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幽眷(1/2)
送刘婵媛出了福宁殿,刘瑗匆匆折回皇帝寝阁。刚至门口,便听得一女子絮絮劝言,刘瑗探眼看去,见那金漆屏风后隐约露出半条倩影,听声音应是典衣胡苒烟。
胡苒烟立在御榻畔,柔声劝道“官家身子尚未痊愈,应是多歇养为好”
赵煦拧眉道,“替朕更衣,朕要出去。”
那女婢讶然,“夜寒深重,官家这是要上哪去?”
“多嘴!”赵煦眼中挤出几分倦色,“快替朕更衣!”
胡苒烟闻皇帝语气坚定,便不再多言,只转过身去从衣桁上取卸御袍。
刘瑗忍不住轻声道,“胡典衣说的是,官家怎不再睡一会?安保龙体为重啊!”
赵煦敛默半晌,忽然启口,“她来过了,对不对?”
刘瑗一愣,见皇帝怔怔凝睇手中一枚香缨,低喃道,“她定是来过,何故又不叫朕瞧她最后一面媛娘”
胡苒烟转过身来,默默替皇帝更衣,淡淡龙涎香扑面而来,她嗅出他的哀愁,只觉心中怅然若失,她在福宁殿同他相伴五载之久,在他心中,竟不及一个刚来几个月的小丫头。她暗自一叹,双手行动间也愈发踟蹰。
刘瑗见皇帝急着更衣,料想他仍是存了心思去寻她,刘瑗叹了口气,道,“官家莫再多想,刘殿直已经走了。”见皇帝眼露疑色,又补一句,“臣亲眼见她上了马车,这会应已出了东门罢!还望官家宽心,龙体为重。”
皇帝抬眸看他,眼中缀满黯色,胡苒烟停下手,过了半刻却听皇帝低声道,“更衣。”
刘瑗只道皇帝仍不甘心,急道,“官家宽心吧!若是再惹怒太皇太后”
“你不必多言,”赵煦淡淡道,“朕只是去凌云阁坐坐。”
刘瑗吁了口气,忙笑道,“官家兴起观书,容臣伺候笔墨可好?”
赵煦道,“不必,朕想一人静静,你们谁也别来叨扰。”
刘瑗低应一声,告退出了阁门,遣了人去凌云阁焚香掌灯。胡苒烟侍候皇帝穿戴齐整,见他仍神色恍惚地紧攥着那香缨,只觉膺间惆怅愠恼徒然陈杂交织,她尝将他的夷然自若沉淀心中,在暗夜里偷偷品酌他散澹笑意,他是清逸如竹的男子,岂能为那卑微女婢坏了一身烟雨?她不愿看他受人蛊惑陷足情沼,她不能亦不允。
夜色幽窈,月光被霾云所蔽,一阵寒风袭来,蛮横地卷下树杪几片黄叶。刘婵媛手提一只纱灯,踏着满地落叶颓然出了福宁殿。向东行了数步,见前方婆娑树影下停了一架油壁车,小小的纱帘窗后隐约溢出柔和的灯光,她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只道这架车的终途,便是她此生归宿,安稳的岁月,渐逝的红颜,或许亦会有这样一幕,寂阒长夜,绿鬓视草,红+袖+添+香,而身边那个人,再不是他。
离情厮禁,旧约难寻,踏上这一架车,就此断了同他所有牵系,她抬眼又望一眼玄幕,不见星月,竟是落下点点细雨来,他与她终是陌路,但她总不忘他曾倾尽柔情,为她书一阕“关雎”。寒风冷雨拂过她双颊,竟如刀割般痛楚,爱别离,求不得,心底这份幽眷,她或许一生难放。她正是神思恍然,闻一人轻声唤她。
“媛儿。”
她抬眼,见一人跳下车来,凝神看去,夜色另一头,是赵孝参温暖笑意。
刘婵媛狠闭一下双目,掩了眼里那抹酸热,缓步行至赵孝参跟前,福了一福,轻声道,“三大王万福。”
赵孝参忙探手将她扶起,笑道,“媛儿不必多礼,三大王这称呼听着倒是生份。”见她面露不解,遂牵了她双手道,“都快是我的人了,怎还称大王,应是叫三哥才对。”
刘婵媛干咽一口,顿了半晌才涩+涩唤了声,“三哥”
赵孝参轻轻一笑,“往后习惯便好。”
他扶了她蹬上油壁车,二人拥肩而坐,见那车帘儿轻轻放下,马车缓缓启程。刘婵媛忍不住伸手撩了窗上锦帘,默默凝视窗外渐次退后的巍巍宫墙、零落草木、迂萦廊亭、还有这两载以来,早已氤氲入周遭空气中的回忆,她深植于心的那个人正离她越来越远。
