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双陆(1/2)
郑刘二女穿过福宁殿后的甬道,便已至皇太后所居的隆祐宫。已然*,宫墙外点起一排长长的衔珠灯,在幽暗的夜色里,似一条蒨璨的颇黎(注1)珠链,将宫苑内外照得通透如白日。二人沿西廊绕至后殿——慈徽殿,刚行至庭院中,便听得一阵嘈嚷之声。
只见几个内侍宫女正提灯立在院中树下,一锦衣孩童正扭拧着身子,试图挣脱两侧侍从的手。
“大王!大王!万万不可啊!”一内侍哀声求道,“大王身子精贵,树这般高,若是摔了下来,臣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担待不起啊”
“我不管,我的鹦鹉飞树上去了,”那男孩儿仍在挣扎,“那是太后孃孃赏我的鸟儿,我要抓它回来!”
“十大王息怒,不如臣给大王说个故事可好?”那内臣牢牢攥着他双手,一脸无奈神色。
“我不!我就要鹦鹉!”锦衣孩儿撅着小嘴哼道,“你既不让我去,刘友端,那你去替本王捉鸟!”
“这哎哟喂,大王,你就饶了臣吧”
见那侍珰一脸苦不堪言状,刘郑二人不禁相视一笑,款款步入庭中。
“十大王万福。”二女躬身唱安。
“婵媛!”那孩童终是摆脱了侍从的手,笑嘻嘻望着她,“你几时来的?!”
他身着一领秋香色窄袖锦衫,双领处绣着枝枝蔓蔓的木槿花纹,头上并未着冠,只在发髻上绾着一色丝绦,面如冠玉,眉若墨画,玻璃珠般晶亮的眸子透出几许顽色,一咧嘴角,两颊便绽起浅浅的笑涡来。他便是已逝神宗皇帝的第十一子,当今官家之弟——遂宁郡王赵佶。因先帝第十子赵伟早夭,故宫中皆称赵佶为“十大王”,那位自请出宫为先帝守陵的陈美人,便是他的生母。陈美人两年前薨逝后,向太后无子,又怜惜赵佶年幼丧母,便将其接来隆祐宫中养抚。赵佶这年方十一岁,生得俊秀伶俐,活泼好动,虽偶有顽皮之举,却是天生伶牙俐齿,能说善道,深得向太后欢心。
刘婵媛一笑,“天色已晚,大王不在阁中歇着,在院中摸黑做什么?”
“大王罚奴婢吧,都是奴的错,”旁侧一小宫女忽然噗通跪下,“是奴婢下午清整鸟笼时,不小心将鸟儿放跑了,奴婢该死,奴婢再也不敢了”她边说边拖出一声哭音来。
赵佶见她哭得泪眼澜汍,甚是可怜,心下却是一酸,轻声道,“你,你别哭了我不罚你便是了。”
那小婢闻此言,这才抹着眼泪,怯生生站起身来,口中连连谢恩。
小王爷抬眼望着树荫,鼻中长长一呼,低声喃道,“我的鹦鹉。”
一干侍从呆立院中,谁也不敢出声,只怕言出有失,撩了大王兴头上来又吵着要上树捉鸟,那可有得闹腾了。
刘婵媛将手中木匣交给瑾瑶,缓步至赵佶身畔道,“大王为何绷着脸?依奴婢看来,大王应当高兴才是。”
赵佶努了努嘴,将头撇向一旁,“我的鹦鹉没了,我才不笑!”他红润的双唇紧紧抿着,清朗的月色掠过他白瓷般细腻的脸颊,折散出一缕微光,却不及他眸中闪烁的星光。
婵媛俯身为他整了整稍显凌乱的衣领,莞尔道,“或许,小鹦鹉是找妈妈去了,它们的家本就在树上啊,大王又何必劳神费力捉它呢?”
“小鹦鹉是去找妈妈了么?”赵佶眼中似是滑过一丝动容,若有所思地又望向那株碧树,怔怔看了半刻,才回过神,“媛姐姐,小鹦鹉真能找到妈妈么?”
“一定会的。”婵媛应道,却见他眼中星泪点点,心下又讶异又怜惜,想他的生母于两年前薨逝,她忽然觉着自己失言,于是强作笑脸,“小鸟儿能同妈妈团聚,都是托大王之福,所以大王应当是笑一笑呀!”
