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合欢（1/2）

出了福宁殿往东北向，经过几重宫苑便是掖庭局暴室所在，但凡犯错的宫人都被逐来此处服役受罚，此处除去用膳就寝，剩余时间便充斥着做不完的粗活苦役，稍有差池即遭责打，若有宫人患病，亦无人送药医治，因此一日死几条人命亦非稀奇事。刘婵媛始终放不下秋容，便趁着晚膳时分潜来掖庭局探看。

此时宫人大多去用膳，宫墙外尚不见有人往来。刘婵媛不知院中状况，亦不敢贸然入内，乍见宫墙畔有堆假岩灌木，便手脚并用攀上岩石，双手扒着宫墙正探出半张脸来，她凝神向院内探看，阒无人声，未见一影，她有些泄气，暗想再等等便是。忽听得一阵似曾相识的铃音，断断续续，伴着深浅不一的脚步声，骤然掀起她记忆中几欲淡忘的恐怖片段。

她本能地向院中扫视，仍不见人，那铃音仍不绝于耳，愈渐清晰，她慌乱间不经意低眉，见有一人正于墙脚下蹒跚而行，她一手拄杖，额脸皆以暗色绸巾覆裹，难道是她！刘婵媛脑中荦然涌起那日在废苑，莹莹火光下，那张可怖的鬼面。她到底是何人？！她心中疑团满腹，又下意识伸脸去看，那人似乎觉察到什么，亦抬起双目，二人正是四目相视，刘婵媛怔了片刻，惊呼一声，只觉双脚踉跄不稳，就要摔下岩石。

此时忽觉腰间一热，已被人紧紧揽住，她回眸一探，却是赵孝参。刘婵媛愕然道，“三三大王你怎会在此？”

赵孝参挑眉一笑，道，“我才要问你，不去用晚膳，鬼鬼祟祟在此作甚？”

刘婵媛顾不上答，忙收了双眸向墙下看，竟空无一人。

赵孝参见她一脸惶色，又道，“我正准备回府去，刚出慈徽殿便见你神色匆匆，怕你或许有事，便随了来瞧瞧，到底出了何事？”

刘婵媛定了定神，笑道，“没没事，我只是放心不下秋容。”

赵孝参轻揽她纤腰，神色自若，“慕内人之事，小王亦有耳闻，所幸服役三月便可回来，也算万幸了。”他伸手一点她鼻尖，软声笑道，“听说此事媛姐姐又胡乱*心了”

她见他又学着赵佶那娇憨的口吻唤她，不觉又是抿唇一笑，嗔他道，“那好姐姐在王府中候着呢，大王在此处叫唤，她可听不见。”

赵孝参心想定是下午太后提及他的王妃陆芸仙，她在旁听了去，或许，她是在意的，他心头又甜又暖，探身一用力将她揽入怀中，唇角翘出一缕蛮色，“你吃醋了？”

他笑意深深，暖若春阳，他的怀抱似是一个不容抗拒的圈套，指引她毫不犹豫的自投罗网，可她早已中了他人的毒，因此千万般情毒亦难蚀她赤心香魂。她抬了双眸，莞尔应道，“大王与王妃才子佳人，天造地设，奴婢艳羡尚不及，缘何吃醋？三大王真说笑了。”

他见她此般应对，还道她当真上了醋劲，正欲再言，却听院中传来几声呵斥，夹杂一阵哀凄的哭求声，“李押班，我知错了我知错了，饶了我吧”

二人忙探眼向院内看去，见一内侍揪着一个女婢的发鬓，手中持一短荆杖边骂边打。

“*丫头！来了掖庭局还不老实！还敢同我顶嘴？看我怎么教训你！”那内侍扬手就是一杖，痛得那小婢又是一阵哇哇呼痛。

刘婵媛定睛一看，低呼道，“是，是秋容！”

慕秋容惴惴哽咽道，“李押班你行行好，打哪都成，就是别打我脸求你了”

那内侍哈哈笑道，“哎哟，你仗着有几分姿色，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呐？！”他蓦地换一副冷脸，狠啐一口，道，“我呸！别做梦了！进了这掖庭局还指着出去？就算出去了，也是废人一个！鬼都懒得看你一眼”他言罢，又扯过秋容的额头，对着脸颊扬手就是几耳光，随即迸出那小婢一阵哀嚎。

“李押班，秋容真的知错了，往后不敢顶嘴不敢了不敢了”慕秋容边哭边喊，那荆杖仍如雨点般落在她身上，那内侍猛一松手，她便重重摔在地上。见那人提着荆杖渐渐逼近，她惊恐地阖上双目，蜷缩在地上坐以待毙。只听那内侍怒喝一声，她浑身毛孔徒然矗立，待了半晌却不见木杖落下来，秋容微微睁开眼，见面前一人施施然伸手接住那杖子，秋香色的锦衫在蔼蔼暮色中，灿烂得灼人眼目，微风轻扬起他的袖袂，仿佛霾云就此褪去，晴空万里如碧。他轻一抬腕，将那荆杖抛在一侧，又转过脸来，微微一笑，“慕内人，你还好么？”

慕秋容心头又惊又喜，“三三大王！你”

赵孝参俯身递出一只手，仍是满眼温柔笑意，“来，快起来，没事了。”

慕秋容瞟一眼旁侧垂首而立的内侍押班，仍是心有余悸，踟蹰着愣愣坐在地上，又见赵孝参肯定的眼色，这才鼓起勇气握住他伸出的手。他轻轻将她拉起，用一抹软笑蒸腾了她心陲淤积已久的泪水。她是饱经风雪的山菊，坎坷多舛本是宿命，无数次告诉自己要走下去，要活下去，可是这一次，似乎再难坚守，她终于还是渴冀一线日光。真暖，握着他的手，她一阵恍惚，浅草深花，水影眉山，皆不及他此刻牵唇微笑，阵阵暖热绵延入她冰凉指尖，她甚至再不想松手，只怕一旦松开，等待她的，又是无尽的寒潭冰窟。

赵孝参轻轻松了手，她才回过神。他转眸对那内侍道，“对姑娘家，怎如此粗蛮？”见那内侍噤声不言，他顺手从腰间卸下一璧，递给那人，“慕内人是御前书省，一双玉手伤不得，还请押班日后多担待。”

那内侍嘴上连呼不敢，却忙不迭接了那珂佩在手，心满意足地谢了几回，便转身去了。

赵孝参回眸看她，见秋容脸上缀着几处红肿，不禁一阵心软，“痛么？”

慕秋容怔怔望着他双眸，半晌才点头“嗯”了一声。