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多事之秋(1)(2/2)
“不知夫人看到了什么?”
“幻象罢了。”阿七唇角微微一弯,“不足为提。”
“可我看到了夫人的忧惧。”
“若我忧惧,”阿七直起身,望着因年迈而身形伛偻的巫士,“也只会忧心王爷能否万事顺遂,忧心他能否早日心志得酬。”
“夫人既如此说,”巫士似乎也无意同她分辩,苍老干枯的手指缓缓探向袖中,取出一物,“不妨请将此物收下。。。。。。”
她伸手接过——杏子大小,似石又似木,轻敲却有金玉之声——只听那巫士说道:“。。。。。。纵便世间万景,不及川中。夫人若他日归来,可凭此物相见。”
史载:隆泽廿一年春,边乱又起,贼寇横行。各州拥兵自固,咏川侯久滞埈川,京师危。秋月,王出充州,取江门,顺水而下,挥师陵南。王旗过处,恩威并举,诸地皆服——
恰逢秋汛,一路而来水势迅疾直如破竹,而江流刚刚汇入濮水,却立时便缓了下来。
这日晨间坐在舱内,忽听水岸边传来采菱女的歌声,竟也还是旧时的曲调——阿七心内不免一番感叹,吩咐船家靠岸,买些现采的菱角。
因见她径自将菱角剥一粒丢进嘴里,船家陪笑搭讪:“青城特有的水红菱,生食最是鲜甜可口,莫非公子也是陵南人么?”
阿七轻笑不答,分出一半,将余下的包好,自言自语:“这菱角需得新鲜的才好,可惜了。”回头问那船家,“再有不远就是慧山了吧?”
船家忙道:“对对,公子若不着急进城,山脚下就有渡口,是城里那些茶商老爷们专为运茶修的。”
“虽不是赏梅时节,”阿七眺了眺江面,“倒也不妨一去。”
说话间又驶出一段,篷舟摇摇晃晃泊向水边,早有人候在了渡口处——无需搀扶轻巧跳上岸去,只见那人折扇一合,含笑揖手,“云公子别来无恙?”
阿七便也寒暄道:“上年一别,今回再见,卞兄清减了不少——”
卞四笑笑,“江边雾重,已备好了敞轿,不如边走边叙。”又道,“本以为少钦会同来。没成想倒是云公子先行一步。”
阿七微笑道:“原是一起的。只是半途中有些琐事,他需耽搁几日。此番就有劳卞兄了。”
“荣幸之至。”卞四道,“少钦交代下来,若要进城也可;留在慧山小住几日,也可。”
阿七似是不假思索:“既是山里头凉爽,那就晚些时候再进城。”
卞四一笑,“也好。”
各自上轿,阿七睨一眼卞四,“若有话,不妨直言。”
果然只见卞四将折扇向掌上一敲,苦笑道:“你也该知我本不愿接这桩差事。”
阿七轻笑一声,“怎么,如今卞兄怕了么?”
“少钦他大难不死,我卞四亦如重生。怕自然是不怕的,只不过——”
“卞兄多虑了!”阿七道,“他让交代什么,卞兄就交代什么,我不会叫卞兄为难。”
未料她倒如此直白,卞四不免讪然,“此地三教九流,人多口杂,肃家在半山有几处僻静园子,已叫人收拾好了,咱们先到了下处,再谈不迟。”
“不必了。”阿七淡淡道,“若没记错,我自有落脚之所。”
。。。。。。寻着她说的落脚处,再等卞四叫来肃家茶园的杂役仆妇,天色已漆黑。
院中各处燃起灯笼火把,男人们收拾庭前的荒草枯枝,婆子丫鬟们则汲了水,忙着打扫屋内。
栓儿在廊下一面替卞四打着扇子,一面困得哈欠连天,耷拉着脸小声嘀咕:“好端端的大园子不住,偏要来这么个破落地儿。黑灯瞎火又脏又破的不说,统共没几间屋,叫来这些人住都住不下!爷,您说这不是白折腾人么——”话没说完被卞四一眼瞪了回去,没话找话的悻悻又道,“爷,前些时候咱们还到过这园子呢,就是避雨遇着吴家六姑娘那回!”
卞四叹了声,也懒得搭理栓儿,起身走去游廊另一头,好言劝道:“依我看,今晚实难住下了,连个像样的洁净床榻也无,山里头又湿冷,蚊虫又多——”
“不妨事。”阿七手内攥着菱角,边剥边道,“先前我在衍西,困了倒在泥地里还睡呢。”
卞四闻言一哂,“小公子却是无妨,只是恁多的下人,叫她们也都睡泥地里么?”
“哦,是我疏忽了。既如此,卞兄叫他们早早都回吧。”
“小公子先还说不叫在下为难。”
阿七丢开菱角,掸了掸衣摆,垂眼笑道:“并非有意刁难,而是我实在无需这许多人跟着。”
卞四暗自忍了忍,“眼下少钦不在,小公子若不是刁难卞某,那就是刁难自己了?”见她不答,便接着道,“好歹也是在外历过风浪的,何苦像那些足不出户的妇道人家——”
这时忽听阿七低问道:“他究竟何时与肃家幺女完婚?”
卞四原还预备了几句劝解之语,如今全被噎了回去,索性也不再同她绕圈子,“说早也不早,日子就定在下月初六。”
果然只见她静默许久。卞四轻咳一声,正要扯些别的,阿七却道:“既如此,入川采买红锦的商队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