赵佶仍是抿着双唇,原本清亮的双眸蒙着一层黯色。
她便伸手扶上他双肩,又道,“那大王有何所爱所想之事,不妨说与奴婢”
他愣了半晌,这才展颜而笑道,“这可是你说的,那我要玩双陆,还要吃酥酪(注2),还有还有明儿我想去后苑蹴球周姆姆还为我置了身“窄衫”,可漂亮了”。他忽闪着双眸,一口气迸出一串说辞。
“好好好,都依了大王便是,只是明日不行,大王休忘了明儿一早得去资善堂进学。”婵媛一指瑾瑶手中端捧着的檀木匣,笑道,“太后孃孃命奴婢为大王挑了副上好的墨宝呢!”
赵佶瞥了一眼那木匣,却是提不起劲儿,又拉起婵媛的手,笑道:“一下午都没见你,刘友端,快置博局,我要玩儿双陆!”
“是是!臣这就去!”刘友端应了一声,忙提脚入了阁中。
他是御药院押班郝随养子,只是太后宫中一内侍黄门,自十大王赵佶迁入隆祐宫后,太后便命其伴侍照料王爷起居。小王爷年岁尚浅,性子朗率,又总喜好新奇物事,动辄弄出些顽拙把戏,撒娇撒痴,友端自是劳心费力,软言相劝磨破了嘴,只盼大王能有个安生,他估摸着如今几位亲王身边的近侍,怕也只是他日子最为难过,亦最为“精彩”。这会儿,赵佶转了思绪,不再死磕着鹦鹉一事,刘友端更是心下松了口气,暗念几声“阿弥托福”。于是庭中众人遂拥着赵佶入了阁门。
“横竖还是你最有法子!”轻轻一袭娇语,婵媛扭头一瞥,便见那碧衫少女温然浅笑,说话的是侍女慕秋容,她与刘郑二人本同在尚书内省任事,又一并被选作赵佶侍读,三人年纪相仿,又朝夕相处,彼此情分自然不比一般。刘婵媛朝她扬眉一笑,又挤出一个无奈的眼色,转身随赵佶入了玉华阁。
玉华阁坐落于慈徽殿西厢,是遂宁郡王赵佶居处,阁中诸物件,桌凳屏榻,锦帘花槛,均为向太后亲手*置,此般无微不至,倒是真将赵佶当自家亲儿看待,幸许也是为了弥补她无子之憾吧,这十大王平日里虽是淘气异常,可对太后却颇为恭顺,*请安视膳,从不懈怠,且不言宫中之人,便是外廷朝臣,也皆知十大王恭孝谦谨,正是母慈子孝,幸甚至哉!
阁中灯火通明,香几上的青陶莲花香炉,正吐着袅袅紫檀香一缕,偶有微凉的晚风穿过碧纱亮格(注3)拂入阁中,便撩起满室幽香。
赵佶除了青缎粉底小朝靴,斜斜倚在锦榻上,侍婢端了茶汤各色果子来候在一侧。双陆博局早已备好,阁中听差的几名内臣轮番陪着赵佶对阵。大王年岁虽小,却甚是敏慧,走棋步阵都颇善筹谋,漫不经意便能攻得对方“弱棋”,不一会便把几名内侍杀得七颠八倒。阁中人皆知十大王定下的规矩,输棋之人便得充当“玉华笺”。何谓“玉华笺”?——古人题诗写字必然用“笺”,在这玉华阁中,谁若输了棋给十大王,便要“以面为笺”,大王提笔赐字于“面笺”之上,故是谓“玉华笺”!至于所赐何字,那得看小王爷兴致如何。
“瑾瑶,笔墨伺候!”赵佶一拍炕几,志得意满地笑道,“你们几个,速速排成一列。”
几名侍珰腆着脸站了一排,鼓着腮帮子,齐齐唱到,“臣恭请大王赐字——!”
赵佶拈了笔,咬唇稍作思忖,便一气儿划了过去,题毕最末一张“玉华笺”,他收笔咯咯笑做一团,蹦跳着滚上锦榻。其余人探看那一排“玉华笺”上妙作,个个都忍俊不禁。原来今日并非赐字,却是画了一排“乌龟”,这几人笑谄谄的脸颊两侧各蹲着一只黑黝黝的乌龟,样子甚是滑稽,其中一人本就生得窄眉小眼,这会看起来还真像个名副其实的龟孙,他见众人笑不可仰,还又眯眼躬身一揖唱道,“臣——安俊谢大王赐画!”阁中便又迸出一阵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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