马车沿渊碧池畔疾驰而过,她下意识睁大双眼探向那片宫墙,蔷薇早已凋谢,昏暗夜色中空无一影,阵阵冷风划过池面,留下深深浅浅的伤痕,回荡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哀吟,在她心里横冲直撞不留余地,惊醒了记忆中缓眠的缱绻深情。马车渐行渐远,她只觉双眼发瑟,却仍是执着地看着,看着。
耳畔风声唏嘘而去,那少年的浅笑又轻轻巧巧蹭上+她眼帘,透着淡泊的笃定,那个暮春的午后,她一时唐突的执念,不意与他结下“花下之仇”,他撷了她心上那朵蔷薇,笑着要她莫要负了春光;窅窅暗夜,凄风苦雨中,是他为她披一袭软袍,温暖她宽慰她,她说‘知其不可而为之’,他眼中的温存和唇角那一抹倔强,轻而易举便将她招降。
莹月皓皓,蝉鸣喓喓,二人碾墨生香,眉语目笑,他第一次拥她入怀,她记得他指尖的温度;烛影摇红,窗明窗暗,羞峨粉脸,顾盼情深,鸳影相依谱关雎,缠绵心事两相知。他的吻青涩而温柔,轻轻流过她脸颊,蜿蜒她每一寸血脉,幻化为封印,栖息于她理智边缘。浅浅龙涎犹在鼻尖萦绕不去,他散澹笑颜依旧,有个声音在她心底轻轻说,媛娘,别走,别离开我。
她的眼泪顷刻间汹涌而下,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他是不甘,她亦不忍。赵孝参默然在旁,见刘婵媛泪眼汍澜,泣不可仰,一时亦不知如何劝慰。其间原委,他心中早已清晓,只是,这么做是她得以存活的唯一办法,或许,还有他一点小小的私念,他是真心爱她,所以夺人所爱亦可披上高尚的衣袍。
纱窗外朔风阵阵,寒雨霏霏,心蛊在黑暗中蠢蠢作祟,得得马蹄伴着车轮缓急交错的颠簸,她眼望着前方宫门愈来愈近,只觉膺间热血翻滚,几欲将她一颗心生生熔化,马车忽然剧烈一晃,似乎车轮磕上硬物,她喉中长久压抑的一口气息*然而出,“停车!”她一手扶着车壁,颤巍巍站起身,拼着一口气呼喊,“停下!停下!”
油壁车在大内东门前缓缓停下,雨势渐急,打在车顶盖上,错错落落似羯鼓般促迫,似是声声催着她一路前行不回头。
车内半晌沉默,忽闻身畔男子轻叹一口,“为何要喊停?”
刘婵媛抬起迷离泪眼,见赵孝参端身而坐,一动不动,黑暗中她探不见他眸中微芒。她踌躇片刻,低声道,“三大王恕罪,奴婢走不得,奴婢不能走,大王错爱,只怕媛儿无福承泽。”
赵孝参转过脸来,握住她双手,幽幽道,“你不愿随了我?”他垂眸顿了片刻,终于又启口,字字艰涩,“你难道不知我是真心待你”
刘婵媛见他眸光闪闪,不觉心头一阵动容,她缓缓收回双手,轻声道,“是奴婢福薄大王身份尊贵,应与奇绝女子相配,媛儿才疏学浅”
“你休要多言,”他忽然牵住她一只手置于胸前,“你在我这里,你已经在这里,”他颓然一笑,“你叫我如何再看向他人?”
刘婵媛亦莞尔,“媛儿与大王一样,心里也住了一个人,从此喜怒随他而易,时时只想同他相伴,愿为他一抹笑颜倾尽所有,在所不惜。媛儿心里已有这样一人,所以,也无法再看他人”
“是谁?”赵孝参无奈一笑,只觉自己明知故问,他怔了半刻,低声又道,“那个人是官家。”
刘婵媛红了脸,低垂了双眸,答非所问道,“这回得以脱罪,多亏大王相救,如此大恩大德,媛儿亦不知何以为报”
“你若想报答我,便就此随我出宫去,”见她敛默不答,他急道,“你可知,若非我出此一策,问太皇太后讨了你做妾,你这小命早已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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