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七依依水幕无端动,斜入幽悰弃话别(2/2)
也许你真是个特别的孩子,也许是师父犯了个天真的错误。
可既然承诺在先,师父亦职责所在,难道你要师父背弃君王,做个背信弃义的人?
你今日一切能耐是我传授,四年来,我已把平生所学倾尽与你,如果你要潇洒地做人,必须还掉这份恩情。
再者,李老太君与你全家有恩,你这样对待她,就问心无愧了?
一句问心无愧,将李清尘的命运彻底改变。
去了西域,来了中原,来来回回地重复,他又爱上了汉人的世界。
从来他都是个很会适应环境的人,有些事,既已过去,他不会回想,正如船舰里听到的一切一样,人生路上也从无回头路。
有些人既不喜欢他,他也不打算记上一辈子,正所谓爱我所爱,所得所出,皆为值得的人付出,为值得的事行动。
若别人厌他恨他恶他,那他绝不自讨没趣!
幸好他又回到了中原,现在潜入浍河犯险,为兄弟之谊。赵家姑娘心地单纯,连一口残剑也不忍丢弃,李清尘坚信她是个可信之人,舍身救李记,他不后悔!
更让他觉得不枉白来一趟的是,今番陡见宗楚宾。
师父曾言,流失在中原的天玄剑派中人,本有三家,李清尘本没报希望,不知有意抑或无意,在自己道出真实身份后,这宗楚宾竟以本门心法暗示,以致李清尘心惊难以自持。
这个微妙的变化,兴许只是无声胜有声,只在他与宗楚宾之间默默传递着,清平一门心思寄在别处,自无发现。
待渡气过后,清平欲来问话,李清尘摆手示意道:“你且在前面等我,我与这位楚宾兄弟尚有话说!”
清平自去一旁,李清尘目睹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这才转身,谁知竟见宗楚宾不在身后,抬目遥视,其人已悄然走开七丈,眼见再使个轻功,就要不见,李清尘疾喝道:“李木!”简单的两字,莫名其妙,直教人摸不着头脑。
未想极为奏效,那宗楚宾身躯一僵,立时定住,但转瞬他又调整过来,或者他是有意为之,也或者是人的本能。
即使是一瞬间,李清尘也瞧得清清楚楚,两步纵掠,如阵风似的掠到宗楚宾偏侧,笑笑道:“我果然没有猜错,你是李木!”
宗楚宾亦笑道:“这位大哥好会开玩笑,李木之名与小弟……”
李清尘盯稳宗楚宾,意味深长道:“族谱中,有你的名字!”
宗楚宾沉着不变,认真道:“小弟姓宗,并不叫李木!”
李清尘见对方避忌,也很识趣,就打个哈哈道:“我启口唤出,权作一试,不料你响应了我,那是我误会了!”
宗楚宾完全不介意,态度温和,行个雅礼道:“请代小弟转告清平师兄,楚宾先走一步,届时会依约与师叔们分头行事!”
李清尘再无阻拦,宗楚宾遂大步而去。
他又径往芦苇荡尽头,只见清平面色沉重,见了他便开口道:“大哥,有件事你得帮我!”
李清尘也没多想,爽快道:“你说!”
岂料清平竟道:“对付朱友贞,我需要你帮忙!”
李清尘瞪大双目,竟觉不可思议,诧异道:“这就是你救我的原因?刚才你说别无所图,我又不是不帮你,可你为什么不直说?”现在纵然想拒绝,已无法拒绝了。
他本应该料到这点,因为他是个反应灵敏的人,既已想到朱友贞,再深入联想一些就可,但他偏偏就没有料到。
清平恳切道:“就这一件事,我也就这一个要求!”说着,一时激动道:“那会儿你兵行险着,伏在船楼偷听,你可知道为何没人察觉?”
李清尘被问的好奇,喃喃道:“刚才我也奇怪,那艘船上巡逻的士兵似乎不多,是以觉得有诈,不敢多留,加之伤口隐隐作痛,就游回来了!”
清平接着道:“有三个白衣剑士分散在楼船附近,一见你有危机,就极力弄出声响,我料得他们欲施声东击西之计,就示意士兵们,潜入水下去捉他们,等捉到他们时,恰好你没瞧见,那时已走了!”
李清尘失惊道:“你说什么?”
