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重逢(1/2)
赵孝参踌躇着步入后院一间厢房,方踏入门,见那女子正坐于榻畔收拾衣衫,眼色甚是黯淡,见他来了,似乎惊得一惊,也不说话,只缓缓站起身默然凝视他。
赵孝参将手中绢灯轻置桌案上,轻声问,“你要走了?”
刘婵媛木然动了动双唇,喉中却难一声,她早是下了决心离开,只是实难面对赵孝参闻知此讯,眼中生出的落寞与无奈。
赵孝参见她不答,又道,“难道你没有话想对我说?”刘婵媛沉吟片刻,方才抬眸望着他,幽幽道,“自然是有。我有许多话想说给你听”他莞尔,“那什么都别说,我想你留下。”
刘婵媛凝睇眼前这如玉郎君,赵孝参这日一领玄衣,广袍宽袖,青绢束,立在淡淡光影中更显渊秀儒雅。他几次三番救她于倒悬,又许她一念深情,她是不该一次次辜负他,滴水之恩,报以泉涌,这个道理她何尝不知。可她心里尚潜着不甘与怨怼,深重而执拗,故而,她是不能亦无力承泽他的眷顾,所谓“有缘无份”应该正是如此。
她避开他目光,低眉呆立片刻,终是轻轻摇了摇头。
赵孝参心头一阵痛楚,颓然道,“这两年我可曾亏待了你,你当真铁石心肠,”他挤出一丝苦笑,“你不愿委身于我,是打从开始就盼着有一天离开,是不是?”
刘婵媛蓦然抬眸,“不不,媛娘死罪之身,若非大王收留,恐早是没命偷生于世,大王的恩德,婵媛时时在心,尚不知何以为报,只是”
赵孝参接过话去,“我不曾想过要你回报,”他近她身畔,握了一双柔荑在手,“我只想你安稳于世,快意过活,莫要痴缠不属于你的东西,海市蜃景虽美,到底是虚幻,一味执意追逐,到头来不过南柯一梦,倘若赔了性命更是不值。”
刘婵媛怔忡片刻,旋即抬眉一笑,“媛娘身份卑微,哪有心痴缠什么,只想回乡好好侍奉舅舅,我与舅舅失散多年,如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还望大王成全。”
赵孝参品酌她柔浅笑意,黯然道,“你话已至此,我若强留,岂非不近人情。”
“多谢大王体恤,”她轻轻凑身上前,偎依他怀中,语意缱绻,“此去一别,三哥要保重身子,深恩厚谊,媛儿来生再报。”
赵孝参怔得一怔,他极少见她如此行举,心中欢喜又哀伤,他知道短暂温存的尽头,是离别。心头徒然似被利刃拂过,生出深浅不一的隐痛来,他伸手拥她入怀,柔声道,“罢了,今生即难相许,何必又赌上来生只要你安好,我便安心。”他又俯吻了吻她的额,不意探见她眼梢一抹清泪,在灯光下闪烁着吊诡的幽光。她身负仇毒,又岂能因他一劝而弃之脑后,这一回,纵是前方刀山火海,她也要一往直前闯翻这乾坤。
翌日清晨,天空飘起细雨,刘婵媛离开郡王府邸,赵孝参却并未相送,她忖度一宿的离辞也因此无人诉吐。她又看一眼王府朱漆大门,旋即转身登车而去,不送也好,或许,他们很快会再相逢。
过了旬日,正值元夕佳节。这日皇帝于升平楼设禁中内宴,酒过三巡已是微醺,又携了众妃嫔登宣德门楼观灯,与庶民同乐。宣德楼上垂了黄缘帘,帝后及众妃嫔皆坐于帘中,皇帝透过帷帘向外张望,见宣德门下已扎起了绚丽高大的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璀璨无匹。熙熙攘攘的人流聚集于御街两廊下,各类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音喧杂十余里。
