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七衣冠毕露昔年祸,倒映重波瞻影人(2/2)
柳枫也不笨,自感天一老人即将追上自己,陡然离地,由于屋内空间狭小,他身子凌空打个旋儿,如大鹰展翅,直接一飞冲天,最后像个壁虎似的贴住上方的屋壁。待向下看时,少半许的香正好燃尽。
天一老人业已立定,看着他问道:“如何?”
柳枫猛地一笑,双臂仍旧紧紧贴牢屋壁,似玩味又似意兴阑珊,道:“看来只有一躲,与他相持,或可在这躲避的间歇,教他多跑几趟,徒儿再想个别的办法制他。”
天一老人也赞成他的随机应变,就道:“他的体力不如你,倒是一计!”
柳枫信誓旦旦道:“若比体力,徒儿倒极有信心,可以与他一闪一躲的耍上三天。”
天一老人招手道:“下来吧!”
柳枫便如飞鸟一般,从上坠下,曳落在一旁,见天一老人面上现出愁容,他也正经起来,又背起双手,转了个身,认真说道:“只可惜太乙山上那些人都是九流人物,是以两天两夜,徒儿可与他们周旋,若是朱友珪,便诚如师父所言,这半柱香的一半时辰,徒儿也未有胜算。”
彭允镐走出两步,插言道:“只躲也不行,会让他看出蹊跷。”
柳枫接话道:“是呀,这也正是柳枫顾虑之处。”
骄傲的人,会怕什么呢?得想个法子拖住朱友珪,他不觉脱口而出。
众人闻言,都深思起来,待柳枫抬头张望窗外,忽然惊觉天已朦胧大亮,与天一老人相视一眼,道:“时候已然不早,师父与彭大人莫不如先休息,此事容李枫今日再想想!”言尽,与两人深揖,拉开门,即向外走去。
眭听轩立刻迎了上来,二人正要说话,天一老人从后赶上,唤住柳枫道:“枫儿,同为师出去走走吧!”
柳枫点头。
天一老人望见眭听轩,也不奇怪,竟似知道他在外面久候,问了一句:“孩子,你就是天圣的徒儿吧?”
眭听轩颔首应是,拜见了天一老人,天一老人心知肚明,拍了拍他的肩,道:“我们三人一齐到外边说说话!”
眭听轩与天一老人寒暄了一阵,三人便同往淮河方向去了。
沿途,天一老人叮嘱柳枫:“既是上天安排,想必太白派那处石室的秘密迟早要被揭发,觊觎者,数不胜数,只望枫儿你多加留意此事。”
柳枫应允,天一老人又道:“可以进去看,但不可伤害红线女与三剑客的遗骨,也不可令外人踏入破坏!”
柳枫一概无异议,少时,几人已到了淮河堤畔,远远可见水营在望,商船往来远渡,船舰林立,不时有巡逻的水兵经过,也有客人在渡口下船。
彭允镐本身又是楼船都统使,故而两军对峙期间,他早就命人临时修建了水师训练营。淮河上更有眺望楼在水面架起,足有三十多丈高,四角都经过加固,水潮来时,可挡一时片刻,不被侵袭。
这眺望楼日夜便有唐兵把守,上面楼角的灯盏,也夜夜不熄。
为保证士兵间的呼应,淮河面上,每四十丈间隔,都可见到这样的眺望楼,一旦有事发生,吹一吹号角,整个水舰营都能听见。
那眺望楼上下各处,旗影纷纷,飘荡间凛然生威,柳枫一眼望去,今日阳光甚好,碧空如洗,抬首间,便见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艳丽的霞彩,夺人心魂。
那阳光更如金灿灿的缎子一般,洒在河面上,被分出数道,漾起片片金光,伴着起伏的波浪荡漾着。
每个眺望楼近侧,都有平铺水面的战船,那些船桅帆高挂,遮空蔽日。一艘又一艘船舰,观之樯橹如云,连绵数十里,蔚为壮观。
一大早,水师训练营已有士兵开始忙活,水面上,巡逻换职的,也各就各位。
柳枫三人立于河畔,就朝眺望楼处远瞻着。
猛然,远远见得一艘画舫驶过,其上有个人瞬间入得柳枫目内,那人身穿白袍,坐在那艘画舫前头的高亢处,正在凝视柳枫,其面上原本有一副脸谱面具遮挡,当柳枫与他目光相接时,他忽然在一片冷肃中,摘下了面具。
柳枫立时一怔,看到他面容的刹那,浑身战栗,他眼花了吗,那人是李双白?不,即使不是,也太像了,那不卑不亢的冷漠眼神,还有腿,腿下的白袍在风中招展,轻飘飘的。
