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四拈襟愿把梦霾驱,不弃寒族识旧人(1/2)
最终,单紫英也没做何举动,挣开身子,默默啜泣了一阵,蓝少宝见状,亦不好受,就将她再纳入胸膛,给予安慰,两人良久没再说话。
过不少时,单紫英恹恹缩缩,欲有睡态,就地侧倒一旁,仍不舍蓝少宝,紧拉着他的手,犹自吐气不齐,显见得多么紧张。
蓝少宝俯身低首,与她凝望着道:“一夜未憩,困顿了,就睡会儿吧!”
单紫英极是惊慌道:“我……”
蓝少宝见她张口欲言,料她心痛朱家亲人,必定无法坐视父亲被诛,眼睛湿润,想了一想道:“你若想回到他们身边,那么……”
单紫英摇头,截住话道:“不,不能再次失信于你,你答应我,不去插手此事,我已深承眷注,还要厚着脸皮做个细作,我单紫英就不配为人了,而且现在已无可能走出萧然居。我若出去,会令你为难。所谓宁枉毋纵,柳枫定开杀戒,将我诛绞,可是亲人命亡在即,我心很乱。”
蓝少宝被此语震击,垂下首,未与单紫英正视,满含沉重道:“你不必说了,我都明白的!”
单紫英半坐起身,双手挽住蓝少宝手腕,哀求道:“相公,你陪陪我,好么?此刻我心内惶惶,难以定神,即使困乏倦怠,也睡不安稳,眼睛一闭,定然又要噩梦恹缠,我想和你说说话,这样时辰会很快过去。”
蓝少宝同意。
单紫英忆及往事,不由满心苦痛,说道:“以前我做了傻事,以为可以讨好爹,就像幼时我娘交待那般,只有对他好了,将他的心软化,我与姐姐就不会吃苦。那时候我还小,心里都很畏惧爹,因为他总是很凶,对我和姐姐总觉得厌烦,看也不愿多看。当他把姐姐丢去逍遥山,还让姐姐一人面对狼群的围攻,自此后,我见了他就发抖。他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只有接踵而来的恨意,能激发他的雄心。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惹他。那次伤害了相公,他非但不满意,还大发雷霆之怒,反过来怪我为伯父筹谋,后来每当我们觌面,他都行杖责。相公,我真的很伤心,他对我的好,还不如伯父哩!”
蓝少宝伸手将她拥住,只觉心酸,听到她后面那话,试探道:“他们不睦?”
单紫英颔首低眉,顺从地偎入他的怀中,道:“是,只因复国谋划,伯父与我爹数十年奔走,付出各有不同,然伯父仗势欺压,多获得了人手,以致势不均衡。为教我爹臣服,不得反抗,伯父便未授我爹武功,我爹为求当上霸主,不计后果修炼《铁血神功》,常致心脉不调,伯父们有华山派心法,却置之不理,未与我爹医治,爹更因此怀恨在心!”
蓝少宝早解其意,当初天绍茵便曾提及,如今闻知,眉睫顿展,已见怪不怪了,依此看来,朱室兄弟之间,嫌隙甚大,怪不得你争我夺,易被他人挑唆。
单紫英说完,忽然一把抓住蓝少宝胳臂,启怜道:“相公,虽则他有不是之处,可是现在你们要去打他,我很害怕。他就要死了,若你此次一去,我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密室里,能做些什么,爹爹与伯父将要不再了,我觉得眼前很模糊,你在哪里呀?”突然神智错乱,竟语无伦次,双手乱舞,想来近日之内连遭重创,又疲劳过度,致使心智出现衰弱现象,连说胡话。
蓝少宝连忙让她捉住自己手掌,她拔来拔去,好似扒不实一般,心下着慌,又不肯听劝入睡,老半天才抓在蓝少宝手心,这才稍觉欣慰,然想及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时还是难以释怀,就道:“从今以后,会有人骂我是个不孝的子孙,我也不是个好妻子。”
蓝少宝见她慌张已极,情绪萎靡,连声道:“有我在,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不见了,也还有少宝在紫英的身边!”就这样哄着单紫英闭眼,在昏昏沉沉中睡去。
时光一飞而过,蓝少宝自个儿也疲倦无比,可他尚无心情安枕,便静坐一旁,时而看看单紫英,时而目光深远,凝聚前方,眸中成一片冰湖,看不到底。
正坐间,渐渐室外有人走动,他急忙看时,已有人敲门,答应一声,门被推开,走进一个唐兵,当面立定。
蓝少宝与之倒有些熟悉,问道:“可是元帅有事吩咐?”
