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一别道藏身飞近询,始知客梦将孤行(1/2)
赵琦琦凝望李清尘,嘴里讷讷不绝。
那日两人初见,她便听他一席话,当时也已料到他必有辉煌的事迹,和不一样的艰苦!
所有的白衣剑士都将他当神,清平显见也将他当神,认为任何困难,他都可以迎刃而解。
甚至有人认为,凭他的武功,只要他出手,神鬼无阻。
这个巨人般的人物,曾也在西域横行一时,以往倒在他手下的人,也不知凡几,今番却就要死于此地么?
一念及此,赵琦琦心中便堵得慌,只觉得这哥哥活得好辛苦,曾几何时,在他身上,还发生过什么,不得而知,但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含泪走去李清尘身旁蹲下,拿起他的手臂,挽起袖子,赫然惊见他中毒已深,也已开始散向四肢百骸,不由骇异至极。
她看看天色,将近子时,距离彭允镐约见的时辰已经不多,以李清尘的性情,绝不愿做个失约之人。她必须尽快将其救醒,虽然此刻她本心并不太愿意这样做。
她还希望李清尘可以趁机好好休息,也不想让李清尘前去犯险。若再犯险,他定会没命的,她心里这样想!纵然如此,可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愿,当下草草将李清尘拖到一架屏风后面躺着。
她确定更阑人静,四下无人,而李清衣穴道被制,正自熟睡,一时半会儿也难以醒转,才放心地俯下身,先做了一番推拿转气的手法,将毒尽数逼于李清尘臂腕,然后就着伤口处,将毒素逐一吸除。
因李清尘先前早已止了血气蔓延,她便也不需要再多费手脚,然而鲜血还是漫上她的唇,她的眼,她一面擦拭,一面也无知无觉,就愿这样做着单调的事情。
待把余毒除尽,她自己也有些昏昏欲倒,扶额少时,为自己顺气罢了,擦去血渍,神智回转后,又拿过一块布,在门前小院中的池塘内浸湿,为李清尘将手臂上的淤血洗净,最后为他包扎伤口。
忙活一阵,她也累的气喘吁吁,坐倒在地,不免虚汗直冒,一面信手抹着,一面想道:大哥哥平日极爱干净,看他装着便可知道,必容不得自己以这等模样见人,我需得为他换去这身血衣才是。
待为李清尘除了方巾,脱掉半截衣裳,赵琦琦忽然呆住,毕竟她是个女儿身,李清尘又值风华正茂的年纪,此时看之,他整个人如在飘渺雾中斜倚,流露出一种凄艳沉静的遗世风采,煞是迷乱人心,白皙皙的面庞,泛着病态光华,清靡而不妖,身躯奇伟,即使昏睡,刚硬之气也仍在悄然流转。
他的确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却不知他口中的‘她’为何会那般嫌弃他?这些时日,她也从迷迷糊糊的李清衣梦呓中得知,那个‘她’情愿把头割下来,救自己的心上人,以此来气他,到底是有多么不屑李清尘?
赵琦琦不解,但却觉得那女的对待李清尘很残忍恶毒。
须知世人多半以为,以情来伤害别人的人,最是可恶!有时一剑给个痛快,干脆一点,莫要拖泥带水,兴许还是救赎了对方呢。
听他的口气,她便已知道,那定是个女子,如果不是伤透了他的心,他面对自己时,绝不会那般别扭。
赵琦琦不觉回想二人初识,他为保护自己而画像,那时摆出笑容,是否那笑容里也藏着许多苦,和被人伤害后的刻意?
是不是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努力改变自己,时常刻意微笑?
一时她竟不敢看李清尘,神智涣散,想了很多事,最后才慢慢端来椅凳,将梳妆台上的一面镜子放在上面,扶李清尘坐定,自己跪在他身后,精心地为他梳理发冠。
看着铜镜,李清尘装容已定,她呆了好大会儿,这才移手去摸衣裳,恍然惊觉尚未有新衣替换,暗叫道:“呀!我竟这么大意!”正无措间,一件白衫及里衣忽然被人从屏风一侧丢过来。
赵琦琦冷不防被此吓到,回头瞅视,那边一条人影一闪即没,她立刻弃袍追之。
等她赶到屋中,二人俱都止步,赵琦琦只见面前是个白衣剑士,启目细瞩,才觉这人好生面熟,看了一阵,指着那人,惊呼道:“金甲士!是你!”
金甲士点了点头。
赵琦琦亦示好道:“谢谢你修好了我的剑!”
金甲士神色不变,淡淡道:“那没有什么,都是少主人吩咐的,金甲莫敢抗命!”
此番他把自身衣裳脱下来,临时给了李清尘,在这寒夜里,竟精赤着上身,赵琦琦见了,都不忍睹之,侧过目光道:“这几日都不见你,怎么你突然到这里来了?”
