有何目的?他是谁?刘大牛想不通,他索性不去想,转眼看到壁上一块凸起之物,他伸手抓去,触手软绵绵的。刘大牛吓一大跳,那物吱吱声响,飞速逃去,竟是一只老鼠。他前世自幼深恐小虫,此刻亲手抓捏老鼠,骇然之余,但觉冷汗直流,不禁躺倒地上,嘿嘿傻笑。他心道:“你这老鼠,不好好呆在洞中,没事跑出来干么?这牢中冷冷清清,那有食物可寻?”他忽然坐起身来,道:“洞中,对啦,刘克海曾教我混沌决,我一直从未练过,其中不是有脱困篇么?我怎地这么笨?那脱困篇中正有解穴之道。”他声音一顿,心中极是兴奋,寻思:“待我内伤尽愈,悄悄杀了托克齐乐,然后远去。托克齐乐此人野心极大,若让他掌权,难说不会连年征战。利百蒂有时行事狠辣,不过心中却是愿意天下一家,汉人突厥人均是兄弟姐妹,倒比他二哥要和气很多。”转念想到在草原之时,利百蒂毫不阻拦乌克拜等人残杀众汉人百姓,暗自打定主意,纵然离去,也要让利百蒂知道,轻易不敢进犯中原。
当下刘大牛默运心法,被封穴道果然有些松动,他大喜之下,更加努力习练,寻思:“这混沌决也是不错,我何不挑有用的习练?”次日天未放晴,刘大牛穴道尽解,不过三日,伤愈十之七八。这几日玛丽娅早午晚准时到来,刘大牛口福不错,不敢说尝尽罗刹美食,也非当初从未所知。这日晚间,古河伊那好友潜来,他道:“大牛兄,要逃离此处不难,只是如今你受伤颇重,禁宫之外危机重重,我们二人如何出去,你有何良策?”刘大牛仍装作穴道未解,愁眉苦脸的道:“我走路快些都不成,如何能逃过追兵?”那人道:“大牛兄身陷牢笼,在下便是豁出命去,也定救大牛兄出去。”他神色激动,目光坚定,不似作伪。刘大牛心中暗暗奇怪,寻思:“我又不是你祖宗,你这么孝顺干么?”他点头道:“多谢兄台,小弟尚不知兄台姓名,可否见告?”那人正欲说话,门外一人道:“叩见二皇子。”另一人道:“好啦,开门吧。”却是托克齐乐。那人神色不变,退后数步,立在一旁。推门声响,托克齐乐缓缓走进,他人未到,笑声响起,道:“这几日过得可好?”待见牢中另有一人,他笑容不变,道:“你出去吧。”原来古河伊那好友身穿卫士服色,托克齐乐并不相识。
牢中仅剩二人之时,托克齐乐笑道:“这几日小兄弟辛苦啦,怎样?没人为难你吧?”刘大牛有气无力的道:“你不是说要替我医治么?我都快死啦,岂是辛苦二字可以道尽?”托克齐乐皱眉道:“我不是着人替你治伤么?这狗东西,竟敢不来?”刘大牛道:“不是大夫不来,而是他治不了我所受之伤。”他顿一顿,接着道:“我所受乃是内家掌力,你找个普通大夫,他又岂会明白何为调理内息?”托克齐乐展颜笑道:“倒是本王疏忽,好吧,明日我找乌节烈来替你医治。”刘大牛道:“若要我痊愈的快些,此处阴冷潮湿,岂能住人?只怕十天半月下来,我浑身是病,别说杀人,连路也走不动。”托克齐乐面色一沉,说道:“玛丽娅公主果然美丽,厨艺想必不差,也不知她有没有心上人?”刘大牛心中一动,道:“她有没心上人与我何干?我现下腰酸背疼,你有没带酒菜来?”托克齐乐面上怒色一闪而过,微笑道:“玛丽娅公主貌美如花,不过数日前竟敢将敌人带入皇宫,如此恶行,我岂能容她?待明日公告天下,凌迟处死。”刘大牛吓一大跳,怒道:“她是罗刹来使,你敢如何?”