那士兵点点头道:“元帅已经领兵出发,叫将军好生留守此地。”说此,又犹豫了一刻,睁眼觑定蓝少宝,小心翼翼道:“元帅说了,此战将军不宜过问,若他有何不妥,才叫将军支援。”
蓝少宝闻言道好,没奈何,只得打发了那士兵,又陪单紫英久坐。
那边倒头睡下的单紫英,眼睛半开半阖,自是知晓他心中烦闷,也没叨扰。
适才濠州便有信传来,详细告知了浍河的进一步战况,是以柳枫才不作停留,趁机发兵荆山,直捣朱军大营。
就此离开,柳枫总觉得萧然居之事未完,然而大军出发在即,他也无暇顾及。
说起此战,还要归功于碧霄仙子的勇气与机谋,否则成功取胜,还要耗费一番气力。
当日碧霄仙子自配黑**,不计分量,又找了船上原有的硫磺,分散藏在船的几处,以致一处爆裂,其余跟着焚烧,焚力之大,喷穿浍河主力舰。
大船随火光崩裂的刹那,两道火柱及蘑菇云冲天而起,这景象本已令人惊骇,谁知火柱上方竟还托着两个人,直有踏火飞翔之势,乍一望见,还真让人叹为观止。
只可惜他们身上火光粼粼,正处于燃烧状态,大火从脚下弥漫,飞速蹿上他们的身躯,焰火蓬勃,不断猛涨,熠熠的火苗更飞涌成势,睹之胆战心惊。
看来若不立刻浸水,这两人就要葬身火中,此时此刻,任谁也惊叹不起来了。
这两人都揪着对方的手臂,一个要把另一个往火中拖,另一个则挣扎反抗,大怒叱责:“你疯了!”这挣扎的人就是祀儿,拖他的人自然就是李朝,因此两人纠缠,难以跳水求生。
适才主力舰突发此变,周身的船舰挽救不及,士兵们都远远站在各家船头,目睹着偌大的楼船,一片片被打飞,砰然飞散于夜空,或化为齑粉,或燃毁半截,飞坠入河。无数的残骸四散纷飞,宛如浍河水底被搅,天翻水覆了一般。
小舟被从甲板抛下,逃命的一波又一波,但仍有被飞溅的船板砸中毙命的,也有抢舟不及,舟翻人倒的。
火势汹涌,藉着一股猛烈的冲击力,祀儿与李朝被从船中喷出,一冲丈八,船楼一角不知是被他们穿破,还是被爆,总之一声轰响过后,瞬间断裂,些许喷上半空后,未燃烧殆尽,正教两人踏脚而立。
烈焰熊熊,热浪席卷,两人身受焚炙,后背大片皮肉都被烧烂。远观之人,只当他们命已休矣,哀婉叹息。
张雨儿脱救后,连在远处的轻舟上呼道:“妹妹!妹妹!”
李朝没有所应,或许根本听不见她的呼唤。
张雨儿面色惨然,极不忍心亲睹这样残忍的天地绝灭,尤其在她心底,李朝还是个弱质女子,花样年华,尽在于此,怎能这样被火化为灰烬?便急的喊道:“傻妹妹,你快逃啊!”
哪里有人理会她?燕千崇只将她扶稳,生怕她跌入水里。
张雨儿眼眶犹挂泪珠,呆望着他道:“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一个姑娘为了仇恨,可以这般拼命,忍辱!”
燕千崇一叹道:“哎,你管她干什么呢?”
张雨儿见他冷漠至厮,瞪了他一眼,他连忙赔罪道:“好了,好了,我是坏人,算我没说!”转身抬目,与众呆呆地看着那船碎裂,再碎裂,正在李朝与祀儿的身侧裂成两半。
上面尚有幸存的士兵,现下全身已被烧着,血肉模糊,乱奔乱蹿,已经发狂,俄顷,或死或伤,或从裂痕处翻落,扑通溅起大片水花。
平静的水波,浪花翻涌,一遍遍拍上船身。
裂开的船经不住水火的双重拷打,逐渐受力不均,平衡难调,向侧下沉,船上未能及时逃脱的人都愈发恐慌,叫嚷声混沌。
直到冲击力尽无,李朝与祀儿折身下坠,重重地摔在那半边船上。
简凌儿则在另一边,正巧与李朝分列两边,便在断裂处遥望李朝,心里嘶叫,却因被食哑药不能言语,喊了数声,全不得出口,只想把引起祸首的祀儿撕个稀巴烂。最终他别无良策,为救李朝心切,带伤跳入水中,不顾波浪地拍打,浮水过去。
团团火球腾空飞溅,巨大的惊爆声震耳欲聋,已震惊整个浍河,方圆水面俱未幸免,难免波及紧邻的船舰,被浪花打中,震颤摇晃一番,吓得众人大慌。不知何时,竟有岸上的士兵,不住地乘舟,放火箭上来,愈发加大火势。
张衍镇定,在另艘大船上发令喝止,他哪里知道,岸上的将领背叛了朱祀,投靠了周室,也早与李朝串谋了,如今只是受命而为,不惜一切代价,要将朱家父子害死在此。
不时旌旃摆舞,凌空飞展。
水势也被断船一分为二,分开的间歇,波涛横生,似乎在中央出现个湍激的水流,层层翻搅,渐渐波纹扩大,将残船搅入。残船受各方重击,更倾斜无度,再无挣扎力气,扑水倾沉的势头更猛,竟猛力拍上水面。
兼之那黑**爆发力势不可挡,直接激起水涨十丈,骇异的卷起擎天浪幕,成排向当中席卷而来,更让李朝等人面临巨大危机。很快潮水便当先打翻半艘船舰,将简凌儿卷没。
李朝这边火势仍旧熊熊蔓延,她深受着水与火的炙烤,眼见着简凌儿丧生,无比悲痛,大声哭道:“凌儿!”疯了一般,迎头张开双臂,钻入水里,朝擎天浪幕迎去。
猛然风起云涌,一个大浪兜头罩下,疯狂地向这面涌来,如山压顶,这剩下的半艘船也一并沉没,李朝未游出丝毫,便已与祀儿不见,望不到踪影了。
军心立刻随之动荡,就在水面才要趋于平静的时候,远远的,一个人跪在扶疏的草木间,单手掀起那张脸谱面具,呆呆地远望船沉之处,见着那火光从彤彤亮丽,转为无踪,他痂面上的肌肉也开始一跳一跳,冷峻的眼瞳里蹿下冰凉的眼泪,一面难以相信的颤抖着,一面强忍住心里的痛楚,失声道:“小朝!”