赵煦抬目远眺,见远处一片街巷中,茶坊酒肆灯烛齐燃,锣鼓声声在耳,鞭炮齐鸣不绝,九载漫长的等待,孕养了他迫不及待的凌云之志,如今他终于可以竭己之力举一番成就,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欢怿的鼓乐似乎有喧天之势,一如他此刻风意气。他正欲收回目光,不意瞥见舟桥上蒨璨的灯火,汴河的灯影滟潋依旧,整条河面似是一条缀满宝石的锦缎,被焰火四绽的光晕碾出一道道柔浅的水痕来。他忽然想起,两年前的元夕佳夜,亦是这片如梦似幻的汴河灯影中,曾有个女子为他浅唱绸缪,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他下意识望向天幕,见星色已是黯淡,心头不可遏制地涌起一阵悲意,三星在户,今夕是何夕?而他的粲者,或许永远等不到。
皇帝徒觉兴致索然,兀自从怀中摸了那香缨在手,押班郝随看在眼里,唇畔生笑道,“官家若是醉了,不如去后苑转转,也好散散酒气。”皇帝中途退席,自是扫了众人兴头,皇后素来温驯,只是敛眉相送,张美人擅痴缠,偏要去后苑作陪,皇帝只余一哂,向太后太妃行得揖礼,便独自乘辇而去。
御辇行至后苑方止,皇帝下得车辇,见周遭树桠上皆点挂了灯火,烛光透过绛纱流泻到树影间,为零落的枯杪添得几分暖意。夜风噙着冷意拂过他脸庞,寒彻肺腑,一如他心。皇帝摒退侍从远远随后,一人独行于前,走出数步便是渊碧池,皎皎明月,轻盈如水,宫人们皆去赏灯过节,这御苑也更为清幽。
他沿池畔信步而行,酒意也释去大半,隐约探见前方不远处漾了一池璀璨,分不清是灯影,还是星光,隐约有歌声传入耳廓,清绵而旖旎,轻轻拂去他记忆里的尘埃,那些甜蜜哀楚的往日时光,便渐次鲜亮起来。
他渐行渐近,见渊碧池上河灯点点,随水面微澜而曳动,在他心间投下一片恍惚。皇帝行至近处,见一小黄门正蹲在岸边放河灯,小小的纸灯在他手中绽出温暖,他轻柔一推,纸灯随波而去,种下一池绮丽辉煌。面前这人半跪身子,微垂着头,露出一领白皙纤项,隐匿在灯影中,显出几分宁谧的乖巧。
赵煦暗忖,佳节当前,众人皆去寻热闹,这人倒好,独独霸了这一池蒨绚涟漪,也是别样风流。他不禁好奇,曼吟道,“灯影遥相照,孤影独自怜。”
那内侍听得人声,不作应话,亦不显吃惊,只缓缓站起身来。赵煦一蹙玄眉,“你是哪处宫苑的?”那人不紧不慢放下手中一只灯,施施然转过身来,应道“惟怜一灯影,万里眼中明。”
这回倒换了皇帝诧然,在他跟前,几时有人敢如此不拘礼数,悠然应话。他凝目探去,见那人一袭绿袍,体态纤荏,缓步行至他跟前,躬身作一揖礼,“官家万福。”是清澈熟悉的女音,短短四字,在他心里猝然掀起惊涛巨浪。数千个念头在脑中齐齐轰鸣,尚未容他理清思绪,那人竟不忌避讳,扬眉冲他微微一笑。蛾眉分翠羽,丹唇翳皓齿,一身男子装扮,亦难掩她秀色如珪璋,令他朝思暮想的婉笑骤现眼前,赵煦一时震颤失神,只道是酒意未醒看花了眼。
他下意识紧闭一下双目,张眼又看,见那人莞尔依旧,“官家不认得我了?”见他怔在当下,她又近他两步,“六哥,是我你要我等你,我没有忘。”
赵煦心头一惊,喃喃道,“是你?”她又一笑,“还是,后宫佳丽三千,六哥早忘了媛娘。”他被这抹婉笑砸疼了眼,一时不知作何言语,“真是你?我以为,你”
“你以为我早死了?”她凑上前贴伏他胸口,轻声道,“六哥的‘花下之仇’未报,媛娘岂敢一死了之。”
赵煦心头荦然涌起一阵动容,探手拥了温香满怀,喉间冲上一阵酸哽,“我想忘了你,我真想忘掉你,可惜做不到。”他又摸了那香缨在手,“这个,我从不离身,念着或许有一天你回来,还能物归原主。”她伸手接过香缨,不禁想起那年元夜与他相别,他笑说替她收着香缨,往后再还。如今旧物在手,时光一转已是两年。
她怔眼望着掌中香缨,他的唇已在她腮边躨跜,久违的龙涎香令她神魂欲醉,他的吻濡湿而缠绵,一如耳畔呢喃,“这两年你上哪了?我找了你好久,你是故意捉弄我”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