清平的确不曾说谎,那三个白衣剑士目下就被五花大绑,陆续押上一处高台跪着。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架便于斩首的木制器械,高达丈许,外看像一个没有门板的门框,四角都有长短不一的木柱,或互相连接,或接地。
器械上有高架,附有铡刀,下方是个斩首台。
斩首台上有一面及膝的木板,开了三个半月形的孔,能够容下人的头颈,三孔各有间距相隔,并分左中右三个方向,并排布于板上。
铡刀也锋利已极,平日不用,便悬挂于高处,架后左右两侧各斜插两根长柱,长柱上端通过一定的铰接机构,挂有两根绳索,斜向拉于远方没地,保持长架屹立不倒。因为铡刀过重,若无此项在斜面给予支撑,恐有失衡现象,如此可不致于教铡刀轻易落下伤人。
但那绳索也即是机簧一般,若被砍断,触发机关,长柱支撑就会有所松懈,铡刀势必以雷霆之势降落。
斩首台两旁朱兵满布,或端盆盂放在台上,或**侍立绳索偏旁,随时准备一刀斩索。
任谁也看得出,盆盂是盛贮飞溅的血水所用。
三个白衣剑士俱已被点住穴道,无可挣脱,待几名朱兵走过去,将他们朝前一推,按住他们的头颅,他们的脖颈便卡进孔里,只露出头,待铡刀一落,就人头分飞。
闯入朱营境地者,当然死路一条,何况是三个问不出姓名的白衣剑士。
可他们不说,这里就无人知晓他们的来历么?
祝氏双雄心里冷笑,略与祀儿对了个眼色。
无论如何,军令如山,没得更改,即使祀儿大发仁慈,张衍也绝不会轻饶这三人,水舰乃他掌控之地,如有冒犯者,自然要杀。
谁也不能反对,也没人反对。
妙的是,行刑这刻,几十双眼睛都在旁观瞻,反而令人觉得斩杀的三个奸细是极为重要之人。
祀儿的口号是,敢违禁令者,就是死!所以当即下令斩首,可他看着那三人,目光却深邃异常,这件事似乎在他意料之中,似乎又对他显得很平淡。
忽然,他向李朝说道:“入我营者,就得立威,尤其是你这样的,是不是?”
李朝已猜到了什么,淡淡道:“我是个女人,要命令这里的人,就要使他们害怕我才行,你说的很对!”
祀儿即刻递给她一把刀,道:“那好,你立威的时刻就在眼前,替我杀了他们!”
李朝接过刀,朝祀儿投以柔媚一笑,转过身面色凝重,走到绳索旁立定。
于是,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她,就连端木静也立足桅杆,向下看来,碧霄仙子心慈手软,她倒要看一看那一刀如何使出。
大家都清楚的事,只有李朝不清楚,她竟好像真的与那三个人素不相识,仿佛他们真是外贼,毫不犹豫就将他们斩落。
众人想看到的悲伤没有,怜悯也没有。
她神情冷酷,不含感情,这不就是祀儿所希望的吗?
然那瞬间,他却非常不悦,突然厌恶了李朝这种神情,发誓绝不再看第二次,转个面就回舱去了。
楼船设有两层,众人相觑一眼,亦纷纷回房。
李朝的房间也已被安排妥当,可她并不随仆从而去,反倒跟着祀儿,径入其房。
掩门后,祀儿埋头案前,也不看她,良久后,才开口道:“没别的事了,你去休息吧!”
李朝向他那边迈出几步,故意道:“可我还想再待会儿!”
她知道他在气头上,有意气他,对祀儿这副样子,实有报了一箭之仇的快感。
祀儿不说话,李朝瞅视着他,试探道:“你好像不开心!”
祀儿无意纠缠下去,猛然将手一挥,充满不耐道:“你出去!”