托克齐乐哈哈笑道:“我本来不敢怎样,不过小兄弟数日前一闹,小王正好有了借口,弗洛丽莎女皇问起,便说是小兄弟一时失手,公主殿下香消玉殒……”刘大牛道:“原来二皇子早打定主意,小弟倒是多事,话不投机半句多,二皇子,恕小弟不送。”托克齐乐笑道:“大牛兄不妨直言,如何才肯帮我解决难题?”刘大牛道:“二皇子言重了,不知皇子如何保证我事成之后,安然离去?”托克齐乐微笑道:“这有何难?五日之后,便是我突厥传统采花节,到时举国欢庆,你有大把机会离去。”刘大牛道:“你要我去参加?”托克齐乐道:“你相貌特异,只怕不易装扮,好在有头帕蒙面,也不担心有人认得。”刘大牛寻思:“既如此,我到时逃去便了,怎会替你杀人?”托克齐乐接着道:“这几日公主殿下日日均来,小兄弟艳福不浅,公主殿下先有办事不成,后有引狼入室,便这两条大罪,已够她死上十次啦。她一个弱小姑娘,唯一的一个兄长又不长进,在这皇宫之中,可说是身陷绝境,要置她于死地之人数不胜数。”刘大牛冷笑道:“二皇子若不为难公主,想必不会再有别人。”托克齐乐道:“小王怎会对公主有任何不敬?不过公主殿下身陷险境,小王若不好生保护,岂能说的过去?小兄弟便放心吧,待事成之后,公主殿下想必又能做些薄饼煎蛋,又能送些酒菜啦。”刘大牛暗骂卑鄙,笑道:“二皇子此言极是,小弟受教。”托克齐乐哈哈一笑,转身而去,道:“小兄弟便安心养伤,五日之后咱们一同庆祝采花节。”
不待托克齐乐走远,刘大牛运足掌力,击开门锁,足下轻灵,来到门口,正欲推门查看,一人推门而入。刘大牛反应快极,手掌一起,往那人后颈击下,那人丝毫不知,应声而倒。刘大牛这才看清,此人正是古河伊那好友,他暗叫惭愧,伸手替那人推拿数下,但觉他身子柔软,不似练武之人,身材更显娇小。那人呻吟一声,睁开双目,一跃而起,待看清刘大牛,神色忽然娇羞无限,低声道:“你武功恢复了?”刘大牛心中起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忽听门外一人道:“罗拉尔,你整日跑进去干么?快出来。”跟着牢门打开,刘大牛不待那人回答,闪身出门,抓住门外那人脖颈,轻轻一扭,那人登时晕倒。
不料门外尚有四人,刘大牛动静大了,如何能瞒得过众人眼睛?古河伊那好友从身后抢出,不知何时,手中一柄短剑,刷刷刷刷四剑疾出,那四人哼也没哼一声,登时了账。刘大牛目瞪口呆,他适才还在疑惑此人不会武艺,不料这一出手,讯若闪电,剑法辛辣,又狠又准。那人道:“在下罗拉尔,大牛兄,走吧。”他当先而行,刘大牛抢上数步,低声道:“托克齐乐住在何处?带我去。”罗拉尔奇道:“大牛兄身处险境,还去寻他干么?”刘大牛道:“他捉了玛丽娅公主,我不能不救。”其时漆黑一片,并无月光,此处地处偏僻,仅三两火把,二人隐在暗处,那能看到丝毫?罗拉尔道:“大牛兄伤势尽愈么?”刘大牛道:“今夜我救过她,此后互不相欠,我再也不来此处啦。”罗拉尔道:“好,我和你一起去。”他双目明亮,黑暗中刘大牛看不清模样,若非他嗓音沙哑,几疑他是女子,点点头道:“你带路。”罗拉尔也不啰嗦,径往东行,他与此间巡逻似极是熟悉,往往并无一人,他偏蹲身躲避,若一躲避,定然便有巡逻队伍来去。
