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扶桑往事(5)(2/2)
那群人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他自人群中站出一步,神情严肃,“启禀大祭司,瀛洲神岛已承袭数万年,万年来的规矩,不知大祭司可还记得?可还遵从?”
“祖先定下的规矩,自不能坏。”
“那好,草民有一事不解,还请大祭司明指。”
“说。”
“若是大祭司私藏外族之人,纵容她行妖异之术,引来瀛洲神岛的千年大劫,又当如何?”
顾归尘雷霆大怒,一柄剑直直地指向那中年男子,“大胆!”
一瞬之间,天边响起滚雷声声,似是在惩罚这个曾经备受恩典的岛屿,又似是在昭示着所有人的命途。
那人并未退缩,反而更往前走了一步。忽明忽暗的光映得顾归尘愈发威严,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他的子民,可他却再也找不回当年的无畏。大概,这世上终究有了他害怕失去的东西。
“大祭司,”那中年男人猛然跪地,他身后的人也都随他跪了下来,“如今瀛洲神岛遭遇大劫,大祭司是瀛洲的守护神,还请您以瀛洲神岛的安危为上,处死这个女人吧!”
他话音未落,顾归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远处的极刑架上正绑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蓬着一头海藻般的黑发,与她鲜红的衣裳缠绕在一处,她的四肢被钉在架子上,裸露的肌肤上沾着血迹,一点一点地流淌着,映在她苍白的面孔上,愈显苍凉。
“谁做的?”他红着眼睛,低声吼道,下面一片寂静,无人敢应声。
“是谁做的?”顾归尘指尖一挥,那男人倒在地上,咳出一口鲜血。
“请大祭司以瀛洲神岛的安危为上,处死这个女人!”
“不可能!”顾归尘紧紧咬着唇,那三个字几乎是从齿间硬生生挤出。
“先祖曾说,瀛洲神岛迟早有一日会被外族人毁灭,这个女人为瀛洲神岛招来了灾祸,理应处以极刑。而大祭司,您乃神岛之主,怎可将我们所有人都葬送在这个女人手里!”
“谁许你们碰她的?即便是葬送了瀛洲神岛……”
“大祭司!万万不可啊!”万民齐声的呼喊,惊得顾归尘脚步一颤,几乎是一瞬之间,他觉得自己仿佛从云端跌落。
他有什么能力去保护她呢?大祭司?这些此刻臣服于他脚下的人在一念之间便能将他废除,他答应过师父要保护他的族人,守卫这座神岛,可是唯独没有一项是保护他心爱之人。大祭司是这世上最接近神的人,可是他终究是人啊,一个无用之人呐。
他一步一步从神坛上走下,每一步都走得沉重无比,他走向她,那个女子低着脸,鲜血收捎不住,滴成了血泊。
“对不起……”顾归尘抚着她苍白的面庞,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这是两难,又或者说他根本没得选,从他选择大祭司这条孤独之路之时起,便注定要以他的这一世去换,或许这便是师父所说的劫数。
女子抬起头,眼眶里没有一滴眼泪,她平静地笑着,一如既往地唤他:“归尘哥哥,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这个男子从未有一次这样丧失理智地大哭,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整个神岛,那是神祇的哭泣,连着老天爷也忍不住落了泪。
弹指一挥,那极刑架上燃起漫漫圣火,那是扶桑一族的圣火,燃尽世间罪孽,焚尽万千杂念。
他说:“我说的话决不食言,我无法割舍对族人的承诺,亦无法保全这万里大地,可我至少能保全对你的心意。”
他笑着握紧她的手,风拂过火焰,舔舐着他们的衣角和身体。
“罢了。”女子低叹一声,“顾归尘,我要你……生生世世都欠着我的。”
清风一挥,顾归尘不知道她哪里来这样大的力气,竟能把他生生从身边推开,而他再想踏入圣火之境,却已被身后的人制住。方才他元气大伤,早已没了施法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衣女子被火焰吞噬燃成灰烬。
“不!”
他的嘶吼声合着滚滚天雷,所有人都跪在他的身后,可唯有此时他才真正明白,何谓孤独。自从之后,再也没有了,他的心被一同烧灭了。
“我……还没有给你一个名字……”他跪在极刑架下,再也无法起身,“也好,我生生世世都欠着你的,你便生生世世来向我讨债吧。”
“可是,灰飞烟灭,人死了有魂魄,那么魂魄湮灭成了灰,你可还记得我?”
火光中,她至始至终都笑着。
归尘哥哥,若我能替你平息民怨,若我能为你守护瀛州大地,那我情愿扶桑神火燃尽我每一寸骨血,每一缕魂魄。
归尘哥哥,等你回来,能不能给我取个名字?
我不想被叫做无名氏,我不想连个名字都没有,我不怕被人遗忘,只怕有一天,连你都记不起我。
据后世闻说,那一日的火烧得满天通红,天兵在一日之间屠尽扶桑族人,瀛洲神岛血流成河,云桓一柄轩辕剑刺穿了顾归尘的心脏,名盛一时的扶桑大祭司与他的族人一同葬入这片无边无垠的圣海之中。
可是谁又能知道,顾归尘用他的生魂护住她的一缕魂魄,而云桓拼尽一身修为只为强留一丝执念。
那本是扶桑的往事,我的往事。
我本就肉体凡胎,受不起那万般宠爱,正如我经不起云桓的情爱誓言,亦放不下顾归尘这生生世世的亏欠与执着。
他们于我,不过是红尘痴爱,空受牵连。
我从海上来,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便注定了孤独的开端与结局。
听闻红莲业火能燃尽世间凡根,能烧出凤凰涅槃,可我终不是凤凰,只能烧尽我的血肉魂魄。也好,不爱了,便不会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