金甲士也无意隐瞒,就道:“奉少主人命令,为防清平与姑娘等人路上有事,故我与一帮白衣剑士都守在暗处!今日得知少主人到此,便来拜访,只要有心想来,就可以来!”
他竟然直呼清平之名,言辞间也无尊敬,赵琦琦一愕,联想前因后果,才大致明白缘由。
不过赵琦琦转念一想,金甲士适才就在外面,而屏风那厢又有扇窗户,随时都可戳破窗户纸窥看,便脸红心跳,低声嗔道:“你忎的在外面,也不出个声?”
金甲士延视她须臾,竟神秘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出声了,只怕少主人就没这等福气了!”回头看看他们二人,正是女未嫁,男未娶,至今仍是两相孑然,李清尘这样的年纪,难免令女孩心动。
赵琦琦意会他所指为何,然思及他一股子坏心,不由嘀咕道:“原来你不安好心,是故意的!”
金甲士咳了两声,不好意思再呆。
赵琦琦当然知道金甲士是一个称职的从者,若不是关心李清尘,怕自己暗中加害,绝不会逗留此地,所以有意气气他。
临去前,金甲士交给赵琦琦一粒药,只道:“这是解药!”便扬长而去。
他走过两重院落,忽然迎面撞上清平,金甲士神色冰冷,目光亦透着森寒,瞪着清平不说话。
清平见他打着赤膊,未免就将他仔细延视,奇怪地道:“你……不冷?”
金甲士抬目向天,眼中无清平似的,说道:“我觉得太热了!”说罢,便要撇下清平离去。
他走不数步,清平疾喝道:“站住!”
金甲士转过身,斜目不看清平,清平已窥出端倪,便冷冷问道:“看你一肚子怨气,有什么不痛快?”
金甲士不惧,强调道:“你应该清楚!”
清平深思一阵,道:“我这番让大哥帮我,你有甚话说?”
金甲士忿忿不平,忍耐顷刻,终是语重心长道:“少主人回到中原,命在旦夕,迟早有人杀**来,他现在要做的事,只能是夺回关河之首,否则大祸临头,全家俱亡!三小姐即使时而疯癫,然也知道拦截李征,并沿途买通李征身边的人,在其所用的沉香里面做手脚,以期帮助少主人。只可惜少主人还是念及旧情,不但为李征驱毒,还以内功救了李征,帮他赶走多年隐疾,也因此气坏了三小姐,激发了她的疯病复发,她就故意撒气,不吃药,以意态颠狂来发泄。那日在仙颠楼内,少主人身体虚亏,她便雪上加霜,如今你又把少主人叫到寿州,拖累他!”
清平也略觉理亏,偏又对前途束手无策,只好训斥道:“那些我早已知晓,也托人为大哥医治过,再说此事,大哥都没有意见!”
金甲士冷笑,嘴角发出阵阵寒意,手指清平道:“你们这些弟弟妹妹,都是他的手心肉,少主人就像你们的父亲在照顾你们,他能弃你们不顾么?纵然你们有一千个要求,他也会含笑答应的!”
这宛如一根刺,直刺入清平的内心,将他心里的痛连根拔起,可他实在很平庸,不依靠亲哥哥,还能依靠谁?
一个人习惯了依靠人,享受衣来伸手那种生活的同时,岂非也很悲哀?
有的人是无意识而为,有的人却是迫于现实。
如果清平有能力从这等困境中突围,也不会甘心落人口实,当下怒了,甩袖道:“用得着你训斥我,是曲是直,我看的比你清楚,这件事对大哥没有坏处,多交些朋友,有助无害!”
金甲士显见向着李清尘,对清平无甚好感,争辩道:“我们这帮白衣剑士的性命卑贱,你可以不在乎,虽然为少主人牺牲,死尸们无怨无悔,但若要让他们随便去死,这个人,却绝对不能是你!”
清平本性面薄,并不是不明白金甲士的话意,金甲士是指那三个白衣剑士被伏诛之事,可清平即使听出讥讽,也不愿被人指着鼻子骂,便故作理直气壮道:“当初在浍河,他们潜伏那楼船四周,本就是要救我大哥,我不过顺水推舟,成全了他们而已,你倒反过来怪我!”
金甲士嫌清平说话脸不红心不跳,死性不改,张目视向清平时,目中便充满轻蔑,冷哼道:“我们话不投机!”遂不作停留,拧身转步而去。
清平并非心中无虚,他自然了解自己手段确实凶狠了些,有时为了达到目的,竟可以置旁人的生死于不顾,可他控制不了,不知何时开始,他的自制力已经很差了。
当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也很恐惧,可性格一旦形成大半,非是一朝一夕能改正的,尤其是忍性不够者。
一个人长大后,性格及思想便会渐渐趋于成熟稳固,可未成熟之前,潜伏在体内的某种因素会慢慢滋长,甚至常会因为一件极为在意的事,导致种种缺陷暴露。
太过于在意一件事,是幸还是不幸呢?