二人走走停停,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中央大殿,罗拉尔道:“托克齐乐极是狡猾,他住在何处,我也不知。”刘大牛大怒,寻思:“你不知他住在何处,此时才跟我说?”罗拉尔接着道:“不过他夜间常自处理政务,我们巡视一圈,何处守卫严密,他定在那里。”当下二人一路巡视,忽见远处走来二人,当先一人龙行虎步,尖嘴猴腮,正是托克齐乐,刘大牛大喜之余,身子伏的更低。罗拉尔也看到二人,与刘大牛并肩而卧。托克齐乐身后那人,却是乌节烈,只听乌节烈道:“殿下要我解开那人穴道?”托克齐乐道:“恩。”乌节烈道:“此人武功高强,若他不识好歹,小人怕不容易制服他。”托克齐乐微笑道:“他把香瘴草吃得津津有味,便再怎么生龙活虎,恐怕也有限的狠。”乌节烈道:“殿下已喂他服下香瘴草?”托克齐乐道:“他在数万军中尚能杀我父汗,我只给他吃些香瘴草,算是便宜他了。”说到这里,他足下加快,匆忙离去。刘大牛心中暗惊,寻思:“香瘴草,定然是毒药,这人果真狠毒,我只道杀了他安然离去便是,不料他早防着此招,我若杀他,也是死路一条。”罗拉尔身子颤抖,问道:“大牛兄……你中毒了?”刘大牛道:“别说啦,先跟上他们再说。”当此静夜之时,托克齐乐也不带护卫,着实胆大,想必对乌节烈极是信任。他们一路往南,刘大牛二人身在暗处,知乌节烈武功高强,不敢跟的进了,转过几个大殿,托克齐乐进去右手一侧房中,乌节烈守在门外。
此后托克齐乐再不出来,刘大牛又等一会,寻思:“他不会睡觉了吧?”乌节烈毫无离去之意,罗拉尔小声道:“大牛兄,怎办才好?”刘大牛沉吟半晌,道:“我去后面看看。”他不待罗拉尔答应,提气疾奔数步,身子跟着伏下,待见乌节烈并未发觉,又疾奔数步,如此几次,离的远了,他轻手轻足,悄悄回来。那房子单单一进,如此简陋之处,在皇宫中极为突兀,墙壁以混木垒实,颇为坚固。四下并无窗户,刘大牛三面转一圈,仍不知如何进去。他呆愣半晌,束手无策,若要进房,除大门外别无他法,门口偏有门神,等这么半晌,乌节烈连茅房也不去一趟。夜色渐深,刘大牛伏在草丛中,偷眼瞧乌节烈,但见他双目紧闭,身子却是立的笔直,他心中一动,寻思:“这人睡着了?”他心中这么想,可不敢立时过去,知如乌节烈这般高手,纵然睡着,有人接近也能立时惊醒,他无奈之下慢慢等待。忽听右侧风声响动,一人疾跃而过。乌节烈双目一睁,疾追而去。刘大牛暗道机会来了,纵身跃起,往那屋中奔去,奔出不过丈余,身子前后风声劲疾,数箭疾射而至。单听破空之声,这几箭力大沉猛,显是好手所发,他身子一顿,滴溜溜转个圈子,往左奔去。一步跨出,一箭迎面射到,射箭此人料敌之准,世间少有。其时闪避已然不及,刘大牛头一矮,着地滚开,单手在地上一撑,往后纵跃。这一下避的极险,大出敌人意料之外,他百忙中四下一张,但见木屋四周均有数名弓手,那些人显是惯于配合,箭箭快极,箭箭封锁敌人退路。
当此情形,刘大牛别无选择,足下一点,跃上屋顶。他双足不待踏上屋顶,上中下三路已被箭雨封锁。刘大牛身子半空,如何腾挪闪避?他焦急之下,双掌齐出,运上十成之力,连出数掌。泣血十六掌掌力刚猛之极,劲风激荡之下,竟将箭雨尽数荡开。刘大牛气息一沉,身子重又落下,他足下发力,疾冲数尺,抢入房门。