李朝巴不得离开,闻言毅然走了,由一名仆从领着,回到房里。立在门首,她一下子就看到那对铜锏被搁在案上。
孤身独处,她再也无所顾虑,李朝打发那个仆从后,望着铜锏,快步扑过去,将铜锏抓在手里,缓缓地倚着心口贴牢,那种充实感让她觉得十分牢靠,不觉默默念道:“子君!你一定要保佑我一举成功!”一时难过之情上涌,再也忍不住,伏住铜锏,低泣起来。
方才那三个陌生的白衣剑士,她确实不认识,可她隐隐知道,他们该与自己有着某种牵连,想至此,心里忽又一阵刺痛,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那一刹那的确很难受。
正沉浸之际,李朝忽闻门口传出响动,当下觉出有异,疾喝道:“谁?”回顾间,就见祀儿举步迈进,同时,门后一双革靴映入李朝眼帘,显见有脚。
这里还有别人?她心里一怔。
见她目现冷厉,祀儿眼尖手快,伸手朝边侧那道门用力压下去,纵然那门后果真藏有人在,相信也插翅难飞,须得耗费力气与祀儿周旋一阵。
祀儿当然不会给人这个机会,李朝也不能给,因为祀儿双目射来,正是片片寒光迫人。
李朝不做犹豫,右手抄起铜锏,蹿前从斜刺里急刺,力量极大,竟一锏刺穿了木门,带出点点血花。
她把铜锏拔出时,一个人从门后闪出,并软倒在地,整个身子如断线的纸鸢,软弱无力。
李朝那一锏如闪电,刺在那人身上,势如劈竹,可她永远也料想不到,她刺的竟是简凌儿!
她认定了简凌儿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更以为是祀儿派人监视她。
那一瞬间,她原本可以多想一想的,可她存心要抓个现行,给祀儿难堪,根本不曾研究祀儿的神情。
是以她不看则罢,一看之下,惊得一跳,连在心中暗呼:“凌儿!”一脸的不可置信。
恍然间,她竟似抱着简凌儿痛哭失声,而他已因失血过多而晕厥。
实际上,她并没有这样做,幻想虽然能够令人失控,可她却已不会再让幻想冲昏头脑。
她站在那里,狠狠瞪着简凌儿,好似她与简凌儿真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祀儿看在眼内,笑道:“你做的好极了!”
李朝目视祀儿,厉声道:“我正想杀他,他就自动送**来了!这样也好,省事!”说罢,面现讥诮道:“只是他能够偷上这艘船,只怕是你安排好的吧?”
祀儿也不否认,竟觉得愉悦极了,毫不隐晦道:“我昨夜托人送给他一封信,让他光明正大地上船,哎,他居然喜欢偷偷摸摸!”
李朝瞪着他,冷冷道:“你果然是个心狠的人,我看你的大事一准能成!”
祀儿但笑不语,李朝语声一缓,转问道:“打算怎么处置他?”
那伤口偏了几寸,乃在简凌儿右胸膛处,不知是李朝辨不准要害位置,还是见人足在门后,下意识做出判断,铜锏有意不刺要害。
因此,简凌儿尚未一命呜呼,也能挣扎痛呼,也许是疼痛过甚,说不出话,也许是伤感无言,他就捂着伤口,哀怜地看着李朝。
祀儿沉吟过后,蹲在简凌儿身侧,点住其全身几处要穴,正要起身,就在这当口,祝西归忽然从门外冲进来,以迅雷之势撞开祀儿,将一粒药丸塞进了简凌儿的口中,迫其服下。
如此一来,竟致简凌儿失声了,他张口欲言,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祀儿瞧着这一切,满意地笑了,对祝西归说道:“刀雄前辈,烦您将他送给弟兄们好好养着,吃喝随时供应,可不要教他离开这条船!”
祝西归就唤来两人,将简凌儿抬了出去!
李朝实在忍不住了,问祀儿道:“你不杀他?”
祀儿随意地道:“不用,我要把他伤势养好,等皇子荣!”
李朝恍然道:“周室的皇子荣获悉此事,就会赶来此地?”
祀儿摇摇头,叹息一声道:“也没准数,不过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若皇子荣顾念与简凌儿的这份情分,也还珍惜陈抟,需要其帮助,就不会希望简凌儿死!”
李朝闻此,冷笑道:“我明白了,把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弄明白了。你本来就不想亲自杀掉简凌儿,只想让我动手,如今他落于你手,你反而将他救活,然而伤人之事,是铁铮铮的事实。待皇子荣问罪下来,你就把一切的罪过都推给我,只说你要我杀简凌儿,仅是试探,而我偏不给皇子荣情面,因恨报复简凌儿!”
祀儿被李朝惹笑了,看了看她道:“你怎么把我想的那么坏?”
李朝生气不答。
祀儿走进门内,缓缓道:“我们是夫妻,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果有外人来到,只要你一口咬定我是李双白,他们总不该让我们夫妻分离,你把我当成李双白,我又岂有害你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