柳枫也不管为何会将一个脸毁的人当成李双白,就下意识地沿岸追着那画舫飞奔,脚步极快,可客船竞相过往,不时有别的舟楫竞至,那画舫也没停,眨眼就不见了。
柳枫远奔数步,见那艘画舫无踪,不免与天一老人等上了眺望楼,士兵们认得天一老人,水营中也有柳枫的士卒合并在内,是以也不曾对他有什么阻拦。
远望之下,柳枫不禁失神呆住,喃喃道:“真是他?还是我看岔了,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可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呢?世间上哪有这样的巧合,同样的残腿,同样的戾气逼人?即使我隔这么远,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寒意。”
天一老人与眭听轩看他举动如此,惊异至极,正要搭话,柳枫忽然又抬头张望河面,此时,又有一艘画舫经过,在离眺望楼不远的渡口处泊岸,一波**顺势下船。
在**涌出的一霎,一个姑娘笑意盈盈地当头走出,她一袭青衣,素雅端庄,下船时,还不时挽着耳边的发鬓。
柳枫见之,失声道:“李朝?”赶忙下了眺望楼,朝渡口处奔去。
且说李朝本为寻李双白而来,然竟与李双白的船错过,如果她知道咫尺虽在眼前,却也如天涯,会怎样想?
兴许是辰时禁令已除,各式商船都可在淮河逗留,以致岸上行人如蚁,待柳枫赶去,李朝已经不见踪影。
天一老人随他看了一会儿,预备回城,临去前,眉头深锁,朝柳枫叮嘱道:“目今要他们出战,还得有个人,再去添把油,加把醋!这个人要巧舌如簧,奋勇无畏。枫儿你身系千家性命,是一军统帅,自不能去,且朱家与你存有世仇。彭太保自然也不合适,所以要找出适当的人选,还需要费一番功夫。不过先不要急,这段时间,枫儿你可以先想个万全之策,再找这个人也不迟!”
柳枫低首称是,待天一老人远去后,他就与眭听轩站在河边,一面纵目四览,一面说着话。
柳枫将目前的困境说与眭听轩,眭听轩也不是不知,早已有此顾虑,就攒眉顷刻,忽的舒展,缓缓道:“其实我早先已经料到会这样,当初那朱友贞就不太好对付,我与他交过手,内功很强,虽然他不一定超过我师父,但我也打不过他。而柳师兄,我们俩的武功是差不多的,就如同天一师伯与我师父不相上下。究竟谁更高一筹,那就有待我们来日决战!”说着,看向柳枫,眉目冷肃已极,现出一种毫不相让的神色。
柳枫延视着他,露出笑容,却避而不谈,就地捡起一枚石子,轻轻一弹,抛入水中,问道:“你说一个人武功很厉害,难道他就浑身是铁,毫无破绽?”
眭听轩冷哼了一声道:“就算是铁,也不是****的,遇火即融,遇水则只有沉入水底。”
柳枫点头赞道:“不错,一块铁落水,是浮不起来的,因为全身太厚实了,几乎没一点罅隙,但假如它表里不一的话,中间多些空隙,兴许可以浮上来。”
眭听轩凝眉沉吟,同意道:“嗯,太强的人,必有缺陷破绽,这就是所谓的物极必反,盈则必亏!”
柳枫沉思着道:“那么朱友珪的弱点在哪里呢?”不觉与眭听轩投来的目光相接,露出思索又征询的神色,喃喃道:“自负?这样的人,肯定很自负,自负的人,会怕什么呢?”
二人不由陷入深思之中,时而在淮河边眺望。
待柳枫带着这个疑问,偶然转身,就见一个人立在丈外,神态极其从容,显然是二人所言,盖被其听入耳内。
他穿着一身白衣,孤身站于河畔远望,手里拿着一支三尺长的玉屏笛,笛身粗如儿臂,亮泽异常,直教人叹为观止。
清风徐来,他长袖忽起,执笛而立,衣袂鼓风,曳出圈圈流辉,映着绚丽的朝霞,整个是风华入骨。其身躯硕然,眼睛明澈温柔,气度也极是雍容,好似早知柳枫会看他似的,眉睫间含着一抹笑意,向柳枫二人颔首致意。
柳枫与眭听轩面面相觑,也双双揖手。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他们二人竟然没有察觉?可以肯定的是,这人内功一定不逊。
眭听轩与柳枫相视,眼神都很奇怪,似乎在说:你猜他是否已将我们刚才的话听到了?