身后房门尚未关上,寒光一闪,迎面一刀砍下。刘大牛全神留意身后,混没料到房中有人偷袭,一惊之下,那刀相去不过数存,那里还能闪避?危急中他往右斜跨一步,运力于肩。噗的一声,那人一刀砍中刘大牛肩头,他但觉敌人一动,顺手拔出单刀,横削而去。刘大牛矮身闪避,伸手抓住那人手腕,运力一扭,卡擦一声,那人腕骨登时断了。刘大牛拉着他疾退数步,适才两场厮杀,他闪避极险,历时并不算久,说来仅是片刻而已,然身法内力,临敌经验,刘大牛若稍有不足,早已身亡。黑暗中二人心中咚咚直响,均是惊魂未定。便在此时,门外一人抢至,他身法奇快,人未到,声先至,只听那人叫道:“可有人进去?”听声音,不是乌节烈还有谁?刘大牛深吸几口气,身旁那人低声道:“你伤痊愈啦,真是可喜可贺。”刘大牛听出是托克齐乐,他道:“公主在那里?”托克齐乐道:“公主殿下极是安全,小兄弟不必挂心。”乌节烈在门外叫道:“小人参见二皇子。”刘大牛手中一紧,托克齐乐扬声道:“乌节烈,本王现下落入敌手……”不等他说完,刘大牛一拳打在他鼻子上,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试试看!”托克齐乐断骨剧痛,鼻子上又中一拳,双目泪水直流,咬牙道:“我们突厥男儿不会摇尾乞怜,你杀我便是。”刘大牛暗暗佩服,朗声道:“乌节烈,立刻带玛丽娅公主来此。”乌节烈惊怒交集,叫道:“好小子!你出来,我们大战三百回合。”刘大牛哈哈笑道:“我忙着和皇子殿下切磋,你还是等等吧!半柱香时刻,我若看不到玛丽娅公主,便拆下皇子殿下一个臂膀。”他口气淡然,乌节烈气得手足冰凉,偏偏无计可施。此房乃托克齐乐自行督造,便是为了防备此刻,四下不留一丝缝隙,打造的坚固无比,仅房门可出入。托克齐乐大声道:“乌节烈……”他话未说完,刘大牛又是一拳打到,他鼻子碰得一声,又中一拳。
托克齐乐大怒,骂道:“你这臭小子……”刘大牛不等他骂出口,啪啪啪啪四响,左右猛扇他耳光。乌节烈等人在外听着,又惊又急,叫道:“小子不得无礼,我去带公主来。”托克齐乐不敢再强,怒道:“你以为你逃得掉么?”刘大牛嘿嘿笑道:“我纵然逃不掉,也要拉你做垫背。”托克齐乐道:“很好,我们一起去见父汗,他老人家若见我带来仇人,定然欣喜。”刘大牛伸手抓起他,怒道:“纵然下地狱,也是你爹爹下地狱!我……”他话未说话,忽觉小腹一凉,他惊奇之下,心知不对,身子一侧,那物贴着小腹而过,刺痛阵阵,显是受伤。原来托克齐乐伏在地上半晌,伸手摸到弯刀,故意激怒刘大牛,趁他疏神之际,弯刀猛刺。房中黑暗,刘大牛猝不及防,果然吃了大亏。托克齐乐动念极快,他一刺未能杀敌,足下疾退,往门口奔去,左足才跨出房门,后颈一紧,身子凌空而起,竟被刘大牛硬生生拉进房去。他想也不想,单刀往后斜劈。但觉手腕一震,单刀脱手飞出,半边身子酸麻,跟着身子重重撞在墙上,眼前金星直冒,头昏脑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