痛是什么滋味,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那般麻木,可此刻冰凉的心,终于让他再次尝到了痛彻心扉的感觉,因为他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却来不及话别。
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譬如李朝,我想你。
那应该是他许久以来想说而不能说的,很久之前,他就封存了这些记忆,面对李朝的热情如火,他却只能躲闪,多少次对自己说,若我是个正常人,若我不是要为家族复仇,我绝不愿意对你冷漠。
此刻,船沉了,我无比清楚那就是你的离去。
就这样带着我的希望走,李朝,我来了,你为何却又走了!
一个人独处时,总是会幻想一个场景:
他以无足之躯,爬上那艘水舰,然后猛然被李朝发觉。
他坐倒在地,摘下他的面具,让她看一看自己是谁,他是无嗔,是李双白,是她日日夜夜思念的人。睁着眼看她,鼓足勇气说:
我来了!带你走,救你脱离苦海,从此摆脱那些人世束缚,不再痛,不再哭!
她会吃惊地看着他,认出他,继而抓住他的臂膀,骇异道:“老天,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她会诧异,必定在想,以他的残腿,真难以想象他能孤身登上贼船,浮游就更不可能了。
他会呆住,结舌道:“我……我……”
如何开口呢?他惯于羞怯,惯于自卑,想拥有这份美好,却总觉得卑怯。
如果……如果不是她主动,他们将永无可能缔结连理。
李朝打断他道:“你不要说话,快藏起来!”
无嗔越想越是眼眶湿润,这所有的一切,都将永远不再回来,也不会发生。
遗憾的只是,他从来没有对她做过一件事,她却对自己这么好,为什么?
远方响起了刀剑碰撞声,岸上驻扎的朱室两个偏将领兵,忽然将停岸的百来只扁舟绳索砍断,将舟上的人杀绝,然后乘舟杀奔水中央而去,趁人心未稳之时,抢夺船舰数只。
浍河水师之地,一时大乱,真正成了窝里反。
混乱中,只见朱友贞竟爬出水面,仰头向天,好似乍死还魂,发迹黏糊糊,乱糟糟的,显得狼狈,全身也已湿透,闭目张唇片刻,他喘息了两口气,也顾不得周身打杀,那摇旗呐喊声灌入他耳里,他犹如未闻,就近朝一艘大船游去。
也是偏巧不巧,燕千崇就在那艘船上,兴许朱友贞是看见了燕千崇,刻意寻之,也或者就是天意。
原来他还未死,到底是功力高深,当时猛闻楼船将倾,来回寻不着祀儿,情急之下,以重拳捣毁了船底。
那船经过加固,船底水密肋板及舱壁极为厚实,却被他一拳毁个窟窿,大水涌流而出的间歇,他借水流而遁。
燕千崇正在勒令水兵抗敌,朱友贞突然飞跃上来,立在对方身后,佯作从容无恙,捻须叫道:“千崇!”
燕千崇以为活见了鬼,原本便为内讧一事惊神未定,遇此便更是魂飞魄散。
他当朱友贞已死,绝无可能生还,是以左右看看,未见异常,又猛地下意识后心一凉,向后拧腰,这一看不打紧,竟倒吸一口凉气,当下就暗道一声:好家伙,可真命大,我千方百计地设计,就欲置你死地,未料你还活着呐!
燕千崇觉得自己简直快被逼疯,欲要摆脱,死活摆脱不了老贼的掌控,观老贼神色有无异样,若体力不支,有了重伤,便可一搏。
老贼的身上,只有被华山五绝所欺的剑伤,虽泡了一水,依然精神气足。
燕千崇当然喜笑颜开,说道:“主公安好,实令千崇心头悬起的大石落定!”
朱友贞知他野心勃勃,对自己非有忠心,也未必担忧过自己的性命,不然大可派船打捞自己,却因何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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