柳枫虽未明言,却回了个肯定的眼神。
再说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清尘,柳枫与眭听轩不识,然李清尘似乎深知二人身份,还颇有深意地盯了柳枫一会儿。
就在三人互相注视对方时,李清尘嘴角漾出一抹笑,道:“二位的问题,相信很快便有答案的了!”
他转脸看了看来来往往的客船,眼前猛地一亮,遥指远处一艘才停靠岸边的帆船,脱口道:“二位请看!”
彼时,人影已无先前那般多了,在他手指处,有三两一堆的商贾富绅悠悠荡荡地下船,引住柳枫目光的,倒不是这些商贾富绅,而是走在其后的一位华贵公子。
如果将柳枫等人比作龙,那么这华贵公子就是凤,而且绝对是个出色的凤,他一闪出,就争艳夺目,风采昭彰,吸引了不少目光。
若说柳枫与眭听轩等人如金刚,那这人就极有魅力。
他举步轻捷,神色镇定从容,年轻斯文,举止彬彬有礼,见人都很客气,也很友好。
柳枫可以看得出,这华贵公子行走间,不时和同船的人作别。
人多混杂,听不清他说什么,却能觉出他必定是个温柔的人。
待他行的近些,才将其面目一览无遗。
他眸光清亮,笑容亲切,薄薄的唇角,剑一样挺拔的眉睫,整个人看起来,神骨卓卓,雅丽白皙,衣着也甚是得体,内里是交领白衣,外面是白色的丝衣,用一条白巾在头上绾了个发鬓,馀发飘散,倒是个有涵养之辈。
柳枫正纳闷李清尘将这人指于自己作甚,就听李清尘在旁说道:“此人叫关醉飞,是关河八大士族中关氏一家的少主人。”
眭听轩奇怪道:“他怎么到了这里?”
李清尘立在河畔,不知何时从袖里拿出一包鱼食,时而撒些鱼食入水,时而看看那边的关醉飞,笑着道:“说来也巧,在下与他相约,他回信说他也要来寿州,看样子是受了清淮节度使之邀。”说话间,还不时朝那边张望。
眭听轩不觉问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李清尘垂下首,又开始撒鱼食,态度友好道:“甥舅!”
他话声才落,竟真有几个寿州的副将走去渡口,不过俄顷,就迎住那关醉飞,神情间,还十分客气。
柳枫见关醉飞与人说话极是认真,无论是谁,他目光一刻不离,就盯住对方,绝不往旁边看,不禁道:“听说关家老主人关翁,老年得子,寄望甚厚,然……儿子却在十二岁时,因为一次意外而失聪,可是他么?”
李清尘毫不否认,脱口道:“是的!醉飞耳朵不甚灵敏,是个聋子!”
这回眭听轩怔住了,就好像被人打了一耳光,破坏了情致。
这样的人竟是个聋子!可惜,实在可惜!
彭允镐请一个聋子来做什么?
但是众人都知道,关醉飞绝对不是个简单的聋子,只看他与人谈笑风生,谁能看得出他是个聋子?
聋子是听不见的,可他面对别人的问话,应答如流,他是怎么听见的呢?
猛听李清尘道:“你们别看他耳朵听不见,他可以用心听,而且听的比别人快十倍,有没有留意他一直在看着别人说话?”
眭听轩忽然大悟,点首道:“我明白了!”言罢,转首去看李清尘,转问道:“请问阁下是?”
对方答道:“李清尘!”
听他说的详细,又呼‘醉飞’,柳枫已猜到两人必定相熟,正在沉思,李清尘已大步迎向渡口,高叫道:“醉飞!”但不知关醉飞能否听见?
关醉飞耳力失聪,自有家童跟着,听到有人呼唤,赶忙摇了摇关醉飞手臂,指给关醉飞。
柳枫欲待睹个清楚,肩头猛然被人一拍,有人脆生生地唤了他一声:“咦,柳大哥!果然是你在这里!”回头一看,竟是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