幸者,即是人的追求远大,目标明确,意念坚定,且能持之以恒。
不幸者,却是过于自爱!反而难免对他人造成疏忽,抑或漠不关心。
人性有善恶两面,当恶的那一面超越前者,人便对自己的恶念,极少产生羞愧之心了,会处处以为自己所做的事都有道理。
清平还有羞愧之心,然这个羞愧,已经相当薄弱了。
此番,他不承认错误,是因为金甲士身份低,是以问题越扩越大。
金甲士说‘话不投机’,正中他的下怀,他也觉得这样的谈话,甚是无趣,便就举步继续前行。
金甲士才走出不远,猛见清平欲折往李清尘住处,放心不下,忙又趋步跟上。
待二人身影消失,柳枫猛地从庭院偏角现身,遥睹着二人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直到这时,柳枫才明白那李清尘与清平是兄弟。
看来华山派此次捉贼,势在必行,也做足了准备。
他倒要看一看华山派以什么方法,捉拿朱氏兄弟。
起先他与华山派诸人的不快,突然在脑海中淡去大半,他打算暂时不计较那些事。
毕竟他的身份不同,是一方统帅,是百姓的希望,摒弃个人恩怨,忍耐一时半刻,他并非做不到。
否则他便不配当太尉,只能去当个只顾自己私利的小人物,或杀人不眨眼的败类,或飘摇江湖,一世摇摆不定,却绝不会说出‘我为天下’的话,曾经那句‘乱世纷争,天下归一’,便是夸夸其谈。
所以柳枫再次与华山五绝觌面,虽言语甚少,也不似午时那般敌视了。
将门院深,这等时辰,清平也已与金甲士一同入得李清尘房内,乍一进屋,就见李清尘仗剑杵地,姿态随然,微是发白的面色,显出一分凄妍。
他嘴角边带着笑,信手拄着剑,支住自己身体,谁也看不出他有病。
他将双手都搭在剑柄上,身子微斜,一副略是闲散的模样,赵琦琦亦神情肃然,仗剑护在旁边,犹如护法一般。
金甲士那件仆从的白衣,被李清尘穿来,倒显得温雅潇洒,气度逼人,一点也不显朴素,反而流露出自身的圣洁。
不管是不是有人将他当做伪君子,或者作态,李清尘却愿意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继续伪装,继续欺骗清平。
这般观之,他好像真的没事。
见他穿戴整齐,长发梳理一新,又与赵琦琦如此阵仗,清平也由不得愣怔,实在没想到李清尘会穿上金甲士的衣服,不由问道:“大哥,你……”
李清尘似是知晓他的心思,漫然笑道:“怎么样?”
清平点点头道:“漂亮!”
他只觉得今天的李清尘有种说不出的风度,但究竟是哪里不同,也说不清,最后只好说了一句‘漂亮’。
他居然用漂亮来形容李清尘?
也许李清尘一向都比他长得好看,且品貌出众,从小就是。
他们虽然是亲兄弟,却不是一个**所生,他的**才生下他,就难产而死。
这无疑是李清尘的父亲曾有一妻一妾,且清平与李清衣是同年同月出生,若细论,清平还比李清衣略小,可清平习惯了直呼‘清衣’,反正也无人真正在乎这件事。
清平本也不差,可能力不够突出,就喜欢在太阳底下晒,将自己晒成刚硬,不再那般文弱,但越晒越其貌不扬。
自然他还不是很难看,所以他也不自卑,有时候他还很自恋。
此番称赞李清尘这句话,他也的确是发自肺腑。
李清尘笑了一笑,神色舒展,眉睫间又现出几分张扬。
清平接着道:“已是子时,彭节度使已在前厅久候,大哥,我们走吧!”
既然李清尘无碍,他也不必太过忧心,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哥哥就是他心中的神,能做到很多他所做不到的事。
曾经在那样一个国家里,李清尘遭受非人的折磨,还能活下来,清平当时才十四岁,是被活生生吓到的。
记得当时哥哥拖着血躯回来,披着一头乱发,整个身体几乎找不出完整干净的地方,孤身血战,才得以闯出包围圈,但眼睛却无受过折磨后的死气沉沉,反而爆射凌凌锐锋,号召了一帮人,杀回柳天枫所在地。
他那气度惊骇清平,清平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换成自己,怕是早就死了,当然也可以说他内心深处佩服着李清尘,才会生出李清尘永远无败的想法。
李清尘没有拒绝,大步与清平迈出房门。
赵琦琦深知他新伤未愈,见他要走,慌张地叫住他道:“大哥哥!”
李清尘止步,却侧着目光,仍不回视赵琦琦,然而赵琦琦发现他眼神有些躲闪,不像以前那样从容,以前是尽量不看自己,这次只是闪躲。
他先是嗫嚅,想说什么话,最终还是稳定情绪,平静地说道:“赵姑娘,辛苦你了,天色已晚,不妨先去休息,清衣便由金甲来照顾好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